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这一抬头,赵逸尘这才注意到她自己绾的高马尾。他望着沈遥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想笑,然而碍于有外人在场,便只能强忍着笑意,问道:“这是谁给你绾的发?”
“我自己绾的,怎么了?”沈遥抬眼望了望自己额头上飘逸的碎发,并未看出有何不妥,但赵逸尘强忍着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她,自己的头发好像就是有些不妥。
沈遥虽一脸茫然,但仍然自顾自说道:“方才出来得急,便自己顺手绾了。”
赵逸尘敛了笑意,站起身,柔声对坐着的沈遥说道:“先回房去,我给你重新绾一遍。”
“可是我还不困。”沈遥使劲瞪大双眼,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困,也不需要回房休息。
赵逸尘故意吓她:“那便喝药?”
“好吧。”沈遥瞬间没了气势,只得站起身,乖乖跟着赵逸尘回房休息。
临走前,赵逸尘并不放心林望晚,便特意叮嘱道:“本王先送王妃回房休息。稍后若是有谭大夫到来的消息,还有劳侯爷差人来给本王说一声。”
安远候颔首应声。
“那本王同王妃便先失陪片刻。”赵逸尘说完,便拉着沈遥的手离开了。
众人起身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躬身行礼:“恭送王爷、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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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房里,赵逸尘便动手给沈遥脱了御寒的斗篷。
“先休息,等醒了后我再给你绾发。”
“嗯。”沈遥应声,并自己脱了身上的衣衫交给赵逸尘,蹬掉脚上的鞋子,便一咕噜翻滚进了榻的里面,并拉了冰冷的锦被盖在身上。
沈遥将自己的半张脸埋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眨巴了几下,一脸无辜地望着赵逸尘的方向。
赵逸尘褪去身上的衣物,取下发冠,灭了烛火,便也上了榻,躺在沈遥旁边,同她共用一床锦被。
虽说是共用一床锦被,但因这里的锦被足够大,而两人又隔得远,因而,两人的中间便无端多了一条很宽的缝隙出来。
沈遥感受着从大开的缝隙里不断涌入的冷风,身上有些发冷,便下意识想要靠近赵逸尘,这样,不仅能减小两人中间的缝隙,还能减少涌入的冷风。
往日里,两人虽是同床共枕,共用一床锦被,但因为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找了一个很合适的借口——借着看话本的由头,两人便总是相拥着入睡,所以,中间并不至于会空出一条如此宽的缝隙。
“要是有话本就好了。”沈遥小声感叹道。
要是有话本在身边的话,她就可以借着让赵逸尘帮她翻页的理由,舒服地窝在赵逸尘怀里看话本。
当然,看话本是其次的,能挨着赵逸尘才是最主要的。
“过来些。”赵逸尘道。
沈遥愣住,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若是觉着冷,便过来些,这样也暖和些。”赵逸尘又一次重复道。
好了,这下可以肯定不是幻听了。
沈遥心中暗喜,这可是赵逸尘主动开口叫我过去的啊,可不是我逼他的啊。而且,这我要是拒绝的话,那我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嗯。”沈遥应了声,便满心欢喜地往赵逸尘怀里挪,待人全部挪进赵逸尘的怀里后,便乖乖躺着不再乱动,手臂也自然地搭在赵逸尘腰间。
“睡吧。”
“嗯。”
好暖和啊。沈遥心想。
“王爷。”沈遥突然想起赵逸尘方才说的话,开口问道:“我记得师父说过,世子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经好了许多,虽不能像你们这般无所顾忌,但之前的他相比,可以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处处小心提防,即使偶尔吹吹风也是可以的,可是,今日怎么会突然发作?”
