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根本没有什么宝贝。”他掀开木盒,里面是一卷残书,“可是他们不信。”
江芙一怔,最终道:“也许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听得,想看的。”
阿渔把残卷递给她:“姑娘说过自己是修行之人,我愿意相信姑娘。这个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可能对你有用。”
是的,阿渔的父亲确实放生了鱼,得到鱼的回报。然而回报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长生丹药,是一卷残破的功法。而且只有筑基以上的生物才能修炼。
贫穷的鱼无以报答,只能用自己修炼的功法报答。
江芙翻了……:这是妖俢秘法,与人无关。
怪不得,能好好的在阿渔家里待那么多年。
不过可见也并不高明,连妖怪都没来夺过。
人类却贪心的抢夺,他们以为的宝贝。
也实属可笑。
江芙阿渔愧疚,是不可能再要他东西。
只是阿渔道:“姑娘不要,我就将它烧了,省的再惹祸患。”
江芙有些不忍,她在修仙上,还是很穷的,随便焚烧秘籍。不管她能不能修炼的秘籍,她都觉得可惜。于是便收下了残卷。
但是江芙望着阿渔澄澈地双眸,不由想这双眼睛的主人,要是知道是自己设计,阴差阳错害了他母亲。他还能这样对自己吗?
江芙在心里默默发誓,要保护刘渔的一生的安全。
她行了道家礼:“无量天尊,贫道告辞。”
阿渔冲她笑,露出虎牙:“江姑娘,你真的不像一个出家人。”
第75章 修身养心
◎果然是修身以独身吗?”她飘然落下,轻轻道。◎
江芙问:“那么出家人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不问世事,专心修炼。”少年挠挠头,丧母的阴影在眉间拂去不少。
自称出家人,不像出家人的江芙喃喃语:“修道以独身……”
踏仙途避尘世祸患,免人生思差之烦忧。如今也勉强可以为之了,然而她的所想又发生了变化。
苦闷沉热的街道上,一改往日的凋零。家家户户启门,人们拥挤着结对站在路旁,肩膀和肩膀,脑袋和脑袋相对,让夏日更加炎热。
陆续驶来的马车上,是蓬头垢面的,戴着枷锁的犯人。
他们正是往日刘县令的家属和重要亲族。
人们开始激动,甚至投石子以泄愤。
“就是胡县令犯事重大,他还在被审问中。”
“唉,还有一事,更让人愤恨。他儿子胡凤天逃走了!”
另一人接话:“可恨,可恨啊。”
人群里,有一个瘦薄的身影,粗布衣衫,带着斗笠。
在人情绪激动拥过来时,他最后看了一眼囚车上的人,压低了竹编斗笠,掩住眉眼。悄悄的黯然离场。
他却不知有一女子在后边跟着他。
直到他看到日光下,地上的影子。
日光之下,所有的腐烂阴暗终会暴露。
“胡凤天。”跟踪他的人,率先呼唤他的名字。
胡凤天身体僵硬,在巷口慢慢转过身。后面这个女人他认识,他害怕,他喜欢过,他也恨她。
然而能多活一时是一时。他舔着脸笑道:“娘子,放为夫一条生路啊。”
白衣女子,眉眼弯弯,清澈无辜的眸子,却道:“夫妻吗?可在我心里,你不是我的丈夫。世俗礼法,三书六礼,你我也没行过。何谈夫妻?”
胡凤天惊觉不好,就要逃。
江芙捡起路边的石头,砸到他前腿,其中用了力,犹如巨石砸脚。胡凤天吃痛不已,倒在地上。
他求饶:“高人,您放了我吧。我家还有留的财产,我知道在哪儿。我去取给你。”
江芙听到最后一句话,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在哪儿。”
她早把他家底摸透了,剩下的钱财被她分给周围百姓,最多的一份留在了阿渔家的枣树底。
江芙定定地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胡凤天原本心如死灰,听到她这句话,顿时死灰复燃,拼命点头:“我错了,我真的不该做那些事。对不起,对不起。”
“人若只是会道歉,又有什么用。”江芙转身对稀疏人群的巷口道,“胡正河的儿子,胡凤天在这里!”
如此说了三声,就有人聚拢过来。
后面的人更是扛着农具,举着木棒。
那些他平日看不起的人,用他看不起的工具,打在他身上。
胡凤天脸成猪头,很快就血肉模糊,脸型都看不清了,汗水血水融在一起。
不一会儿大批官兵赶到,捆缚住了奄奄一息的胡凤天。
江芙静静看着。
残忍吗?
