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手怯怯伸出。
江芙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手伸出。
老夫子有些惊讶慌措这少年的不听训。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和尴尬,举起戒尺,狠狠打在小手的掌心部位。
“啪”——
戒尺重重拍击到掌心。
江元畏惧夫子的严厉,听他的话,不知是不是对自己说,但也当做对自己说,把手老实地伸出来。
小肉手瞬间肿胀的老高,其他同窗还伸过头来观望,让江元羞愧无比。
他抬着那只肿胀的手,深深低着头,仿似恨不得裂开条缝隙,自己能钻进去。
“嘻嘻,小傻瓜!”熟悉的声音又在房梁响起。
江元失态,抬起头。
他听到房梁上传来的熟悉声音,
“无视规矩,带外人入学堂。”见他无礼,老夫子以为是挑衅,又狠狠落下一板子。
“夫子,此乃我之过。我奉父母命,看护弟弟读书一日。”江芙拱手道。
说完后有道视线扫向自己,江芙蹙眉,望向房梁。总角少年穿着青衫坐在屋顶的横木,他的黑底小朝靴摇晃了一下。
他霎白的脸对上江芙。
那张脸孔射入江芙瞳孔,很稚嫩,介乎幼童与少年之间,有双秀丽的眉毛,黝黑清灵的眼睛。
青衫少年似乎惊讶于有第二人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江芙搭下眼皮,不动声色。面上视若无睹,仿佛没有见过。她又长揖作礼:“父母之命,不得不从,请先生见谅。”
“先生也责罚过了,阿元回位置。”江芙轻小弟的后背。
江元怯生生看了眼夫子,又看了到姐姐眼里的鼓励。
贵族家的孩子不比寻常,老夫子也知道江元这几天害怕的事。
小孩子的手也已经被打肿。
他胡子一翘一垂,点了头。
江元这才快步走到座位上,又不禁望望和夫子站在一起姐姐。
江芙道:“久闻先生文才,学生来此也是问听您的课。”
老夫子听她这么直白一吹捧,气消了大半,既然是学生的哥哥,也都是名门贵胄,处事进退有度。他不能真的固执发脾气。
他顺着梯子,捋捋胡子,吩咐门口的学童:“你们搬张桌子和椅子。”
然后老夫子甩袖回讲堂。
江芙颔首:“多谢先生。”
“今日我们继续学《幼学琼林》卷一的岁时。”
夫子在台上慷慨激昂,瘦削皱巴的脸重新焕发光彩。
坐在后排听课的江芙,看似认真,时不时地点头记笔记,实则在观察横木上的小孩。
虽说那小孩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江芙认为他就是小孩。
不过按现代认知,也真是个小孩。
学生们吃完饭后开始抄书,问老师题,很快夕阳洒落。青衣小孩大胆起来。他轻轻巧巧飘落地上,穿梭在课桌间。
最终走到江元身边。
江元开始每日一抖生活。
老夫子并看不到这些,其他学生也觉无异常。
当那张霎白的脸,黑黑的眼珠盯着自己,江元的精神再次崩溃。
“走开走开,呜呜……”
正在给人答疑的老夫子皱眉,转身斥责:“江元,你肃静。”
江芙看得分明,她起身行礼道:“父母还让我带一物给弟弟。”
“开始不送,现在送。当真是做事无章法……”
江芙没有继续听老夫子叨叨,直接走上前,把腰间的玉佩放到江元手里。
她低声道:“辟邪很管用。”
江元颤抖手拿着玉佩。
那青衣小孩也听到江芙的话,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东西。
还能治得了他?
这么多年,他在学堂内可是深深扎根,穿梭自由。被他吓得学子,也暗中想过办法,但是没用。
忽的一条青龙蹿出,嘶吼的模样确实把他摄住了。青衣小孩后退三丈。
他虽游荡了十年,但没离开过学堂,本质还是个赤子。
江元没有看到龙,但看到青衣鬼后退了,他先是吃惊后是大喜:“走了走了。”
夫子见他们乱说一通,不由气愤。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元这几天的异样,他极力镇压学堂气氛,但还是有些学生受其影响,因害怕而休课。
老夫子气愤不已:“再有下次,你们兄弟二人就出去!”