赵逸尘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声答道:“他大抵是,将自己压抑得太久了。”
林望晚的病,病了许多年了。
这些年,安远候为他找寻了许多名医,却丝毫不见成效。刚开始,林望晚以为自己身上的病只是一般的病痛,并没有多严重,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定会有所好转,并会慢慢痊愈。
那些个太医大夫让他喝什么药,他便喝什么药,哪怕再苦也不皱一下眉头;让他一日喝几次,他便一日喝几次,从不曾落下一日;平日里不让做什么,便不做什么。
然而,即使他喝了许多汤药,却不见好转,当许多名医经手,却都无从下手时,林望晚才不得不承认,并没有人能医治自己身上的顽疾,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然而虽并不抱什么希望,他也没有心灰意冷,也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仍然还会积极配合治疗,积极喝药。
那时的林望晚想着,即使治不好,但若因此能多活些日子,那也是极好的。
安远候夫妇见林望晚并不在意,心里也宽慰不少。
只是,林望晚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比任何人都在意,他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林望晚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只想如此过完一生。他压抑着自己如此过了六七年,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年,也会这样压抑自己。就在他已经很好地接受了会这样压抑一生时,却突然出现一个谭大夫,说只要遵医嘱,便医治好他身上的顽疾。
他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喝药喝得比往日都积极,身上的衣物也比往日更厚。
他照着谭大夫的药方喝了几日,身体果然好了许多,甚至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每日都需要喝药,只需要每隔几日喝一次便可。
本以为,会以这副残败身躯虚度余生的林望晚,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一日——策马奔腾,肆意撒欢,仿佛回到年少时那些恣情纵意,轻狂潇洒的日子。
沈迟和沈遥离开后,两人便开始比试,一开始赵逸尘并没有发现林望晚什么异样,但到后面,林望晚却仿佛像是忘记了自己还生着病一般,二话不说,便上手脱了自己身上的斗篷,轻装上阵,同赵逸尘比试。
等到林望晚从马背上摔下去时,赵逸尘这才发现林望晚与方才有些不同。
他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来包裹着林望晚,便赶紧将人送了回来。
听完赵逸尘这段话,沈遥唏嘘不已,提到林望晚的语气中多了些怜悯:“世子殿下,怎么会如此——?”
“执着吗?”赵逸尘接过沈遥的话茬,轻笑一声,说道:“林望晚自生病后,这一生所求的也不过两样,一是能同心爱之人共度余生,二是能同我正式地比试一场。如今,他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上一世的自己抱憾而终,林望晚大抵也是。
未能同心爱之人共度余生,也未能同自己无所顾忌,酣畅淋漓地比试一场。
而自己,虽然无灾无病,却没有林望晚好多少,甚至,远远比不上林望晚。
上一世的赵逸尘,即使手握滔天的权力,总览朝政,却依然没能将沈遥留在身边,也没有坐到自己梦寐已久的龙椅上,甚至,还因沈遥一句无心之话,将大部分兵权交还给了赵慕溪。
当时的他,若是料到沈遥会有那一日,那他便如何也不会如沈遥的愿。
只是,他虽有无尽的权势与财富,却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沈遥在深宫里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但既然上天让他重活一世,那他便如何也不能让那些事再发生一遍。
这一世,那龙椅,便换个人坐吧。
“哎。”沈遥关注的重点总是有些奇怪,她八卦道:“世子殿下竟然有意中人吗?那他怎么还没成婚,他不是比你还年长两岁吗?”
赵逸尘无奈一笑:“你以后便会知道的。”
并非是林望晚不想成婚,只是他的身子并不允许。
“好吧。”沈遥撇了撇嘴,又继续八卦道:“那大哥呢?大哥不是也比您年长两岁吗,他怎么也还没成婚?他有没有意中人?”
“这些你日后都会知道的。”赵逸尘倒是有些意外,沈远道如此宠爱沈遥,可为何连这些都不曾告诉过她。
大抵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吧。
“好吧。”沈遥还想问,但想到赵逸尘也不一定愿意说,而且已经有了些困意,她便打消了继续八卦的念头,闭上眼准备休息。
有赵逸尘陪在身边,沈遥很快便入睡了。
熟睡后的沈遥,凭借喜欢温暖的本能,一个劲地往赵逸尘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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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虽说有赵逸尘陪在身边,但沈遥的安稳觉依旧还是没能持续很长时间。睡熟没多久,门外便忽然传来阵阵小心又急促的敲门声。
睡梦中的沈遥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被吓得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嘤咛,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喜。
赵逸尘感觉到怀里的沈遥睡得并不安宁,便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部,以安抚她的情绪,待怀里的人舒展眉头后,他才压低声音,向门外的人问道:“何事?”