可是他协助父亲拆破了多少家庭,收了多少民脂民膏,又敛了多少人命。
她对他生不起任何同情之心。
福气堆积在罪恶之上,罪恶倒台,福气也就到头了。
江芙乘着日头,赶了一个时辰,到了青城山。跟着住持的描述,走入一条曲折的青青小路。
松柏青竹晃动,参天巨木遮挡强烈的阳光,只剩下细碎的光影摇曳,消去酷烈的暑热。
芬芳的花朵、柔软的泥土、碧绿的野菜,混合成一种好闻、清新的气息。
江芙提着裙裾,穿梭期间。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自然的气息。她整个人都放松、沉静下来。
清风吹过,她去挽垂落的发鬓,斑驳的日光照在手背。她不禁想:这好像自由的气息。
自然和自由相差一字,所以可以互通吧。
她怀着宁静的心境,找到了那座隐藏在深山的白石头洞穴。蛛丝结网,石额上书:修身养心。
两立没有对子,只有这四个字。
江芙凝神,足尖一点,神似飞燕,轻盈无比地跳上去,她用白袖拂去上面的灰尘与蛛丝。
“出家人果然是修身以独身吗?”她飘然落下,轻轻道。
-完-
第76章 山中岁月
◎“冬天来了。”却又不是今年的冬天。◎
江芙走进石洞,草木深深,石桌石凳石床静静地被人打造、放置在那儿。
石床后面是一个山洞,江芙走进去,里面陈放一列列书籍。
上至儒道佛之尊,下至九流百家。江芙笑着抽出一卷话本,上面还有批注。
那端庄又倾泻飘逸的小字,正是净明之笔记。她抚摸上面的字“夫死有子,然叔壮婆在,妇可改嫁,何必相逼”。
对尘世戏解名士唐寅,他在本书卷上写下唐寅的诗句:“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
失魂落魄,笔尖从有力到苍白,横斜的竟有一份他的心意。
或许未出家时,他亦是有尘世的凌云壮志。
当江芙合拢书本时,一页白纸黑字飘落。
“吾少时,观老无所依,幼无所养,寡妇鳏夫无所安置。士大夫以修身齐家治天下为己任,却抛弃妻子者为多……盛世锦绣之下,是仓皇破败。修道固然离忧解烦,心境无所进……”
净明所面对的,忧虑的,不正是如今她所忧虑的吗?
修道独身固然无忧,却无法过心境。
江芙合书掩去那页纸。
现在的她不到那个修为,也没有必要立马去解决这个问题。
她发现洞里还有木盆木碗之类。江芙便端着木盆,寻声至溪边舀水。
青翠树木旁边蜿蜒溪水,清澈如镜,晶水中林立洁净的五彩石子。
江芙弯腰鞠水,一条锦鲤游曳。她轻轻一碰,鱼儿自然地游入她掌心。
江芙只觉它神情微滞,憨态可掬。她把它同溪水舀入木盆里。
江芙原是想用清水洗涤洞内的灰尘,如今鱼儿在盆里,是不能动用水了。
她轻轻一吹,清风疾来,拂散了石洞里的灰尘。
不用水,用风也可以。
江芙双膝盘坐在床,静心凝神,望了眼木盆里安静的鱼儿。
她会心一笑:“鱼儿,鱼儿,就烦你陪我在这山中过清苦日子了。”
说完她双目轻阖,打坐运行体内灵力,如此日夜循环,并不停息。
相当于闭关打坐了。
而这一坐,江芙的燥意渐渐平息,暑气尽消。
她忽想起盆中生灵,急忙睁开眼。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洞口飘入,飘浮在木盆上。
锦鲤一动不动。
江芙甚少养动物,在家时,素雪曾养过一条鱼儿。但是江芙并不怎么去关注,是以她不知这鱼是死是活。
不过按照常理,她捡起飘浮的黄叶,叹息不已。按照常理,从夏入秋,没有给它换水,它是没了意识吧。
然而在江芙懊悔,不该把它从溪边带回石洞时,鱼身轻轻颤动,接着游了起来。
江芙微怔,天地灵长,何况是青城山这等修仙宝地。生物开智或者异于凡俗,不足为奇。
她蹲身抚摸鱼身,嘴角露出笑,眼睛里是安静的温柔。
“鱼儿,你有灵性,又没有离开在这里。是否能陪我多行一段路。”
她一人独在山野间,纵使衣食住行无须忧虑,然而还是有些孤独的。
她便把自己的心事倾诉给这条鱼听。
它那日修得正果,化作人形,他们也可坐个伴。
江芙在深秋里,延着整个山林走了一圈,踩在枯黄或枫叶地毯上,只觉双足柔软无比。
她又回到石洞里,对盆里的鱼儿道:“我已感要有突破,只怕这次要闭关一段时日。”
她端起木盆:“你虽有灵性,但我也怕我太久不照顾你,让你受损。”
原先的树林旁,溪水早已枯竭,江芙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长河边。
