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正统、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他不必着急,便让那个逆贼去想方设法夺取玉玺吧。
与裴景诚脸上的轻松不同,此刻贺云洛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他琥珀色的瞳仁因苏嘉沐的这番话而染上了一层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此刻再也维持不了往素那般运筹帷幄的冷静样子,黑沉的眸子更是牢牢锁定着不远处的苏嘉沐不放。
明明她还是记忆里那个容色清丽、身姿婀娜的阿芙,可为何自己竟觉得她变了一个人?
她为何不肯在这些穷酸腐儒面前将自己推上皇帝的宝座?
而不远处的苏嘉沐察觉到身侧传来的探究视线后,则瞬间上演了“岿然不动是青松”的表演曲目。
自己说这番话时可是留了个心眼的,先皇二十五天后入帝陵,在这之后才会按例举办登基大典。
若是此刻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景诚推到风口浪尖,兴许被逼急了的贺云洛会直接对他下手。
如今她们这一方的势力太过弱小,根本无法与贺云洛起什么正面冲突。
用玉玺来转移贺云洛的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杜康等文臣听了苏嘉沐这番话以后,俱都心照不宣地递给对方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这群人并未站队,一是不想去捧贺云洛的臭脚,二是怕贺云洛夺位失败,来日被新皇记恨清算。
皇后娘娘愿意将继位一事囫囵过去,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称心如意的好事。
杜康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心内思绪汹涌,面上却镇定自若道:“先皇未立遗诏,这法子虽不够庄重,却也只得如此。”
六皇子这一派着实是太势单力薄了一些,自己已活到了古稀之年,什么福没享过什么苦没吃过?便是跟错了主子,来日送了命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自己的嫡孙女如今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自己可不能站错了队,白白连累了家里的子孙。
是以,他杜康必会冷眼旁观贺云洛与六皇子斗法,待谁能一锤定音夺下皇位时,他再站队也不迟。
话虽如此,杜康心里仍是最期盼六皇子能继承大统,一来是他瞧不起贺云洛那副伪君子的嘴角,二来是拥护逆贼上位到底有些损害他当世大儒的清名。
一日的哭灵结束后,苏嘉沐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己的凤藻宫。
婉儿早已在寝宫内熏好了暖炉,只等着为苏嘉沐净面换衣。
而苏嘉沐身后的莹儿则是一脸的闷闷不乐,婉儿似是察觉到了异样,便吩咐莹儿道:“主子累了一天了,你去烧点水给主子洗浴吧。”
莹儿心内不愿,她想留在殿内打探情况,可对上婉儿不容质疑的严厉目光后,她便把喉咙口的“不”字咽了下去。
待婉儿遣退了莹儿与晴儿后,面色疲累的苏嘉沐方才开口道:“这难关,可算是过了。”
婉儿正在替苏嘉沐卸下钗环,闻言不免心下一酸,只道:“外头难,咱们宫里也不消停,莹儿隔几日便往西五所去,还总打扮的妖妖冶冶的。”
苏嘉沐却不以为意,她不是原主,莹儿的背叛并不会牵动她的心弦。
“留着她还有不少用途呢。”说完这话,苏嘉沐才忆起了要紧事,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声追问道:“本宫交代给你的事,你可有做好?”
