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个别,钗飞出匣,珠清尘而耀。
江松无疑是后者,不仅没有被遗忘,还升了一职。那些暗中帮他的老师同僚,也是松了口气。
而对江芙的小家来说,简直是天降大喜。身为嫡子,但排序为末的江柏,一直处于瓶颈,不上不下,甚至由于大哥的失势而欲坠。
但如今,不仅大哥升上,自己还做了英国公。是江柏想都没想过的事。
不过虽是继承了爵位,但从他之后,江府就要降等承袭。江柏的嫡长子,继承侯爵,孙子只是伯爵,代代衰减,渐渐衰末。
江柏想到子孙后代,心里惴惴,向大哥歉问。是不是他越俎代庖的过错。
江松看了看书桌上的玫瑰,摇首:“人不可贪心,哪有两全其美。为兄不能官职与爵位都要。”且又非开国之际,战事繁多,从文从武出头的机会都比现在多,官爵皆腾飞也是可能。
继而他凝向正北方,忧道:“朝廷开支一直增涨,三年前就到吃今年的粮了。”
江柏一听骇然,他们这一大家子吃用过度时,都不没到吃后年的粮。而堂堂中枢,帝国中心,竟然如此空败,陛下竟一直稳坐不慌,道袍飘飘,洒脱的样子。
他问:“陛下知道吗?是不是被孙……奸人蒙蔽。”
江松心里叹气,弟弟政治嗅闻并不机警,让他承爵是最好的安排。
江松并没有直接回答:“所以陛下削减爵位了。”他凝思:现在是外戚,以后会不会到宗亲?毕竟皇族亲眷是奢废银钱米粮的一大源头。
卫芷高兴坏了,给江芙房里再多配了十来个下人,整添了许多衣物首饰。若非孝期刚除,她都想带女儿参加宴会。是必要拿出国公嫡脉小姐派头。
江芙很能理解,古人守孝三年,茹素斋戒,不饮酒不闻丝竹,甚至夫妻不能行房的憋闷。一朝紧禁止,还抽到金卡的巨大喜悦。只是老妈开启飘模式,她要拽拽。
她道:“母亲,父亲的爵位本是意料之外,我们先生说历史时,谈到过这种情况,当更加内敛守礼才好。”
本来就是天降横财,她爹又没大伯的本事,要低调,再低调。
古代小孩早慧的很多,女性16就成亲,更是早知事。
卫芷不以为异,还感慨女儿聪慧周到。只是还愿上香是一定的。
江柏在族中长辈引导下,到先祖祠堂上香叩拜,正式接替了公爵爵位。
卫芷现在儿女双全,又位居贵夫人,于是把怜杏抬做姨娘,中秋时还摆了几桌宴席热闹了番。
八月十五后,卫芷与二嫂带着女孩子们来城东水月上香。
一行人在婆子小厮护送下,出了府。
卫芷搂着女儿,坐在锦幄轿子里。小儿子在家中,让怜杏和舒妈妈照顾着。
她道:“我以往就听说水月庵的菩萨通神,两三年来,也跟着随拜了拜。可是没想到这么灵验,你爹竟然成了英国公。你小弟日后什么都不干,也能捞个小侯爷当。”
她说着忍不住欣喜,用手帕子捂住嘴角。她丈夫只是个嫡幼子,能力亦是平平,竟然一跃前倾,鲤鱼跃了龙门。
江芙掀开轿帘子,街边摆摊开张行走的人,都惊羡地望他们。京城贵人遍地走,但城东寂寥,是以看到贵客机会不多。于是便个个驻足痴望。
忽然在一处高门绣槛,石狮子威严赫赫的宅子。几人扭打起来,她再定睛细看,原来是几个布衣下人围殴瘦弱书生。
“这回呀,母亲去水月庵专给你求姻缘。”卫芷开怀不已,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让你嫁个富贵好郎君。”
只见她女儿神色无喜,小手方下帘子,清脆道:“母亲,那边的糕点我没吃过,现在腹中饿了想吃。”
江芙见母亲表情,是要折了自己的提议,她难得做小女儿歪缠,撒娇道:“你不是说做国公小姐,什么都有。怎么女儿吃个点心就不行。”
卫芷点点她的鼻尖,“你就是想折腾人,若吃了拉肚子,看你难不难受。”
于是卫芷让派人,让二嫂先行,自己这边停下买吃的。
只说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过来,那几个大人也一愣。
卫芷一看,卖梅花糕的在对面西边,离这宅子老远。她还来不及生气女儿撒谎。
只听女儿喊道:“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打人。就算他有错,你们也该是送到衙门,而不是私下施刑。”
