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连成功都不追求的男人,该多没种啊!没钱脾气好的,或许还能勉强做个贤夫。没钱脾气坏的,天天家暴你。”
我皱眉:“就没有有钱脾气好的男人吗?”
她觉得我无可救药:“有钱脾气好,还对你一人专情——你戏本子看多了吗?”
被她一讲,霎时间我也对这世间的男人很是绝望。
“受气包,你问了我半天,也该换我问你了吧?你是怎么进宫的?又是怎么和他闹成这样的?”
我含糊答道:“我爹夏常尊将我和姐姐都送进了宫,好替他巩固权势。许是因我有些狐妖血统,被圣上当成了你的替身,宠爱有加,从而我有了身孕。结果我爹暗中密谋造反,事情败露后全家都被打入天牢,不日便要问斩。圣上留我一条命,却也用落胎药除了我腹中之子。大概……是恨夏氏入骨,不想让未来天子有夏氏血脉吧。”
九姝连声啧啧:“够狠,倒像是我记忆中的羽幸生会做的事情。不过你们夏家也实在造孽太多,当时我在你府上住过过些时候,就亲眼看见那位大太太如何虐待你婢女香儿。那姑娘才多大,被活生生打烂脸丢出宅门,天寒地冻的就给人家一件单衣,真是杀人不沾血。若不是被我撞见救了下来,那姑娘肯定要曝尸街头。”
“香儿是你救的?”我恍然大悟,“你是怎么救的她?她又怎么完全换了个模样跟在羽幸生身边?”
九姝不以为然:“我寻着她的时候,小姑娘就剩一口气了,整张脸又是伤口又是冻疮,溃烂化脓得不成模样,哪怕治好了也会留下伤疤,我就给她换了张皮。”
一时间脑海里那些四散零落的点,隐隐有了连接起来的迹象。
“再说了,你那个阿爹夏常尊,当年装得情深意重,从白城求娶你阿娘,结果最后只纳她做为妾,说什么因为她被传有狐妖血统,若娶她为正室,难安众人攸攸之口,其实他早就已经决定娶另一位权贵之女为妻了。”
“你娘根本不是什么病逝,就是被你那大娘下药害死的。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我活了两百年,有些事情我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可惜我们狐妖血脉,遭如此残害。”
九姝提起夏氏总是恨恨的,我想起夏守鹤在我小产那日的话:“圣上早在登基之时,便决意要亡我夏氏了。”莫不是就因为九姝的缘故?
这时阮儿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立在床帘外道:“娘、娘子,你可醒了?”
羽幸生走后,我忙着在脑子和九姝神交,一躺就是一个多时辰,之前折腾出的满身热汗此刻都粘在身上。赶紧坐起来:“醒了,你去准备准备帮我梳洗吧。”
阮儿将床帘挽了起来,她看着我,鼻尖似兔子般红了起来:“娘子,圣上……圣上他不是人!”
我想捂她的嘴,又想起这满清明殿除了她都是胶人,一个个各守其职两耳不闻窗外事,羽幸生应当也没有这么恶趣味,造一个胶人专门听人墙角,便又按住了自己的手。
“娘子你这小产不过三日,他他他就急不可耐……”阮儿脸胀红如灯笼,“禽兽不如!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对娘子宠溺又专一!”
我脱口而出:“你戏本子看多了,世上没有这样的男人。”
她一愣,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着急道:“娘子,还有一事,小青团不见了。”
不见了?
我想起自己出血时,那孩子吓得满脸是泪,又想过来抱我的可怜样子,心里便隐隐一痛。
“当日整个清明殿乱作一团,是奴婢不好,没盯紧他。圣上知道娘子疼爱小青团,这两日满宫地找人,地板砖都要给掀开了,就是找不到。这么想起来,圣上还是很在乎娘娘的……”阮儿说着说着又兜回去了。
我摆摆手让她打住:“我心头有些不舒服,你去帮我备水吧。”
第63章 章六十二
待她走开,我赶紧又钻回脑海里:“九姝,你可有法子让隐了身的胶人现形?”