婉儿的脸上却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尴尬之色,只听她扭捏道:“娘娘…奴婢已将那玉玺放于净房,只是……”
只是将如此尊贵的玉玺放在净房,很有种藐视皇权的意味在。
而苏嘉沐也好似瞧出了婉儿心内的别扭,她便狡黠一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莹儿便是将凤藻宫翻个底朝天,也绝不会想到本宫把玉玺放在净室内。”
婉儿无语凝噎,便撂下此事不提,只与苏嘉沐论起了今日左顺门内发生的事情。
提到正事,苏嘉沐便敛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只肃容道:“杜康是块难啃的石头。”
今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玉玺一事,本以为杜康会当众质疑自己所说之话的真实性,可谁知他竟含糊其辞地略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其余文官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俨然一副只跟随杜康,为他首是瞻的样子。
想到这儿,苏嘉沐清丽的面容上不禁现出了些忧愁之色。
婉儿见她柳眉微蹙,眉宇间的郁气久久不散,心内不禁也忧愁起来。
她是最见不得苏嘉沐伤心烦闷的,只恨不得以身替之。
那杜康在朝中举足轻重,也极难收买,平素行事更称得上是无欲无求,近年来唯独传出了个宠爱嫡孙女的名声。
嫡孙女…
婉儿绞尽脑汁细想了一番,方才灵机一动道:“娘娘,杜康的嫡孙女下月里及笄。”
这也是活在皇后里的好处了,婉儿与各宫各院的宫女太监都有些交情,获得的消息也最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婉儿话音刚落,苏嘉沐便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仔细揣摩了一番后,方才说道:“她比景诚大两岁。”
隐隐绰绰的烛火下,苏嘉沐便望着铜镜内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蛋,心下不免有些怔愣。
原主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已占了原主的身子,很不该再为了她与六皇子的安稳未来去拉另一个女子入局。
若是哪一天贺云洛当了皇帝,只怕那女子的下场会比自己与景诚凄惨百倍。
“罢了,那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呢,不必将她牵扯进来。”苏嘉沐便叹道。
婉儿知晓主子心肠软,当下便也不强求,只道:“杜大人的嫡孙女名唤婉仪,听闻是个文静娴雅的大家闺秀。”
“杜大人教养出来的孙女,必不会差。”苏嘉沐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一整日的跪拜与谋虑已令她疲累不已,她便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道:“本宫困了,安歇吧。”
婉儿便服侍着苏嘉沐沐浴更衣,又为她捏了捏肩膀,见她呼吸绵密平稳,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苏嘉沐半梦半醒间,只觉有一股阴寒的气息朝着她脖颈袭来,意识朦胧间,又有一股清冽的竹墨香气沁入她的鼻间。
硬是无视了这些异样后,苏嘉沐仍是不肯醒来,却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男子的轻笑声。
“还不肯醒吗?”声音温柔醇厚,还有些耳熟。
苏嘉沐睁开眼,却猛地撞上了一道黑沉似水的目光。
此刻贺云洛正坐在她的床榻旁,一双清明自持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缓缓勾起的嘴角非但没有打消苏嘉沐的戒备,反而让她愈发害怕。
这人好像是个疯批啊。
苏嘉沐震惊过后,便只得勉力维持自己的声线,好让它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
“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话太过生硬,贺云洛面上的笑意便瞬间一扫而空,阴鸷的目光牢牢抓住苏嘉沐不放,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阿芙,你是不是变心了?”
第9章
◎疯批丞相。◎
如果在穿越前问苏嘉沐如何看待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头的尾行痴汉,她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回答道:“送他去监狱!”
可此刻的苏嘉沐却只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身侧的贺云洛道:“云…云洛,你怎么来了?”
这贺云洛阴晴不定的模样当真有些像失去理智的疯子,苏嘉沐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她想的还是不够全面,忘了这皇宫外如摆设般的禁卫根本挡不住这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嘉沐只得尽力遮掩住自己眼里的惶恐之意,装出一副惊喜的娇嗔样子,夹着嗓音道:“讨厌,你突然过来,都把人家吓死了。”
说完,更是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子,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媚情态。
而贺云洛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落下了地,见苏嘉芙还如从前一般与自己说笑打闹,他濒临届点的理智才拢了回来。
“我们已有一月未见了,我甚是想念阿芙。”掩去冰冷之意的贺云洛说这话时宠溺又温柔,多情缱绻的目光紧贴着苏嘉沐不盈一握的细腰。
他阴晦不明的眸子里涌上了一层毫不遮掩的欲色。
苏嘉沐察觉到背后炽热的视线后,只觉坐如针毡,这逼仄的屋子里似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游荡其中,让她心烦不已。
可她不敢与贺云洛起什么正面冲突,她总觉得贺云洛被逼急了后会狗急跳墙,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性命,不愿意葬送在一个疯子手上。
“你这样一声不吭的过来,可有想过我会害怕?”苏嘉沐转过身来,扬起一双点漆般透亮的眸子望着贺云洛说道。
贺云洛便抬手替苏嘉沐把她滑落的丝绸寝衣拉了上来,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苏嘉沐细腻光滑的肌肤时,他的心情不免又愉悦了几分。
眼前这个从头到脚美到头发丝的女人,身与心都是属于他贺云洛的,哪怕是一国之君又如何,便是使了强硬的手段霸占了阿芙的身子,也绝对得不到阿芙的心。
阿芙的心只能属于他贺云洛一个人。
“你今日为何要在左顺门说那样的话,阿芙,你生我气了吗?”贺云洛的手仍在苏嘉沐香肩之下放肆游移,只是双目却紧盯着苏嘉沐姣美的脸蛋不放。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登上那个日思夜想的宝座了。
这些年他在背后筹谋计策、笼络人心,为的就是能熬死那个病秧子皇帝,登上皇位后能与阿芙一同君临天下。
他冒着逆贼之名排除异党、损毁遗诏,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的拥有阿芙,可阿芙她为何会临时变卦?