她放生木盆里的生灵。
谁知那儿鱼儿竟迟迟不走,待在沉浸河水的木盆里。
江芙拿起木盆,那鱼儿也没有游走。
她鞠了鱼儿出来重放在木盆里。
“看来你我有缘。”
一人一鱼闭关,直至秋转冬,冬又转春,春复到夏。
人还未醒。
盆里的鱼儿化作人形,他俊美的眉目微蹙,长袍铠甲微微拂动,他又不敢动身,惊醒闭关的人。
但又担心她迟迟不醒来。
直到冬日,床上女子,长睫微眨,慢慢张开双眸。
她端着活着的鱼儿,看像洞外的冰天雪地。
“冬天来了。”
却又不是今年的冬天。
第77章 下山
◎“刘江,我送你回家。”白衣女子横抱起小孩子。◎
川蜀虽然不如闽福酷热,但是冬日也是极少下雪。
这样皓白的天地,让江芙安心不少。
她在京都时,每年都会历经苍穹冰白。一片雪花落在她鼻间,江芙微微一颤,她哈出的气的都是白色。仿佛在京都。
盆里的鱼儿吐着泡泡,江芙已觉他有异,倒不觉得它奇怪,也不害怕。
她望向洞旁一棵老梅,老梅身边已有新梅。
新梅亭亭玉立,红花淡雅。江芙觉得这不该是一岁之期。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江芙自问,喃喃一叹,“又过了多久?”
忽然,木盆里的鱼儿破水跃,水花溅在江芙的手背,一连三次。
她对鱼儿道:“你是想告诉我,三年了。”
她素手伸入盆内,抚摸它光滑的鱼体。
鱼儿先是未动,后又活蹦乱跳的离开。
江芙感觉他有点害羞。
江芙摸摸他:“别害怕,我不会害你。”
“你是害怕,还是害羞?”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鱼儿。
锦鲤倒是不动了,任她摸了摸。
用木盆盛水太过笨拙,江芙凝神,心有所感,她砍了一截翠竹。
松竹是四季常青之物,即使是皑皑白雪的冬日,也挺拔碧青。
江芙很快编织完一个竹篮。
她提着篮子,弯腰鞠木盆里的水,鱼儿在刹那间也被她网进去了。
她指尖倾泻丝丝灵力,然后屏息提起竹篮。
水在竹篮子里,凝拢不散,一丝未泄,锦鲤欢快的游来游去。
江芙露出丝丝微笑:“可矣。”
她犹感筑基之体稳固,甚至隐隐有向上突破的之感。她虽是水系之体,但要凝水不散,行鱼篮观音的本事,还是有难度的。
她还是做到了。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鱼儿啊,鱼儿,你何时能凝神化人形?”
忽的,树梢的雪簌簌落下,一根枯木嘎吱作响。是寒冬,家里缺钱,不得已来砍柴的老樵夫。
白茫茫一片,偶尔风雪交加,他不免迷路,却在这里窥见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素衣白裙的女子,手提竹篮。雪肤花貌,明眸樱唇,浅浅素手下的篮子里,波光粼粼。
竹篮里盛着水,不漏一滴,还有一尾鱼游动。
这时一片雪花飘到他鼻尖,他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对上女子扫过的眼神。老樵夫慌忙跪倒:“妖女,不不……仙女,我不是故意闯入您老的地盘,我……迷路了。”
在他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过许多神怪故事。河里住着龙王,百年银杏树有神智,跺跺脚出土地神,而雪天的山里有白发妖女。
据说冬日,白发妖女居山不出,掌控风雪。
对这种神怪,凡人向来是敬畏的。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额头几乎要低入雪堆里了。
江芙亦是惊愕,没想到这样幽静的山里,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还有人能进来。
她非妖非仙,是人罢了。
素手微抬,一阵风雪忽疾,落在老樵夫的肩头,柴堆。
当他感觉雪化了,面前的不是雪地而是湿漉的土地。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你总算下来了,吓死老婆子我了。这么大的雪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