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甩袖走了,怜杏起身擦了脸侍立。
卫芷不想见她那样,让她下去拾辍下。
见江芙来了,道:“一放假都玩疯了,可是还记得回家。”
江芙小心问道:“母亲,您还生气吗?”
卫芷呵呵:“你好好读书,我就不生气了。”
江芙还是绕不过疑惑,道:“母亲,我今天想奶奶了,想趁着放假去见她。”
卫芷被这二人气得差点发晕,如今女儿来了,自是好多了。她也想探知这事老太太有没有插手,于是就同意了。
当她们到老太太的齐福堂后,发现于氏比她们先到了。并且双膝跪倒在地,啜泣哀求:“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您的外孙女。”
江芙垂眼,果然是出了事。她跑过去给老太太捶腿:“奶奶不要皱眉,我要奶奶平安喜乐。”
老太太被于氏一根筋气到。听到小孙女甜甜的声音,方才好多了。
她对于氏道:“你应该知道,你如今吃得穿得用得,所有的面子是谁给的。”
“你回去再好好考虑。”
于氏被江芙扶起来,她勉强笑道:“芙姐儿就是比你映姐姐懂事。”
江芙见她妈妈和奶奶,你来我往说着。她故作昏睡,窝在卫芷怀里。
老太太见孙女睡着了,道:“抱芙姐儿去我炕上睡。”
江芙对守着她的丫鬟道:“我不喜我睡觉时候,人看着我。你去外边玩儿。”
然后江芙见她犹豫着出去后,偷听到外面说话。
老太太道:“你没事也去劝解劝解你二嫂子。”
卫芷茶盏一放,笑问:“是不是因绣姐儿和韵姐儿成亲,她准备不过来,才慌乱了?”
老太太紧缩的愁眉,终于微微展开,,道:“你两个嫂子可没你这个胆子,什么都问我。”
“咱们家两个孩子,嫁到一户人家,虽是两个孩子近了,但也多少不妥。”
“所以你大哥,又看重一户人家,当是显贵有才。”
……
江芙细细听下来,原来是大伯又给找了户人家。让一人,按原先嫁入那个学士家里;另一人嫁给这户人家,当朝首辅的大儿子。
就算两个女儿不能嫁入一家,但其中一个能嫁入当朝首辅家里,是多么荣耀和显贵的事。二伯娘不至于,如此百般不愿吧。
江芙不觉得二伯娘虚荣,但也不仇富、仇贵。
那这件事定是有情况。
而母亲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
这个首辅的大公子,有问题。
但是江芙怎么问她妈,她妈不说。
单单是这么熬着,第二年定了,江绣嫁给入高门,江韵还是嫁给韩学士的儿子。
卫芷看出女儿对这件事,有超乎常人的探究。她愈发不让下人在女儿那里议论此事。
以致江芙再看到那对姊妹花,已经不成样子。颜色憔悴,尤其是江绣脸色苍白的可以看清青色血管。
江芙问江映到底怎么回事,江映也被蒙了消息,不知什么。
到了结亲那天,江府给两个姑娘,陪送了万两嫁妆。
江韵在闺房里,已是画了三遍新娘妆,次次哭花。梳妆娘,甚是无奈,不知道还以为这家,不是成亲,而是送丧呢。
江芙跑到江绣那里,道:“大姐姐,你嫁的那个是不是不好?”
江映也老实了,道:“你和二姐别嫁了,在家陪着映儿。”
江绣握住两个小妹的手,努力温暖笑道:“哪里的话,我只是太高兴了。你们的大姐夫是个很厉害的人。”
门被推开,亦是一身嫁衣的江韵,她眉宇焦躁,任谁都不会把她和姐姐认错。她道:“大姐,我嫁那个孙从,你嫁到韩学士家去。”
于氏带着婆子丫鬟过来,把大女儿和小女儿分开,道:“你们就算再好,大婚之日也该懂礼,守规矩。等日后再聚是一样的。”
江韵摇首,凄然落泪,悲恸欲绝:“母亲是真爱我姐姐吗?我们是什么?”
于氏听此,再见两个女儿凄楚神情,她只觉心呼吸一下,都是痛如刀绞。
“韵儿,你不要闹,别误了吉时。”然而她终究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于氏又对两个小孩子,道:“你们快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江绣握着妹妹们的手,一松,眼泪已是滢眶。
“走什么,你怕让人知道。你一副慈母心下,让人作呕吗?”江韵见到姐姐哭,本就逼到边缘的精神,更是歇斯底里,“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这就是你的爱,你的温柔端庄慈和?”