宅子牌匾上是刻着朱府,几个下人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穿着打扮精致,排场大,一时也不敢再打。
卫芷见女儿出头,那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咳得差点喘不过来,外衫袍子都快脏烂了,他右手掌心血迹斑斑,仍死死拽着支珠钗。
她动了恻隐之心,附和女儿说了几句,总归别要了年轻人的命。
一穿着褐黄绢丝的老人,从门里出来,瞧瞧卢秀成,再看看卫芷母女俩。这事原是他们府欠妥,不宜闹大。他拱手向卫芷作礼,然后道:“是我们搅扰夫人出行,在此赔罪。”让人送来几匹绸缎。
卫芷却是连看都没看。
老人又对地上的书生道:“今日算你好运,日后再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地上那书生陡再次起怒火,捂着胸口道,心中悲愤欲绝,朗朗乾坤,黑白颠倒:“到底是谁偷做那畜生之事,丧尽……”
还不等书生说完,他就被人抬去远处。
老人道:“总归年轻,给他改错机会。再做个好事,送他医馆看伤。”
这番处置下来,纵是看着不对劲,但是也让不知情的外人无法说什么。
往深了想,是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相恋而不得的故事。这书生没因此丢了性命,总归是好的。
卫芷内心慨叹,就此作别,带着江芙真正去买糕点。
只是江芙在轿子里吃得走神,想起书生整个人倒是寻常,只他手里的珠钗,黑气缭绕,令人望之惊心,立而生怨生怖。
江芙隐觉双眼特殊,但她心中对那书生珠钗的好奇和惊心,压过了自身。
她总觉得这人生愤,手中又有那样的东西,势必要惹出什么。青.天.白.日,江芙不由一阵寒颤,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才回暖过来。
卫芷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于是她就多说了些趣事,还说了水月庵的:“庵中主要供奉的,是观音大士三十二法身之一,观水中月影状的水月观音。”
“庵名水月,又供奉水月观音。这不就暗示镜花水月,南柯一梦,所有皆空?”江芙听到供奉的法相,即使心神不宁,也分出一二去解这巧宗。
可把卫芷惹出几分气,轻拍她手臂,“什么镜花水月,南柯梦,乱说一通。明明是菩萨洒水救人后,水中显影的慈悲。”
第12章 菩萨慈悲
◎他神秘一笑,“要哪个替你办事,每个可都不一样。”◎
于氏与江映已是先到庵中,在院中听师太讲佛说理,倾听各殿供奉的神佛故事。
江芙一来,就把江映的魂勾走了。她是再不想陪于氏听那些教化故事。得了大人们恩准,忙拉着江芙远离她们,要尝尝街边的糕点。
国公府内的糕点精致可口,自是不必说。但府外总是有奇人异事,做出的糕点总有比府内更巧妙的。
于氏望着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中一叹,更是对女儿的忧叹。
这次来庵庙上香,一是求子,府中为老太爷守孝三年,他们身为直系儿子儿媳不可同房,他们约四十的人,竟是没个男孩。
二是为女儿求姻缘。江映今年已是十三,再过两三年就要出阁了。比她大的江雪已然定下了。自己这房非长非嫡,大女儿的婚事又令她垂泪至今。
只求映姐儿万不要走上,她大姐姐的路。
水月庵创建于前朝,历经战火与扩建,斑驳与荣光共存。四层殿宇,作休息的房舍大小就十几间,正殿供奉水月观音,其余殿堂供奉其他神佛。
京内贵妇多是上香奉钱。庵内朱门雕梁,蓝底金描,古木参天,花草葳蕤芬芳,西边的还有个草攀花绕的山门,直开便能望见青山翠树。
若非门前镌刻的水月庵几字,说是精舍雅苑,也是有人信得。
江映吃完点心,要与江芙逛遍殿堂。东殿里,供奉的是地藏菩萨。
二人跪在蒲团上磕头,接过丫鬟手中的香,插在香鼎里。拜完佛后,江映并没急着拉江芙走,她扫视庙堂一圈,忍不住问:“芙儿,你说地藏菩萨在地府,阎王爷也在地府。说是一佛一仙,实则一佛一道。到底是不同的两派,就不会打架吗?”
