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听见三人起身的声音后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外头天都暗了。
杜雪合还在无懈可击地装着,甚至在出门前又扭过头,在虚假的泪光掩映下深深地望了何矜一眼。
“雪姐姐,你也别太难过了。”孙妙怡甜丝丝的声音喊着,她并不喜欢孙平澜,一直没肯改口喊杜雪合“嫂嫂”,孙妙怡一步步扶着几乎伤心过度、站立不稳的她,劝道,“她们都说了,阿矜没性命之忧的,我们就平时多来跟她说说话,她都能听到,早晚会醒的。”
杜雪合听到这里,十分配合地用力眨眨眼睛,终于把睫毛上仅剩的一滴泪给扇下去了。
福宁公主见状,十分欣慰地扬了扬嘴角。
这……这世上竟还有,在你活蹦乱跳时处处作对,在你半死不活时伤心欲绝的好姐妹。
什么感天动地手帕交!
何婵虽没露面,但正扒着门把外头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视力也算是很不错,能精准捕捉到她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直接拍拍手,为杜雪合鼓起掌来。
她,她也真是太能装了!
谢府里。
谢幸安在同样听见这么离谱到没边的调查结果后,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腿上的夹板,轻轻“呵”地嗤笑一声。
他就知道报了这案子也不会有用,结果也是不用当真的,但他就想亲耳听到,到底能编得有多离谱。
果然让他失望了,编得可一点也不好,有点脑子的一听就知道。
“谢大人,别的伤倒都是皮肉之苦,只是您这腿可还得要静养,两个月之内,尽量卧床静养,不得下床走动。”
谢幸安根本没听进去郎中苦口婆心的劝告,只是随便应付了句:“好。”
两个月不能下床,不能去见她,知她近况,那不得活活憋闷死了?
他得去,他现在就得去!
“阿默,我们的人这时要是还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先别打草惊蛇了。”谢幸安略微抬了抬腿,这才感到确实有点疼,忍着挣扎起身,“不管是谁,既然能使出来这种阴招,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暂且先……”
“这外头是什么动静?吵死了,你正好扶着我出去看看吧。”
自从谢幸安高中探花后,他才貌双绝的名头就越传越响,且久到离谱,官家贵族的小姐只要听见他的任何消息就极为不淡定,甚至有人派出丫鬟,就为打探他的踪迹言行。
直接干倒了他爹当年的风头,堪称北辰顶流。
等到听说谢幸安被那个疯子何二逼婚后,这些小姐们的热情直接被浇灭了一半。
等到听说何二溺水,马上就会死透之后,她们的热情又再度涌了上来,且更甚从前。
“谢大人怎么样了啊?伤得重不重?”
“听说一条腿都快废了,啊呀,可真让人心疼。”
“怎的原来好好的,一跟何二小姐定亲就……”
……
她们虽话都没说出来,但早就在心里有了默契,谢大人之所以这么惨,那肯定是被何二小姐克的。
谢幸安这些年的凄苦岁月,理所当然地被遗忘了,仿佛他从小到大都这么光芒万丈,值得她们痴,她们狂,她们哐哐撞南墙。
京城里的贵人们嘛,大多记性都不怎么样,也可以理解。
但守着谢府门口的小厮很痛苦。
不赶吧,这一堆官家小姐聚在门外叽叽喳喳的,比村头的长舌妇还烦,实在打扰他们家大人养伤。
真赶吧,都是些贵人,磕了摔了的他们又赔不起,姑娘家家的,碰一下也说不清。
两个倒霉小厮互相对视一眼,只能各自叹气,垂下头装雕像。
随着朱门缓缓打开,从正中的门缝里露出来一张苍白俊俏的脸。谢幸安黑发高束,睁着极好看的桃花眼,目光如流水潺潺,身上随意搭了件鸦青色外袍,停下脚步,站立如松。
围观人群里已经隐隐有尖叫声。
该死,这男人每一处都完美得过分,只除了……隐隐露出来的腿上夹板。
有个最不避讳的小姐立马就冲上去,俯身就要给他验伤:“谢大人,我是兵部尚书之女邢烟烟,我祖父曾做过太医令,我得了他的真传,医术颇精,你就让我看看,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那小姐话都没说完,就要伸手去碰谢幸安的腿。
“不必了。”谢幸安一口回绝,但他行动不便,一个闪身躲过去,被阿默挡在了后头。
“谢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望这位小姐,适可而止。”
邢烟烟不服气道:“可那个疯……何二小姐不是快咽气了吗?你本来就是被逼婚的,还要为她守节不成吗?”