“啪!”得一声,江韵脸上一片红肿,却不是母亲扇的,是她护着的姐姐。
江绣对呆愣的下人们,道:“还不快把二小姐扶回去,梳洗打扮。”
她又道:“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去偏阁歇会儿。”
于是接下来的婚事,顺利进行。只是江府大姑娘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上了花轿后,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花了胭脂,流下胭脂泪。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男子科举兴家,女子嫁人……江绣闭眼。
第9章 叩谢皇恩
◎他心中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为朕所用。
◎
江府刚办完一场婚事,按理说该是喜气洋洋,然而府中下人还好,主人皆是神色淡淡。
这日春锦提着篮子,奉老太太意思给二房送些奇珍水果。
江柏捧着深红的“苹果”,比之平常的要大个两三倍。
他感叹:“此果非彼果,不知味道如何?”
春锦见三爷吃个水果,像孩子般好奇玩耍。她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个样子了,不由失笑。
女子眉目精致,不笑则已,一笑仿佛春拂波光,粼粼动人,又似锦绣绸缎,不负其名。
坐在对面的江柏定定看着她,有些痴意。
五月的春光,最为灿烂也最为撩人。春锦垂首微微瞥他,与江柏眸眼相逢,想起老太太曾说过,许她给三爷做偏房。女子心湖拨乱。
“哐”的一声,但见三夫人黛蓝衫裙,倚着梨花门,冷笑道:“怎么春天到了,树上的鸟开始成双,人单着受不了了。”
怜杏凝着眉看他们二人。
江柏自感丢人,道:“春锦替我谢谢老夫人,你先回去吧。”
春锦行礼退下。
卫芷倒没有为难人,只是胃里泛酸,怪恶心人,她冷冷道:“你不知道吗?老太爷撑着两个大姑娘出嫁,如今愈发不好了。你却有闲心,在这看姑娘。”
江柏瞳孔一缩,“怎么会,前几日父亲还能起身了。”
卫芷抚了抚胸口,道:“呵,若我是老太爷,就算病好了,也得被不孝儿孙气得再躺下。”
江柏叫怜杏过来给他换衣服,又一边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学些蠢妇拈酸。老太爷有事,咱们哪房都逃不了难。”
蠢妇拈酸?
卫芷似有些看不懂他了,都说官场沉浮,竟将人的心浮花了。
她从卿卿变成蠢妇。
她郁气腾升,开口扎心:“你个六七品的官,怕什么?”
江柏被她这句话气得发抖,向来好脾气,也沉下来:“对啊,纵我是个七品,你爹也将你嫁过来了。”
在里间,卫芷床上午睡的江芙,已然醒了。父母会有后来的对话,是因若爷爷有个万一,身为直系的儿子们将要守孝。
停职守孝。
于是一伙人,天天去老太爷床前,心切慰问,却是虚惊一场,十天半个月后挨过去了。
卫芷刀子嘴,老太爷好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过一放松下来。只感浑身疲乏,整日嗜睡。舒妈妈担心她,便找大夫来看,诊脉才知,已有两月身孕。
病去新生,当真是双喜临门,让老太太着实欢喜一场,下人们皆得了两次赏。覆在英国公府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了。
听着外面欢呼雀跃的吉祥话。
容老姨娘擦干净眼泪,给丈夫喂食,道:“你千万不能丢下我和林哥儿。你一倒,他们践踏我孙女,嫁给老头子;二房至今还没小孙孙,你若走了,还指不定怎么欺负林哥儿。”
进来探看的老太太顿住脚步,春锦和高妈妈方要劝慰。老太太以手势,止住她们。
罢了罢了,倘若能帮的松哥儿,让家族兴长,这些指摘又算什么。
但是江芙的爷爷,终究没有熬过这年春暮。
得到这个消息时,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是江松。
江芙想,江松为了仕途,牺牲了自己的侄女,当是个心志坚毅甚至冷铁的人。
没想到他倒下了。
这是江芙除了姐姐们回门,第一次与她们待这么长时间。皆是孝裙白巾子,窈窕身姿更是纤弱。
大姐姐江绣,脸瘦了圈,整个人愈发单薄。江芙与她跪在一处,刚刚说了句悄悄话,门口穿白袄的小厮,着急忙慌道:“大老爷,有圣旨来了。”
江柏忧虑悲痛的神情,似乎被这道声音,稍稍减轻。他堵在胸口的大石,微微移动。
焚香摆鼎,迎接天子旨意。
一群人跪在地,只听内侍念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性敦质纯,虽缠病榻,其心亦不改忠君。特晋封光禄寺卿。钦哉。”
江松面容严肃,神情悲痛,代父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待家人打赏完内侍离开后,江松闭眼,他最想要的圣旨并没有来,似有一滴水光在眼角闪烁。
圣上没有夺情,以国事相托中断守孝。
江松与江柏要为其父,守孝三年。
官场风云变幻,一朝一夕都可能产生翻天变化,何况三年?