难道是为了自己纳妾一事?
“我新纳的那个妾室是镇国公家的庶女,若不纳她,只怕镇国公不愿真心实意地与我为伍。”贺云洛此刻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严肃地与苏嘉沐说道。
他心里装着阿芙,自是不愿娶妻纳妾,可成大事者总要有所牺牲,阿芙应该好好体谅她才是。
而苏嘉沐已被贺云洛冰冷的手指弄得全身紧绷,这如蛇般冰冷的触感让她通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若不是怕自己小命不保,她早已难受得尖叫出声了。
正在她万分崩溃之际,却听得那贺云洛操着一口的温柔的语调,说着一句句人畜不分的话。
原来这渣男不仅娶妻,还纳妾了?那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上演大情圣的戏码?
瞧瞧他那板着脸后不太痛快的脸色,是不是还在抱怨自己不够善解人意,不能体贴他的难处?
原主当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伪君子。
愤怒过后,苏嘉沐的理智才回笼了一些,渣男虽然恶心,却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解释今日的玉玺一事。
只见苏嘉沐藏在锦被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豆大的泪珠便从她故作柔情的双眸中落了下来。
“我被困在这深宫里,哪里管的了你纳妾不纳妾,你便是爱上别的女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个多愁多病的腌臜身罢了。”说完,苏嘉沐便倔着脸不肯再看贺云洛。
苏嘉沐这般梨花带雨的娇弱情态着实让贺云洛的心软成了一滩水,阿芙果真是因为自己纳妾一事才失了理智,这才会故意在文武百官面前提起玉玺一事。
原来是阿芙在耍小性子,那莹儿早已传信给自己,说阿芙将那玉玺好生安放在书房内,她必是要将那玉玺交到自己手上的。
思及此,贺云洛神色一松,只俯身上前为苏嘉芙擦拭眼泪,“快别哭了,便是我纳上十个二十个妾室,我也绝不会动她们一根手指的,待我坐上皇位后,我必会让阿芙做我唯一的妻。”
苏嘉芙心内嗤笑:狗男人还真会画饼,面上却作出一副略有些动容的模样,只见她眨了眨那双泪眼朦胧的美眸,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信你不会碰她们呢,贺郎美人在怀,怕是早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说完,还没等贺云洛回答时便又说道:“你可别在这时和我讨要玉玺,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这话分明就是有情人之间在别扭打闹,贺云洛也只能无奈一笑道:“阿芙若不信我,便将那玉玺放在身边吧,待先皇下葬当天再给我便是了,只是我的心里当真只有你一人,难道你不信我?”
苏嘉沐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便作出一副绷不住笑出声的俏皮模样,道:“我自然是信你的,贺郎在外也总有不得已的时候,至于那玉玺……”
“难道你还担心我会站在六皇子这一方不成?”苏嘉沐反将一军,将手中的难题扔回给了贺云洛。
贺云洛果真顺势一笑,眼里满是对六皇子的蔑视。
在他眼里,裴景诚不过是个没断奶黄毛小子罢了,他若是想针对裴景诚,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嘉芙只有失心疯了才会弃了自己去扶持六皇子。
“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说完这话,贺云洛眼里的欲色又滚了上来,他便欺身上前,逼近苏嘉沐的耳垂道:“阿芙,我想你了。”
苏嘉沐全身的鸡皮疙瘩又卷土重来,眼前这个疯批的眼神太过炙热,分明是要将自己拆吞入腹。
苏嘉沐虽能曲意逢迎、作出一副吃醋的小女儿情态,可她绝不想牺牲自己的清白。
苏嘉沐这下也不去管贺云洛会不会疑心,她有些羞赧地避开了贺云洛火热的视线,拒绝道:“我小日子来了。”
贺云洛便也只能作罢,他起身望了望外头渐渐泛白的天色,这才在苏嘉沐脸颊处留下一吻道:“等你小日子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说话之油腻邪魅,险些让呈石化状态的苏嘉沐暴走抓狂。
按捺住心中想要抽死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后,苏嘉沐才展颜一笑道:“天快亮了,一会儿我的婢女该进来唤我起身了。”
贺云洛便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了苏嘉沐一眼后,便翻窗离开了苏嘉沐的寝宫。
待贺云洛走后,苏嘉沐才猛地从床榻上起身,一脸阴沉地冲到了婉儿休息的外间,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婉儿,快打水,本宫要净面。”
婉儿从睡梦中被苏嘉沐唤醒,险些被吓出一声冷汗,可她望见苏嘉沐铁青如黑碳般的脸色之后,到了嘴边的疑问又被她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