裴景诚也收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户部尚书张端清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的胞妹、江宁织造家的嫡次女。”
苏嘉沐暗暗记在心中,只问道:“皇帝可想好了给她们什么位分?”
“母后看着给,不拘贵人还是婕妤,只不要盖过杜家的嫡女便是了。”裴景诚面色平淡地说道。
苏嘉沐一惊,话音里忍不住带了些颤抖之意:“杜家还要送个嫡女进来?”
裴景诚也叹息道:“杜康这段时日已不再上朝,应当是要寻个时机告老还乡,如今杜家当家的是杜康的嫡长子,他似乎野心不小。”
苏嘉沐心下不虞,可凭着杜康在微末之时帮过她们的这份恩情,有些事能忍便忍了吧。
苏嘉沐略过这话题不提,只道:“婉仪脾气虽骄纵些,却也是真心爱你,皇帝既对她有情,就不可因着杜家之事迁怒于她。”
裴景诚连声应下,送走苏嘉沐后,自己也不心再批阅奏折,只望着案前的鎏金铜炉出神,心里乃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对婉仪,真的有情吗?
他愿意听从杜家的要求多纳一个嫡女为妃,也是为了给婉仪多添一份助力,毕竟他待婉仪…多有利用。
每每与她相处时,他便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多说几句亲昵之话,心内便生出了许多抗拒之意,更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在大国寺处心积虑博得她喜爱的时候。
这段感情终究是不光彩,更何况因着婉仪显赫的母家,自己总不愿与她行鱼水之欢。
裴景诚叹了口气,有时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他不仅是对婉仪、对别的女子也无心动之感。
倒不如与母后待在一块儿舒适自然。
恰在此时,雪儿顶着那双与苏嘉沐极为相像的眉眼悄悄走至了裴景诚的身边,偌大的乾清殿内只剩下她与陛下,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便瑟缩着身子,鼓起勇气道:“陛下可是头疼?奴婢祖上传下来一套按摩头风的手艺,最能解乏。”
裴景诚猛地抬眼,恍惚间望见雪儿熟悉的眉眼,心下略微一动,瞧清她的身份后,才冷淡拒绝:“不必了,你出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伺候了。”
苏嘉沐从乾清宫出来后,便又去了相隔不远的凤藻宫。
如今的凤藻宫已换了新的主人,杜婉仪也将这凤藻宫打理的十分别致,正对着寝宫的过道内摆放了一架百鸟朝圣的屏风,西边的紫藤花架旁又添了一处亭落,更有闲云野鹤之感。
苏嘉沐略站了一站,凤藻宫的小太监便小跑着进了寝宫去向杜婉仪禀告,片刻后,杜婉仪便火急火燎地走出了里屋。
一阵跪拜行礼后,杜婉仪又极亲昵地上前挽住了苏嘉沐的胳膊,做撒娇状:“母后今日如何有兴致来婉仪这凤藻宫了?”
苏嘉沐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看来皇后娘娘是不欢迎哀家了,那哀家坐坐便走。”
杜婉仪则立即胀红了脸,一阵赌咒发誓她绝无此意后方才迎面对上苏嘉沐含着促狭笑意的眸子,她的脸愈发羞红,成婚几年竟还如未出门子的少女般青涩羞怯。
苏嘉沐怀揣着艰巨的任务,心思流转间,心内颇有些怜惜杜婉仪,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道:“走吧,母后要些事要与你细细说一说呢。”
杜婉仪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扶着苏嘉沐进了寝宫。
一进寝宫,杜婉仪便将苏嘉沐扶至炕上,自己则坐于下首,面上沉静又乖顺。
宫女递上了苏嘉沐近日爱饮的雨前龙井,又搬了个熏炉搁在炕桌上,生怕让苏嘉沐受了一点寒气。
苏嘉沐抿了一口茶,开怀一笑道:“还是你这儿的龙井茶好喝。”
杜婉仪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得了苏嘉沐的夸赞后,立刻直爽地说道:“都是前日里娘家派人送来的尖货,母后若喜爱,婉仪这儿还有一大半呢,一会儿儿臣便派人给您送去。”
苏嘉沐一叹,这雨前龙井又难得又金贵,如今也不是这茶叶产出的节气,内务府都只能寻到犄角旮旯的一点,婉仪这儿却有一大半,杜家势大,可见一斑。
“不必了,这茶喝多了没滋味,婉仪自己留着吧。”苏嘉沐和蔼道。
杜婉仪便觑了苏嘉沐的脸色一眼,颇有些为难地问道:“母后,那雪儿……”
“哀家去乾清宫瞧过了,皇帝对那雪儿应当是没什么意思的,如果不过是令她做个御前女官罢了。”苏嘉沐知晓杜婉仪的心结,当下也只能委婉规劝道。
谁知杜婉仪听了这话却瞬间红了眼圈,心内似有无尽的委屈一般欲倾泻而出:“如今虽只是摆在眼前的御前女官,可日久天长的相处下去,说不准便要被封为才人了。”
苏嘉沐一叹,到了嘴边的安慰之语又生生咽了下去,她平日里的训诫景诚虽能听得进去些,可她这个做养母的,也不好手伸得太长,若是景诚当真喜欢那个雪儿,她还要去棒打鸳鸯不成?