因着老太爷去世,直到凛冬,江府都笼罩在阴云密布里。看着路过的春锦,江柏也心情打招呼,拉着小女儿的手,踩着皑皑白雪上地。
卫芷见她们父女俩回来了,先是让江芙在院子里玩。
三夫人坐在床边,挺着大肚子,道:“你把怜杏抬了,别显得我小肚鸡肠。”她眸光闪过什么,脸上带着几分轻讽。
江柏抖抖篷子上的雪,安抚道:“我爹年春去世,我年冬抬人,再说你将产麟儿。我哪有心思想那些。芷娘你是把我当做,饿中色鬼了?”
卫芷道:“你大哥当是比你还愁,你别做这副样子。”
江柏被她刺的难受,但如今英国公府失事,卫芷父亲官高,她又身怀六甲。于情于理,都不能得罪妻子了,他只得忍下。
卫芷看着在外边玩雪的女儿,突然落泪道:“你说你个当爹的能做什么?”
她起身活动疲累的身子,眉间嘲讽更浓:“你大哥算计来去,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好歹是能袭爵,你夹中间,生不生,熟不熟的,你能得到什么?”
江柏身为嫡二子,轮不到他继承父亲的爵位,但嫡子可暗箱操作,比庶子多份财产。
卫芷却道:“我可不要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东西。想我父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决刑狱之事,位列九卿。你不是要我女儿将来嫁人,和你两个大侄女般吧?”
江柏闻言差点跳起,猛地摇头:“芷娘,我们女儿怎么会遭罪。大哥再怎么样,都是照顾我这个弟弟。”
卫芷把手里帕子向他扔去,道:“你以为我不懂朝廷的事吗?你大哥从吏部调任到礼部,一坐冷板凳两年,如今丁忧,守三年。即使再回去,还能落到什么?估计炒冷饭都没了!”
三夫人陡然软坐在床上,垂泪,只觉都有些腹痛了:“你大哥都落不着好,又能给你什么好。只可惜了我的芙姐儿,这以后难嫁人了。”
高门大户,怕是要嫌弃她父族衰败,婆婆磋磨,都不敢回嘴;寒门清户,她嫁去要吃没金银的苦。
江柏唉叹无言,不知如何才好。
说完近处的,说远处。
卫芷抚着肚子道:“我肚中这个是男孩也就罢了。大不了学二伯,什么不问什么不管,只吃好玩好就是。若再是个女儿,不是比芙姐儿还要难?”
江柏忙扶住她,低头认伏,只求她不要再动怒伤了身子。
卫芷并没有因怀了孩子,减少对她的关怀。听得江芙心绪波伏,以致他们夫妻二人和好,切切温情,她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到底不爱听,什么婚娶嫁人。二房两个姐姐的婚事,给沉溺富贵温柔的她,当头喝棒。
古代女子嫁人,确实如第二次投胎。还是在第一次基础上投。
哪步差了,都可导致半生凄苦。父伤母悲,兄苦妹哭,但也无济于事,不能改变什么。
江芙郁结于心,甩到丫鬟婆子跑的老远。她脱了厚袄,摘了靴子,爬上松树,鼓起勇气跳下来。
下坠的时,有几秒人和心脏都失重,她感觉到窒息。身体猛地栽倒雪推里,她吃了满嘴雪,强睁开眼睛。
没人来救她,没有神仙。
只有松柏掩映亭子里,大伯念诗的声音:“将登太行雪满山,欲渡黄河冰塞川。”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江芙无语,躺在雪推里,也不起来了,看天上黑幕镶嵌的星星。
越看越晕眩,甚至第一次动摇,那是不是婴儿时期的幻觉。
冬夜深未眠,朱墙粉黛,宫灯盏盏辉煌。天子一身乌纱道袍,三寸须飘飘,挥退劝安的内侍,写道——
忍常人所不能忍
伴驾的总管笑道,“陛下的字乃当今一绝,此句亦是……”
天子摆手,吃下宫婢呈上的丹药,道:“没有写完罢,你如何评?”
他心中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为朕所用。
第10章 许你修道
◎她疾行几步,扬声道:“不知真人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