这话听着就不对味,谢幸安的眉头拧紧了。
邢烟烟继续喊着:“何二会逼你,可我又不会逼你从了我……”
谢幸安:“……”
造谣果然一张嘴,都不用询问当事人实情的。
谢幸安厉声正经道:“谢某从不曾说过是被二小姐逼婚,倘若说逼,应该是谢某先倾心二小姐,向陛下求了赐婚的。还望诸位,不可再以讹传讹,坏了我……未过门的,爱妻的清誉。”
作者有话说:
谢幸安:这个称呼,你喜欢吗?
何矜:额,你喊得早了,挺着急?
谢幸安(幽怨看向作者君):所以,为什么还不能成亲!嗯?
作者君(抱头鼠窜):就快了就快了,马上让你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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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六十章
◎他可真是……太体贴了!◎
谢幸安自以为,何矜先钟情于他这种事,本来就属于他们小夫妻间无需宣之于口、合该自己消化细品的甜蜜隐私,哪是能让外人知道这些的?
反正不管谁问起来,他都一口咬定,先看上何二小姐的是他,为她茶饭不思的是他,为她豁出老脸不要求陛下赐婚的也是他,就够了。
他也可真是……太体贴了!
“爱……爱妻?”在场的官家小姐一个个地听见谢幸安对何矜这么毫不避讳的称呼,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全都嘴唇发颤,彼此间面面相觑,眨着眼睛重复了一遍。
人还没过门呢,他是怎么好意思喊的?
“谢大人,你……你当真看上了那个疯……”邢烟烟气得直跺脚,就差指着谢幸安的鼻子骂上一句“睁眼瞎”,那架势简直像在痛斥负心汉,“我原本以为谢大人与其他男子不同,并非好色之徒,呵,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她除了长得好些,有哪一点算得上正常?”
“这位小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在谢某看来,吾妻哪里都好。还请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谢幸安略微活动了那条好腿,接着抬起眼认真道,“至少,谢某不爱听有人说她一句不好。”
谢幸安知道,哪怕把时间倒退回几个月前,他没高中探花,也只有何矜一个人会搭理他。
这些人,整得好像跟他多熟一样,倒大可不必。
“谢兄,我真要去瞧你呢,怎的出来了?”
谢幸安这边被阿默扶着刚要上马车,迎面就见到孙平澜骑着马过来,他装得飞快,顺势就摆出来个人皆通用的温和笑脸,拱手敬了句:“孙兄。”
“呦,瞧瞧,你伤势这么重,怎么不卧床修养呢?”孙平澜下了马,赶紧把脊背挺得倍直,意欲过去搀扶谢幸安。
当他靠过去暗暗一比较,发现因伤了腿而略微有点躬身的谢幸安还要比他高些的事实时,他更气了。
这玩意多少年了穷得跟什么一样,没准连荤腥都吃不起,本来合该营养不良黝黑瘦小的,谁知道谢幸安是不是拜访了仙人、偷偷服了什么灵药,模样居然能长得那么……非但如此,竟比他小两岁,还比他要高!
谢幸安显然不知道孙平澜心中所想,只温润笑道:“我放不下矜儿,去瞧瞧她。”
看看,居然还是个没出息的情种!
在孙平澜心里,女人算什么东西?
哪怕是明媒正娶的杜雪合,在他看来也只不过用来泄火的工具,且适可而止,自己痛快就够了,谁去管她们的欲求?
女人只会影响他升官的速度!
孙平澜只在心里不停嘲笑谢幸安没什么觉悟,脸上却装得和真的一样夸赞道,“谢兄,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听说谢兄不幸溺了水,我实在担忧得很,还好谢兄性命无忧啊。”孙平澜边说边觑了眼谢幸安的右腿,“只是我看这伤……”
谢幸安赶紧回道:“并没什么大碍,养上些时日就好了。”
孙平澜很失望,但还是继续装模作样道:“哎,谢兄,你瞧我,忘了你腿脚不便,还耽误你站着跟我讲了这些话。快快快,快上马车,我扶着你。”
谢幸安表面礼貌拒绝:“那怎么担得起?”