况且如今景诚对那雪儿无意,也不代表今后便能一直无意下去,只怕她在这儿给婉仪打了包票,到头来景诚真瞧上了雪儿,自己也就里外不是人了。
苏嘉沐身边的婉儿素来乖觉,见状则立刻走至外间,拿了条杜婉仪惯用的软帕,亲自给杜婉仪擦拭眼泪,“皇后娘娘是娇花一般的人物,若是哭了可就不美了,要奴婢说,阖宫里谁不知陛下少年时便心悦娘娘,称帝这几年更是不肯纳妃,只独宠娘娘一人,娘娘又何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与陛下置气?”
婉儿生的秀美温婉,说话的声音也如吴侬软语一般柔糯甜灵,杜婉仪略感激地接过了帕子,只道:“多谢婉儿姑姑。”
婉儿是苏嘉沐跟前的心腹大宫女,便是裴景诚见了,都要低头行个礼,更何况是杜婉仪?
被婉儿安慰了一阵,杜婉仪的泪水也停了下来,只羞答答地望了苏嘉沐一眼,认错道:“母后,婉仪失仪了。”
苏嘉沐忙把自己鬓发上的金钗摘了下去,递到了婉仪手心,“这是景诚送哀家的金钗,哀家如今年岁大了,衬不起这雍容华贵的样式,还是给你戴着顽吧。”
长者赐不可辞,杜婉仪不敢推拒,便屈膝应了下来,只是如此贵重的赏赐到底让杜婉仪有些不安,太后虽疼爱自己,可到底是陛下的养母,遇事总会站在陛下那一边。
这样的赏赐,好似在补偿自己一般,杜婉仪抬眼望了苏嘉沐风韵犹存、貌美依旧的姣美面容,那双眼儿灿若星辰,瞧着比自己的容色都要魄人许多。
这等风姿的太后又怎么可能撑不起这支金钗呢?
好似是为了佐证杜婉仪的猜想一般,苏嘉沐适时的开口道:“哀家这番来,也是为了与婉仪你商议一下大选之事。”
杜婉仪抬起错愕的双目,好半晌才出声道:“陛下…陛下不是说不办了吗?”
大选便意味着即将有众多貌美的名家贵女一同入宫,便是陛下心里有自己,平日里总要分出些日子与别的妃子那儿,她如何愿意与别的女子一同分享陛下?
况且,宫里宫外都在说陛下笃爱自己,人前陛下的确待自己亲昵有加,可每每二人独处时,陛下却总寻了理由去书房批阅奏折,自己多问几句,他便以国事为重的理由搪塞自己。
可陛下这些年又从未宠幸过旁的女子,初时杜婉仪只怀疑是自己的身段不够婀娜,亦或是自己在房里太过端庄,可陛下与自己也只是相拥而眠,和衣而睡,并未行那周公之礼。
杜婉仪心中郁闷难言,又不好意思问身边的嬷嬷,只得与家中的母亲倾诉一二。
母亲听了后,反倒板起脸教训自己:“你如今做的是一国之母的位子,整日想着那些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手段做什么?陛下从前日子坎坷,身边没有个教导人事的姑姑,于这事上自然不甚精通,你也不必太过心急。”
思索良久后,杜婉仪忍住了心里的酸涩,只颤抖着语调回道:“母后,婉仪知晓陛下的难处。”
苏嘉沐爱怜地瞧了她一眼,又把朝堂里的风言风语、陛下如今面临的难处、以及以纳妃为由笼络重臣的目的统统说了一遍。
杜婉仪愈发沉默,纵使她明白陛下年幼继位,朝政未平,臣心不齐,极需纳妃来充盈后宫,也好与那些朝臣多些联系。
可她无论如何也应不出那一句“是”来。
苏嘉沐见她面上满是颓丧之色,也不多做逼迫,只交代婉仪多保养保养身子,便在婉儿的搀扶下离开了凤藻宫。
刚出宫门,婉儿便有些气愤地说道:“皇后娘娘着实是太过善妒,娘娘您好心好意劝她,她却连送都不送您出来。”
苏嘉沐淡然一笑,轻拍了拍婉儿的柔荑,安慰道:“哀家喜欢婉仪,就是因为她够真,深宫里如何会有她这样赤诚的女子?她这么爱景诚,当然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此刻她心里必是难过至极,如何能挤出笑容来送哀家出宫?”