江芙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前世再凶猛的老师,她也见识过。老夫子还是温和。
江元因能击退小·鬼,解脱和兴奋,手握着玉佩死死不放。甚至顾不得先生的话。
青衣小孩估计是被吓到了,现在消失了。
等着放学时,江元亲自收拾文具,屁颠屁颠跑向姐姐,道:“姐,这是母亲给得,还是父亲给得。”
江芙望着空旷的学堂,在江元背后,青衣小孩再次现身。
她拉过弟弟到身边:“是姐姐给得。”
第31章 内里玄机
◎她不是洁白高傲的小姑娘了,她是一位主母。肩负生儿育女,抚教下一代。◎
青衣小·鬼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姐弟。想要去到他们身边,但是看到江元手里的玉佩犹豫不前。
江元回首,那张苍白的脸,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一个寒颤,蹿进江芙怀里,“姐姐,他又来了!”
江芙闯地府时,遇到神鬼可是一群群,更加骇人。她抚摸他的头,安慰道:“别怕。”
忽然江元瞥向窗外,他愈发惊恐:“姐姐,外面黑了!”他小脸也苍白无比。
青衣小孩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江芙望去窗口,原是夕阳挥洒的天空,现在是浓墨漆黑。不见人,只有树影摇晃。
她和江元仿佛进入一个独立、被人遗忘的空间。
江芙提高警惕,神经高度紧绷。虽然在地府见了不少鬼,但是对“术”的用法,她并无任何经验。
这个小·鬼明显高于她。
江芙运气内力,调动一部分精气汇聚手掌。
青衣小鬼眼睛弯弯,对江元吹了口气,他手里握着的玉佩掉到地上。
江芙也顾不得许多,赶忙低头去捡。
可惜在她弯腰的那刹那,学堂也陷入一片漆黑。
她手触摸之地,空空如也。她呼唤小弟:“阿元!”
没有人回应。
接着黑色的空气变得粘稠、沉重,使劲涌向她。
她感觉不是在陆地,像在水里,肺部被灌了大口大口的水。
又腥又涩,江芙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就再也忍不住,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出来。
“阿元……”江芙仿佛沉入粘腻的沼泽,想要使劲都使不上力气。
她倚在墙壁,眼前出现重影,意识开始模糊。她暗道不妙。
“我们不是……要和你做对。”
那青衣小·鬼出现在她面前,黑暗中只能看见他。
他那张秀气的脸,此时冷漠又垂怜。
冷漠是他性情如此,垂怜是因为,她此时像条丧家之犬。
江芙手掌聚集的灵力向他拍去,青衣小·鬼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力气反攻。
青色衣角被灵力燃成灰烬。
见小·鬼漂亮的眉毛皱起,江芙举起已经捡回的玉佩,道:“我不是要和你做对,但是你不要恐吓我弟弟。”
“江兄!?”
在黑暗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声。
接着又是文心与其他小厮的喊叫。
青衣小鬼“哼”声,甩甩衣袖,消失不见。
黑暗散退,余辉重新洒在窗棂与边角。梗在喉咙的凝塞感消失不见,江芙的神思轻松起来。
她赶快去找江元。
小孩子面色微红,躺在角落里,头靠在墙上,金红的阳光拂扫他的眉宇。
江芙听到绵长的呼吸,松了口气。
文心和下人们江元抱回车里。
江芙看着苏瑜,有些惊讶:“苏兄怎么会在这里?”
苏瑜手指江家下人的方向,道:“听他们问你们兄弟二人,我不放心就跟过来。”
犹记黑暗里的那声呼喊,江芙露出笑容:“多谢苏兄。”
苏瑜摇首:“我们两家大人也互有来往,江兄客气了。”
晚风徐徐,吹动二人襟袖。苏瑜缓声道:“只是我以往也去过江家,却没有见过江兄弟。”
江家大郎和二郎的年纪大些,已经议亲,就要嫁娶。自是和年幼的江芙对不上号。
她暗中叹道:你若是能在江家见到我就奇怪了。我又不真是男儿身。
她借口自己是远方亲戚,借住江府,正好照顾江元。
谁知苏瑜听后,没有安慰她,反而是沉凝半晌,眉间郁郁。
他手握住江芙的手,温软细腻,令他一怔。不过彼时的苏瑜并未多想,他道:“你说自己是寄人篱下,我也是和家人分开。”
江芙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陪笑道:“怪不得我与苏兄如此投缘,原来是也有差不多的遭遇。”
看着这她没有既没有同情,也没有真谄媚神色。
苏瑜的郁结又在瞬间散去。他回首对着启蒙学堂,道:“江兄弟,你该小心,不能带着你弟弟留守最后。”
江芙从危机里逃脱,心有余悸。苏瑜的话语中,透露出他知道些什么。
江芙不由问道:“苏兄难道也听说这里邪门?”
