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芷喝了水,道:“秦侍郎,也就是秦明礼的父亲。十年前还不是兵部侍郎,而是在翰林院任闲职。秦夫人倒是祖上出过首辅丞相之流,她父亲当时在刑部做员外郎。”
“若真掰扯清楚,秦夫人该是低嫁了。”卫芷一声叹。
漫漫岁光,秉烛夜谈,江芙听出了几丝幽怨。
“可是秦侍郎有疼爱的婢女,还在婚后抬做姨娘。秦夫人三年没有诞下嫡子。”卫芷不由想到自己,也算幸运,赶在那些下贱胚子前生了儿子。
“恰逢那姨娘怀孕。没有再禁着别人生孩子的理了。”
“那姨娘竟一连生了两个儿子。秦夫人到了三十多岁才生得嫡子。”
江芙也叹道:“父亲也是惦念母亲。”她可和弟弟相差五岁。这期间也没有同父异母的弟妹出生。
卫芷呵呵冷笑:“芙儿,这是母亲给你上的为人妻的第一课。”
“在子嗣方面,永远不相信你夫君甜言蜜语。”
卫芷道:“你不要以为你父亲仁慈。”
她犹豫了下,道:“我都是给那些心大的丫头喂了药。否则你今日何止一个弟弟。”
所以她才极力阻止春锦到房里来,不是她小肚鸡肠,而是春锦来了,老太太定不会让她动手脚。
那时她只是有感有孕,并不知男女。
江芙五味杂陈,卫芷的美丽和仪态,好像从没被时间侵蚀。
只是卫芷也不单单是她印象里,善良、温柔、自强的母亲。
卫芷看着女儿滢光的眸子,有些不敢再看了。芙儿是块纯净的璞玉,但过于纯净,即使是璞玉也会碎会染尘。
她此时有作为母亲的心软不忍,和愧然,还有作为过来的人严厉与督促。
种种情绪交杂。像极了她的母亲给她说这些事是的场景。只是如今位置颠倒。
她不是洁白高傲的小姑娘了,她是一位主母。肩负生儿育女,抚教下一代。
她内心酸涩无比,她是做到了坏人的位置上。
第32章 再次穿越
◎“三少爷,多看几眼书。”◎
最终,一双纤细的手握住了卫芷的手。
卫芷心底一颤,绽放喜悦与感动。
卫芷接着道:“男人越想要的,你越不能立马给他。你要败了他的兴致,再大度地给他。”
“给夫君纳小也是有讲究的。”卫芷道,“春锦这样长得好,又是婆婆房里的丫鬟万不能要。弄不好,还要吃你一头。像你杏姨娘这样的,倒是放心。可你要等自己有儿子了,再抬她。”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再养出了异心。”她道,“你看秦家唯一的嫡子,又弱又小,两个庶出大哥倒是强壮的很。”
对于卫芷前面的话,江芙左耳朵入右耳朵出。但听到秦家人的事后,她竖起耳朵,问道:“那秦家现在如何了?”
江芙从没见过母亲这样阴冷,这样冷讽的模样。
卫芷道:“还能如何?难道死了一个嫡子,他们就不过了吗?”
“秦家的大儿子去当了兵,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军。二儿子中了举人,就要参加会试了。”
“做进士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秦侍郎看着不显山不漏水,沉浮官场多年,连个一部之主都没混上。实则两个儿子都得了合适去处,还不打眼,不招人忌讳。”
“他那丫鬟出身的姨娘可是风光无比了。说不定她还真能挣个诰命。”
江芙颇为吃惊,道:“您是说那姨娘能得诰命?她不是妾氏吗?”