婉儿语塞,心下也是一阵叹息,太后娘娘这话不错,皇后娘娘的确是个最直爽最易瞧明白的性子。
第21章 、开启宫斗
◎选妃之事。【一更】◎
过了一足月,内务府已整理出了民间、各品级官员家适龄嫡庶女的名册。
如今的新皇不爱铺张,便把一摞已有相看人家的女子退了回去,更是把从前的才选、貌选、品选、态选缩减成了才选和品选。
杜婉仪称病并不出席遴选后妃的才远,只有苏嘉沐坐在上首把关。
入才选前的秀女们皆成群地站于御花园内,望着妍丽的花圃,小声说话的说话,静立默语的默语,倒是一副争奇斗艳的景象。
此次才选,出类拔萃者颇多,尤其以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张倩夕,江宁织造家的刘姣姣,大理寺少卿家的王梦瑶以及杜家的嫡女杜幽兰最为惹眼。
一是因太后明里暗里的诸多关照,二也是因着这些女子本就才貌上乘。
总管这些秀女的嬷嬷面上不动如山,一双矍铄的精明双眼将御花园的秀女皆揽于脑海之中。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明艳大方,只是体态略显丰腴,只怕得不了陛下的青眼。
至于其他的几位秀女容色都略逊一筹。
这一批最拔尖的还属杜家的嫡女以及两广总督家的那位庶女。
杜家的嫡女杜幽兰容貌秀丽,体态婀娜,行动间自有种灼灼其华的风韵在,让人见之忘俗。
而两广总督家的庶女…
那嬷嬷悄悄望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花名册,将她的名字暗暗记于心间。
安若雅。
虽则身份上略差了些,但她却生了一张极为肖似太后娘娘的面孔,无论是那眼波流转间透着灵透之意的杏仁眸子,还是那樱桃小嘴般的红润嘴儿,都与太后一般无二。
更别提这安若雅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段,便是她看了都要啧啧称奇,更何况是陛下?
那嬷嬷略想了一阵,便唤了个宫女过来,要她送一些花粉给那安若雅。
这庶女容色不凡,若再性子聪慧些,假以时日必能爬上宠妃之位,自己便用这花粉来试一试她是否聪慧。
不远处的安若雅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眼前娇艳无比的牡丹花,冷不丁被一宫女打断,她也不恼怒,只问道:“你有何事?”
那宫女便依着嬷嬷的吩咐将那花粉递于安若雅面前:“这是嬷嬷差奴婢赠予小主的花粉。”
安若雅一愣,接过那花粉后细想了一番如今御花园内遍地飞舞的蝴蝶,她便明白了那嬷嬷的用意。
她便感激的一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捡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了那宫女。
那宫女只瞥了瞥嘴后道谢,似是没想到这安若雅打赏下人会如此穷酸。
安若雅面上带了些窘迫,可紧捏着那花粉瓷瓶的发青手指却透露出她心内的不虞。
姨娘用自己的性命才换来了自己入宫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才能为姨娘报仇。
安若雅明白自己这容貌与身姿对男人的诱惑力,也明白如今的皇后是个最为善妒的性子,若没有些特殊手段在身,只怕自己会招人妒忌而落选。
午时,众秀女用过膳后,便有小太监引着她们往静怡轩走去。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亭棚之下,身边不少宫女正在为她打扇、按摩,因着皇后娘娘称病的缘故,只有太后娘娘一人主管秀女去留一事。
众秀女不禁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性子和善慈蔼,要比皇后娘娘好相与的多。
此刻的苏嘉沐已等的有些意兴阑珊,这御花园的景致她每日每夜的瞧着,不由得也有些厌烦,身上穿着这身厚重繁复的太后仪制礼服,早已蒙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婉儿知晓她怕热,便派人去御膳房取了碗冰酪来,吃了一大碗后,苏嘉沐方觉得舒坦不少。
不远处的秀女排着一字长蛇阵往苏嘉沐所在的亭棚下走来。
一群嫩的能掐出汁来的美女悄然出现在苏嘉沐眼前,她当下心情便好转了不少,方才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众秀女站于苏嘉沐眼前,五人一行,一齐跪于地砖上道:“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嘉沐和蔼一笑,连忙叫起:“都起来吧。”说罢,便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貌美惊人的秀女们。
“都是水葱一般的妙人,哀家瞧着就喜欢。”
底下的秀女们脸上便扬起了恰到好处的羞红。
婉儿见苏嘉沐如此开怀,心下也颇为喜悦,只听她凑趣道:“娘娘见了这些花容月貌的小主们,就忘了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老人了。”
她这话一出,众秀女与苏嘉沐身后侍候的奴仆皆笑成一团。
苏嘉沐作势要去拧婉儿的腮,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是在埋汰哀家呢,你也算年老色衰的话,哀家也就不敢出去见人了。”
话毕,下首秀女中的杜幽兰便仗着自己优渥的家世,率先出声道:“太后娘娘雍容典雅,风韵犹存,可比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嫩条儿要引人注目的多。”
苏嘉沐淡笑着接过了杜幽兰的夸赞,一瞧她与婉仪有些相似的面庞后,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你是婉仪的二妹吧?过来给哀家瞧瞧。”苏嘉沐道。
杜幽兰便羞红着脸,在身旁众秀女略含嫉妒的目光下一步步挪到了苏嘉沐跟前。
苏嘉沐仔细打量了一番杜幽兰的面庞,心里不禁有些恼怒杜家的安排,只因杜幽兰的容色远在婉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