苏瑜笑道:“孔圣人都不议论鬼神。你又何必相信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人心在作怪罢了。”
“何况圣人庇佑之下,就算有魑魅魍魉,也翻不起大风浪。”
他拍拍江芙的肩膀:“只是到底不是你亲弟弟,你又借住别人家,还需再谨慎些。”
两人边说边走,眼看就要出大门。
江芙还是道:“苏兄也觉得这个儿童学堂有问题吧。实不相瞒,我弟弟就被吓到了。”
苏瑜沉思,道:“江兄弟放心,不论如何你弟弟是不会有事。”
“我也所知不多,只是听说每次春季新生开蒙,总有几个小孩子被吓到。但过段时间就好了。”他又笑,“而且被吓到的孩子,往往是学堂里聪敏有慧的。”
对人没有伤害,所以认为有异的家长们也渐渐散了。把这当做寻常。
江芙问道:“我看与苏兄同年级的人,很多穿你那日的青衫的,材质颜色还都一样。”
“可是郡王府学堂统一发的?”
苏瑜点头:“从启蒙到正式入学道后,学堂会发青衫以作庆贺。”
他又看着江芙道:“若是江兄弟也在这里上,这个年纪亦是要穿青衫了。”
江芙低首,眼睛闪过一抹亮光,道:“那秦明礼也是穿青衫了。”
苏瑜摇头:“本该是在当年秋末,但他在盛夏落水了。”
江芙瞅瞅天色,与他道别。
她现在已经有头绪了。
青衣小鬼很可能就是秦明礼,他落水而亡后,有执念未消,游荡人间。
他生前不到穿青衫时候,死后却一直穿青衫。他短暂的人生,应和郡王府的学堂结下深缘。
江芙在另辆马车,换上女装。回家后,卫芷似乎有些高兴,对她道:“吴蓁说你字比她还好呢。”
江芙心里发虚,她今天可没去学堂,偷偷瞒着家里给请了假。
她含糊着应和。
“看来把你送郡王府的学堂,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卫芷给女儿量尺寸,想着在做几套新衣,“只是你日后要上心。亏得我让舒妈妈给你送去大字。若是没有送来,不仅没人夸你,而且还有被先生责罚。”
江芙不禁太阳穴发疼。看来这回欠吴蓁一个人情。
自己分明请假,她既机敏又体贴,帮自己圆回去了。
“母亲,你知道秦明礼吗?”江芙喝了口茶,问道。
卫芷刚想斥责女儿议论外男,但是听到名字后。她脑子闪过以前人们的议论。
她道:“郡王府的学堂确实人才辈出吧。若是秦明礼还活着,怎么说也得名动四海。”
“那孩子溺亡时,你才一岁。当真是同辈里的人杰,可惜了。”
好吧,在母亲这里,江芙也不过多知道了些秦明礼的家人信息。
他有两个哥哥,不过都是庶出,与他同父异母。倒是有个姐姐,只是也活的不长,在婚后难产死去。
他母亲先失去儿子,后又失去女儿,便心情郁结,即使夫君高升,她也郁郁寡欢。京城贵妇相聚,也再没见过她,只说家中养病。
江芙越听越郑重对待这些边角料。
她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女儿依偎在她怀里,卫芷抚摸她的发鬓,心又软的一塌糊涂。
只是她稚嫩的脸,渐渐张开,可以看出日后的风姿。
她借着此事,道:“芙儿你认为秦明礼真的是溺亡吗?”
她不待女儿回答,又道:“我看此事,十有八九和他的姨娘有关。”
“此间另有番隐秘事。”卫芷看着女儿仔细听讲的模样,心中大慰。
以他们如今的身份,芙儿是不可能低嫁。自古豪门多是非。就算以英国公嫡出小姐的身份出嫁,卫芷也不能保证江芙的婚后生活会一帆风顺。
“你现在也大了。”卫芷起身,挑亮桌前的灯芯,道,“我就给好好讲讲里面的事。”
“日后你在夫家遇到相似之事,该如何处理。”
江芙直接无视老母亲后一句话。她给母亲倒茶,问:“还请母亲讲讲里面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