赵逸尘本想起身下榻,但奈何沈遥一直抱着他,他便只能任由沈遥抱着,保持这样的姿态同门外的人说话。
门外的人也知道自己吵醒了豫王殿下,然而皇上吩咐的话,他也不敢忘,只得提着一颗心,颤抖着声音答道:“王爷,皇上让奴才请您过去。”
“本王稍后便过去,你先下去吧。”
“是。”门外的人,得了命令,也就不再逗留,便快速跑开了。
虽然两人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沈遥和赵逸尘离得如此近,最终难免还是吵到了沈遥。
“王爷,是师父过来了吗?”沈遥未睁开双眼,便迷迷糊糊地问道。
“不是。”赵逸尘柔声答道:“皇上有要事找我商议,让我过去一趟。你自己再多躺一会儿,我很快便回来。”
沈遥收回自己的手,答道:“好。”
赵逸尘松开怀里的人,翻身下了榻,给沈遥掖好锦被的角,这才去找了自己的衣物穿上,又快速给自己束了发,披上斗篷,才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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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迟迟没有等到赵逸尘回来。
她在榻上等了许久,感受着赵逸尘躺过的那一处位置慢慢变冷,直至完全没有了热度,也依然没有听到赵逸尘推门而入的声响。
沈遥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再躺下去的心思,便也跟着起身。
她找了自己的衣衫穿戴好,才坐在铜镜前开始绾发。
然而才刚拿起木梳,沈遥又开始叹气,赵逸尘明明说好给她绾发的,结果现在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望着一头又多又长的黑发,沈遥不仅心累,手也酸,又再次随便绾了个高马尾,便披上斗篷,满意地出门了。
她先去了营帐,却没有看到林望晚和安远候等人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赵逸尘的身影。
大概是换到林望晚的房间了。沈遥心想。
“世子殿下呢?”她随便拉住一个恰巧路过的宫女,问了林望晚现在所在的位置。
宫女恭敬答道:“回王妃的话,侯爷方才便已经将世子殿下送回他休息的房间了。”
“世子殿下的房间在哪?能带我过去吗?”沈遥问道。
宫女带着沈遥去了林望晚的房间,她跟宫女道过谢,便让她先下去忙了。
沈遥推开门进去,果然看到了在榻上躺着的林望晚,和一旁坐着的安远候,以及还在一旁诊脉的太医,只是,依然还是没有看到赵逸尘的身影。
没在这里吗?难不成还留在皇上那里商议要事,没有回来。
“侯爷。”沈遥问道:“请问您看到豫王殿下没?”
安远候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但依然如实答道:“豫王殿下在皇上那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遥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转身离开,打算自己去找赵逸尘,然而没走几步,沈遥便又停住了脚步。
她转念一想,既然赵逸尘留在皇上那里还没回来,那就说明两人还没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结果,自己要是现在过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也是白搭。
纠结一番后,沈遥还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等赵逸尘回来。
“世子殿下现在好些了吗?”她关心道。
安远候答道:“比方才好了些,但至于其他的症状,江太医他们也诊断不出来,因而,还得等暮儿苏醒过来才得知。”
沈遥宽慰道:“侯爷您不必担心,我师父很快就过来了,等他到了,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世子殿下也会安然无恙的。”
安远候拱手道:“多谢豫王妃关心。”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便相对无言。
沈遥有些不自在,想要起身离开,但想到自己出去了也无事可做,还找不到赵逸尘所在的位置,便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
过了大约半柱香后,房间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听见声响,沈遥便下意识地看向声源的方向。
“师父,您来了。”见到是谭大夫,沈遥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嗯。”谭大夫慈爱地摸了摸沈遥的头发,问道:“世子殿下现在如何了?”
沈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惭愧道:“师父,我给您丢脸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谭大夫笑得和蔼,道:“无碍。”
安远候见到来人是谭大夫,也赶紧起身迎上去,拱手道:“有劳谭大夫跑一趟。”
“侯爷不必客气。”谭大夫背着医药箱径直走到榻前,从里面拿出脉枕,拉出林望晚冰冷的手,三指搭上他的手腕,替他号脉。
片刻后,谭大夫一脸凝重地收回自己的手,并贴心地将林望晚的手放回锦被里,避免受凉。
安远候见谭大夫一脸凝重,心里焦急万分,连忙问道:“谭大夫,犬子的病情如何?是否又加重了?”
沈遥也着急问道:“师父,世子殿下怎么样了?”
谭大夫摸着花白的胡须沉思片刻,缓缓开口答道:“是比前些日子严重了些,但所幸并无大碍。只是,此次苏醒过来后,世子殿下需要卧床多修养几日,不可受风受寒,否则,病情会加重,届时,老朽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