但他还是任由孙平澜一脸热情地把他扶上了马车。
直到有了帷裳遮挡后,本来就是表面客气的两个人,谁也不装了。
谢幸安吩咐车夫道:“走吧,去寿康侯府。”
孙平澜默默站在原处,看着谢幸安远走的这条路,面前的一切背景都渐渐虚化,模糊不清,只有那辆马车扎在他的眼里,像根刺一样,拔得越晚就会越不舒服。
以邢烟烟为首的那群官家小姐看到谢幸安走了,集体开始垂头丧气道:“哎,谢大人都走了,那这里还有什么好看的?算了算了,各回各家,回府打叶子牌吧。”
随后,她们一个个从孙平澜身边绕过去,莫说搭话了,就没有个扭头多看他一眼的。
孙平澜:“……”
他不喜欢女人是不错,但他也是绝不能容忍自己竟被明目张胆地无视的。
都怪这个姓谢的!
让谢幸安死!谢幸安必须得死!
要不是他年少在挖野菜时曾经目击过,谢幸安还真信了这个邪,以为孙平澜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受气包庶子。
这家伙十二岁就知道在山上打猎的时候装受伤,吸引嫡兄过去给他查看伤势,然后伺机一把将人推到猎户设的陷阱里活活摔死。
在此之前,他的两个嫡兄弟都已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
这样一个拿装出来的温和当挡箭牌的坏种,长大后能变成好人?
谢幸安觉得那就见鬼了,狗改了食性那他也不能。
但无奈孙平澜出身颖国公府,背后有阉党撑腰,哪怕是得个状元都轻松如探囊取物。与他相比,谢幸安如今在官场力量太弱,又无所依怙,暗里有往来的只张迟锦的亲爹张甫,以及那个许久称病不出的吕首辅。
即便他再看不惯孙平澜这种人,在没有明面上彻底撕破脸前,也暂无法与对方抗衡,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得罪。
但他实在没料到孙平澜早已经把刀子捅过来了,理由还是那么的……离谱。
“大人,到了。”
“呦,咱准姑爷来了。”阿默搀扶着谢幸安刚下马车,寿康侯府门外的家丁就一窝蜂地拥上来,简直快抢着把谢幸安抬起来。
被挤到一边的阿默皱眉道:“搞什么,我们大人怎么被女人抢了又被男人抢?”
“多谢。”谢幸安被几个人合力搀扶着,往周围看了一圈后似乎无意地问了句身边那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钱管家,呦,你这头……怎的了这是?”
“您说这个?”钱总管嘿嘿一笑,捂着头上的那个包,回复道,“劳您费心了,吃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是吗?那真是,摔得挺惨啊。”谢幸安满脸同情,认真地拍拍他的肩膀关心道,“啊呀,那以后可要小心点。”
“劳您关心了,一定,一定!”
钱总管当然不会说出来,那是他前几天,被人忽然蒙住头给揍了一顿才留的伤。
谢幸安当然也不会说出来,因为那就是他找人揍的。
谁让他见到钱管家,一拍脑门猛地想起来,这家伙曾经踹过他呢?
谢幸安刚被一群人拥簇着来到后院,就听见何矜院门前有人叫喊:“我就是来看看小矜儿怎么样了的,我又不进她闺房,哎呀你们在这盯着,就让我隔着窗户远远望她一眼,都不行吗?”
不用说,会这么叫何矜的,就张迟锦一个。
谢幸安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着,喊了句:“迟锦。”
张迟锦插着腰,听见这一声后直接扭头转过去,恨铁不成钢似的就劈头盖脸地开始骂:“谢幸安,我说你……怎么回事?你解释解释,小矜儿怎么才和你在一起定了亲,就出事了?”
谢幸安自觉无法解释,只顾点头默认:“的确是我没能照看好她。”
“我说你……”张迟锦使劲酝酿着想骂,又低头看见了谢幸安的腿,发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小伤。”
“姑爷,您来啦?”春桃跟夏荷瞧见寿康侯对谢幸安的态度变得不一般,便极有默契地改了口,“您来看小姐的?”
“嗯。”谢幸安应声,“矜……她,怎样了?”
可恶,人后张嘴就来,当面怎么就喊不出了呢?
“小姐还好,您去看看吗?”
北辰虽说重规矩礼教,但对婚前男女并不设大方,甚至有还未成亲就整夜共处一室的,虽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但又没那个法律条文规定过不允许。
这未婚夫婿身负重伤,还在没过门的娘子昏迷时前去探望,不知道引得多少姑娘羡慕嫉恨呢。
谢幸安点点头,准备抬脚进门前又望了望张迟锦:“迟锦,那我先……”
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