卫芷道:“这就是我要给你上的第二堂课。纵使你身世压人一头,但是没有脑子,还是会被制住。”
“矜贵的身世,不过是给你一层保障。”卫芷起身,“就像秦夫人,在后宅内院被斗落,仍旧要幽闭宅门,成为隐形人。”
“夜深了,回去路上小心风寒。”
江芙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咛,丫鬟提着灯笼,她裹紧披风,心理和生理都冰寒无比。
次日江元吓得不敢去上学堂。
这是卫芷第一次如此动怒,竟然要抄起戒尺打他。
江芙悄悄在小弟耳边说“陪他”。
江元才磨磨蹭蹭穿上衣衫。等上了车,江芙为了方便,外面直接套上男衫。
江元耷拉着脑袋,道:“那个学堂真邪门,姐姐我不想去了。你知道那有个小·鬼的。”
江芙抱住他,道:“很多人都去那里上过学,也活得好好的。你不要怕,姐姐已经知道那小鬼是谁了。”
江芙也不想让弟弟去王府里上学了,但是有些事情,大人并不能站在小孩子的角度去看。
如果不是她也看到了青衣小·鬼,江芙可能会认为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一切都是为不上学,打一顿就好了。
如今她要去揭开十年前的“案子”。
江芙和自家母亲一样,不相信秦明礼是失足落水的。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一直不能入轮回,飘荡学堂多年。
今天江芙是等到学堂下课,然后她来接弟弟。
江元低着头收拾东西,道:“姐姐,我今天没看到他。”
那个他,自然是指青衣小鬼。
江芙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心里依旧做好与他长久战斗的准备了。
江芙拿起弟弟的东西,牵着他的手往外面走。
在漫天霞光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江元忍不住大叫起来。
江芙觉得一阵眩晕,在喊叫声里。她意识越来越模糊。
“明哥儿,起来读书了。”她昏昏沉沉被摇醒。
入眼的是一个温柔的妇人,她一袭蓝衫,乌发如云,钗环素雅。
见到孩子睁眼,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亲自到盆架上洗了手帕,然后绞干了,擦擦她的脸。
江芙意识还是有些昏沉,但她还是发现自己置身陌生的环境。
这个卧室干净素雅,床对面就是一栋书架,满满的古籍。墙壁四周贴着二十四孝图。书桌上的画被风吹动,镇纸玉石压着它不让飞。
江芙冷静接过女人递过的帕子,温度适中,让她愈发清醒。
女人又说了:“你看会儿书,然后去学堂。现在天气愈发暖和,明哥可以起得再早些。”
江芙扫过墙壁挂的画,她垂下眼,点点头,说:“知道了。”她也不免被自己的嗓音吓到,竟是粗哑些的男音。
女人摸摸她的头,温度正常,道:“是太早起来,所以不舒服吗?你下学回来,我请黄大夫过来给你看。”
江芙摸摸自己胸口,还在。
“还好,我想看书了。”江芙不动声色道。
女人一听,绽开笑颜。
“明哥儿先自己穿衣服,我去厨房端粥。”
江芙看着床边的一堆长布——用来裹胸的。
她摸了摸,不知为何,想到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所幸江芙最近在穿男装,懂得怎么穿。
她刚穿好衣物,女人就端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过来了。
她拿起勺子,轻轻吹拂后,亲手喂到孩子嘴边。
江芙抿着嘴张开,粥微烫微甜。
喝到第三口后,女人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盒子。她打开,是一味褐色药丸。
“明哥儿你有些长开了,吃了它对你好。”
江芙望着她的盈盈水眸,那双眸子避开,有几分慌乱和愧疚。
江芙默默接过药丸。
那女人见她接过,道:“明儿,等到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抚摸不明显的腹部,那双慌乱的眼睛渐渐恢复平静,温柔又充满期望。
“你就有弟弟可以依靠了。”
江芙咽下药丸,太厚太涩,卡到脖子根,脸涨得通红。
女人慌忙给她喂水,顺背。
那颗药丸就要吐出来。
“明哥儿,别吐快吞下去。”
江芙觉得这颗药不是好东西,但是她的“母亲”,希望她吃下去。
江芙强迫着咽了下去。
女人松了口气,继续喂她粥。
然而这碗粥,在此时已经满是苦味。
等吃完了后,女人端着碗出去,让下人进来侍候儿子。
江芙做什么,旁边都有个丫鬟手捧书,对着她的双眼。
“三少爷,多看几眼书。”
她慢慢走向铜镜,是面清晰的水银镜。映照她玉白,秀气的脸庞。
像个女孩儿。
但是,江芙摸摸脖子间微微凸起的喉结。
-完-
第33章 千真万确
◎“是妖怪吗?”◎
真是好生奇怪!
若是男子,她为什么还有胸?
若是女子,她为什么还有喉结?