身后的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拿帕子掩嘴笑起来。
江芙却没有笑,江映的问题虽是简薄,但说到了点子上。自东汉佛经传入后,佛道两家一直有争斗,争的就是人间香火,凡人信仰。
不过身为本土宗教的道教,大多数时候没有本土化的佛教兴盛。这代皇帝信奉道祖,还常做道士,今世道教才与佛教平分秋色。
江芙道:“两派虽会有争斗,但也有交流融合。变化才是永恒。”佛道的关系不总是不好,也不总是好,永远在变化,世间任何关系,皆是如此。
“所以地藏菩萨和阎王关系应该很好。”江芙笑道。她以前世的认知整理,觉得主要是地藏菩萨是个能干不啰嗦的宅佛,与道教体系下的冥王两不相犯。
“阿弥陀佛。”一身缁衣的师太出现在她们身后。
江氏二女心有余悸,毕竟在佛家人背后,谈论佛道之争,还被人家逮个正着,好生尴尬。
师太法号静心,五十多岁。她眉目澹雅,面容沉静,让人忽视她皮囊的垂老,只觉气质慈然和静,令人肃穆清心。
她并没有因江芙的高谈阔论,而变幻脸色。只是微微扫过她。
江芙觉那眼神温润慈和,仿佛保罗万象。她施礼道歉:“小女无礼妄论,还请师父恕罪。”
江映也连忙跟着赔礼。
静心师太微微颔首一笑,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转首向屋檐走去,江芙江映也随之趋行。此时天际竟然黑云压顶,紫光闪现。
“暮夏多雨,两位施主要暂歇本庵一宿了。”师太缓缓道。
江氏姐妹道谢口念叨扰。
她们被小尼姑引下去见长辈时,师太眉宇慈和收敛,神容微肃,道:“今夜雨大湿气重,两位施主切勿跑到前殿来,以免沾水脏了裙带。”
两人点头应是,天上的太阳完全被笼罩住,乌云团团,狂风骤起,百草催折。众人出殿门时,被吹的衣带乱飞,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东殿前那颗大榕树,却纹丝未动。江芙不禁睁大眼睛,尘埃吹进眼里也没有眯上。榕树细碎繁盛的树叶,一片也没动,牢牢长在枝干上。比旁边的柳树花草太过“坚韧”。
忽的身边传来师太的声音:“小施主快走吧。”
江芙这才扭过头快走。
在后殿东厢房里,静心师太在外间与卫芷、于氏谈话,又在嘱咐“夜间勿到前殿走动”。
晚间江芙躺在床上睡不着,外面狂风呼啸,雨声滴答,敲打屋檐窗户。她脑海里映现白天一片树叶都未乱的榕树。
素雪已经在外间的小榻睡着。雨也渐渐停了,过了会儿江芙甚至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只听到小丫鬟的梦呓。
江芙犹豫了会儿,披上外衫,拿起灯笼,轻声轻脚从后殿穿堂步入前面。
天上半露着月亮,雨后的清新萦绕她耳鼻,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寂静的夜里,江芙踏入石阶,忽听一个小尼姑在前院打哈欠,“妙音,师父叫咱们回去睡觉,她要亲自检查东殿。”
被称作妙音的小尼姑轻轻应了声。
静心师太在东殿,供奉地藏菩萨的殿宇。
待她们走后,江芙从暗中出来,提着灯笼向灯走去。不过她没有到殿内,就看到了静心,还有白日那个书生。
“卢施主,你切莫执迷。此遭,纵使门开了,你身为阳间人也不一定能进去,纵使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回来。”师太紧缩眉头,很是忧虑,想要再劝他一回。
那书生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清理了伤口,只是脸上还淤肿。他对静心长揖道:“师肯借道之恩,秀生和妹妹此生恩记,感激不尽。只是……”
书生袖子里珠钗微动,他个大男人不禁垂泪,“只是朱家如此孽行,让我妹妹死后不得安宁,难入轮回。就算我拼去性命,也要让妹妹魂魄自由,再世为人。”
静心师太长长一叹,为着兄妹二人又怜又忧。但只自己知道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卢秀生的决定。这孩子从小心性坚定,性格也倔强。
“后殿有香客休息,你不要弄出太大动响。”静心手拨动佛珠,临走前轻轻道,“秀生记住,心怀善念,处事端正守礼,方能感念神佛。”
书生点头,与静心分别。
两刻钟后,这地方也没什么变化。江芙站得腿都快麻了。
就这时她身边完全黑起来,四周连虫鸣蛙叫得声音都没了。
她抬头,天上的月亮和白日的太阳一样,消失在乌云了。
江芙心中一紧,没有拿起脚边的灯笼,悄悄靠近些佛堂。地藏菩萨殿的正门敞着,香鼎内的燃着三炷香,佛像闪现金光。
地藏王头戴宝冠,身披袈裟,手执珠宝、锡杖,跌坐于莲座。
他垂眉悲悯,鎏金材质的面庞似如人肤,仿佛下一刻就要睁眼,望阳世之人之景,望正对门的大榕树。
硕大的榕树主干,渐渐旋成一个洞门,泛着蓝色荧光,缥缈而吓人。
此时若那书生转身,定能看见江芙。但他的心神全被那洞发钉住。
他的手伸进洞里,被一下弹回。当他颤手握着珠钗时,黑气四溢,洞门开启,荧光变成漆黑一片,深邃地旋转,他握着钗子进去。
待书生进去后,洞门开始复合,江芙瞥了眼金光快散尽的佛像,她也迈了进去。
这是了解,这个世界真实模样的通道。
她周身无物,像是悬在空中,江芙害怕地闭上眼睛,很快坠落到块软垫子上。
她茫然四顾,雾蒙蒙一片,还有建有人类居住的房舍。
然后听到闷哼一声。
她赶忙起身,扶起地上被自己砸到的书生。
卢秀生皱眉,惊讶望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蛋,头发没有梳起,自然垂落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