江芙回忆,胸部虽然小些,但是有隆起。
婢女瞧见主人脸色阴晴不定。她从未见三少爷有过这样的神态。
她咬唇,颤声问:“少爷,可是奴婢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上个月,她一同长大的莺儿就因为忘了给少爷捧书被发卖了。
江芙挥挥手,道:“和你无关。我想出恭。”
婢女惊诧。
江芙看她眼神,心底也有几分慌乱,自己有违原主素日的行事风格。
她不知道的是,只“出恭”一件有差异。
三少爷出恭,从不让婢女们侍候。
好在江芙被带到净室后,也是自己进去。
婢女倒也没了惊异。
半晌后。
江芙神色晦明,迈着沉重地出来。
有什么比转·性更可怕的事吗?
那就是变成男女都沾边的中性人。
她使劲搓搓喉结,脖子红了一片。还是没搓掉,不是造假伪装,是真的有喉结。
江芙心里挣扎的小人无力躺平。
她还是憋着,不让自己的崩溃暴露。
等正式用完早饭后,有个小厮传报“老爷让她过去”。
要见爹了。
显然这个爹不会像江柏那般好说话。
江芙微怔,江柏……
她意识开始混乱,她好像被人塞来赛去?
她是谁?
不过很快江芙就不再纠结。她遇到了更重大的事。
小厮牵引她穿过各种楼台,最后到了一座主院的书房。
小厮还好心告知:“老爷今天心情好,您可以放松些。”
江芙点头应答,她正要出声禀报下自己来了。乌门嘎吱声响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锦衣少年。
前头稳重那个冲她点头。
江芙不由自主躬身行礼道:“大哥,二哥。”
就算她是“嫡子”身份,但按照长幼有序,她也要像两个庶出哥哥行礼。
二哥显然淡淡扫了她一眼,显得格外冷峻。
江芙怀着颗惴惴不安的心进去,老爷书房摆着文房四宝,各式各样的书籍。可见他是个不拘一家之学的人。
梨花木的书桌上摊开一幅画,春日昭昭,母子游赏岸边。
秦老爷拈须不住地点头,他看到长得俊秀灵气的小儿子,纵使心里不喜妻子,也感叹她生了个好儿子。
当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材料。
“明儿你的画被安郡王称赞,又举荐给陛下。”他含笑道,“怕是再过些日子,圣人就要招你入宫赏赐了。”
“你这段时间还能再画出这样的画作吗?”
江芙冷汗涔涔,她意识混沌,但始终未忘记自己没有这么好的画技。她会作画,但不代表技术精湛。
江芙推辞:“孩儿这段时间想要沉心钻研下画技,以备面圣。”
秦老爷没有因儿子的拒绝而生气,反而有几分欣然:“吾三子虽幼,但思虑周全。甚好,甚好。”
他又叮嘱儿子不要得意忘形,要按常去学堂。
江芙一一应下。如此这般下来,再入学堂就迟到。
然而先生没有责罚,只是做提醒。
下课时,同窗们都围上来庆贺。
“明礼,吾听说你深受郡王赏识,又要得陛下赏识了。”
江芙应付着这些小孩子。
有个成熟些的,道:“你两个庶出的哥哥也挡不了你路了。”
江芙察觉到窗外强烈的视线。
正是二哥站在外面。他轻蔑地“哼”声,甩袖离开。
江芙心里愈发不安,她有种本能的意识,大哥和二哥很危险。
她心脏咚咚的响。
锦绣繁华,前程似锦。江芙却有些害怕,她开始想尽办法讨这个爹的欢心。
秦老爷满意地点头,对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
秦夫人脸上神色也越来越温柔。
江芙却非常担心一件事。
今日沐休,她走入织房。
细碎的阳光映在妇人的脸颊上,一侧璀璨光华,一侧浸在淡淡的阴影里。
她宽袖的袍子柔软地搭在地上,柔荑抚梭子,织布机有规律地发出吱嘎声音。
“明儿。”她恬淡的神情,有了几分喜色。
江芙行了礼落坐在她身边。
秦夫人抚摸孩子的鬓发。
“母亲,安郡王举荐了我的画,父亲说陛下很可能让我入宫作画。”
秦夫人瞬间懵怔,然后脸色刷的白了。她指尖颤抖,问:“宣你入宫是不是要搜身检查?”
入大内,定是要搜查人的身体,保证皇帝的安全。
旁人并无什么,但明礼毕竟不是个完全的男子。若不小心被检查出什么……
秦夫人简直不敢想象。她仅剩的一丝喜悦都湮灭。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