羽幸生既然动用了满宫之力去找人,怎会找不到?我想小青团肯定是受惊过度,无意中学会了如何隐形,现在也不知是他故意躲起来,还是不会如何现身。
九姝阴阳怪气:“连胶人你都知道?羽幸生真是出息了啊。怎么着?准备趁我不在把梦离山建成对外开放的旅游胜地吗?”
我知道这老狐狸又在吃干醋了,要她帮忙,还得将其满肚子的酸味压下去:“你不知道这满清明殿的宫仆都是胶人吗?羽幸生都把他们搬来这儿了,我能不知道吗?”
“什么?”九姝火冒三丈,“定是桑湛子那个贱人干的好事,助纣为虐?他以为老娘不在了,梦离就是羽幸生那只杂种的吗?等我出去,看我怎么捋秃他的毛!”
我想问她桑湛到底是何许人,但眼下找到小青团更要紧:“捋!我帮你捋!梦离神山的胶人天天卑躬屈膝伺候他羽幸生,成何体统!所以要怎么让隐形的胶人现身?我需要找到一个年纪尚小的胶人,不然他会出事的。”
九姝鼻子里冷哼一声:“胶人,生来就被迫受人驱使,宿命如此已是不幸。隐匿或是现身是他们唯一可以随心的选择,虽然大部分的胶人连这唯一可做的选择都交给了自己的主人。你要找的那个小胶人,若是自己想躲起来,任谁都没有办法。”
我更着急了:“那如何了得?他不过两三岁的年纪,这样躲起来,吃什么喝什么?”
“胶人乃天地精华所凝结,不吃不喝亦可生长,你怕什么?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为什么我会在你神识里,然后想办法把我弄出来。你只管和羽幸生爱恨情仇去,老娘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她说的倒没错,这样一个狐妖住在我脑海里,可以操控我的身体,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道:“我总觉得,羽幸生对我做了什么,把你给弄了进来。我在梦离时一直做梦,梦见自己在不同地方,有着不同身份,这些可能是属于你的记忆。”
“听你之前说的,羽幸生有心要瞒你,恐怕再去问也没用。再说我连自己是死是活,怎么弄成这样的都不知道,谁知这臭男人有没有蓄谋些什么奸计,呵呵,十有八九是看上我的梦离山想占为己有,”九姝对羽幸生随意动用胶人这件事颇为忿忿。
“受气包,你听我说,我内观后发现自己有很多记忆都缺失了,尤其是到达石鳞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我有感应到,我的灵府留在了石鳞原。找回灵府,或许就能恢复记忆。”
我品了半晌她的话:“你……是要撺掇我和你出宫?”
九姝大笑起来:“对!受气包,我俩竟能心有灵犀!”
什么狗屁心有灵犀,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她也看不见。
“你怕是高估了我的本事。现在夏氏满族落狱,我这么一个罪臣之女,还能如何偷溜出宫?”
“你的本事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本事有多厉害,我还是很清楚的。以我的轻功,出这皇宫根本是小菜一碟。”
夏氏大厦倾颓,腹中孩子已死,我留在这里再无意义。跟这狐妖走一趟,搞清楚那些羽幸生刻意隐瞒的事情,然后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找个地方过逍遥日子,也不错。
但我依旧有些犹豫。
这一走,我和他或许真的再无瓜葛。
可这故事中,原本就不该有我的角色。那司命若是再出现,我倒正想问问他,给我安排的这什么命?全然不似他当时所说。
忽然福至心灵,问九姝:“你可认识司命?”
“认识啊,以前老打交道……怎么?你想我给你介绍?”
我也笑了:“你说的对,我俩真是心有灵犀。若我与你一起出宫去寻你灵府,你可带我去见司命?”
“看不出啊受气包,还挺会讲条件的。行啊,小事一桩,待我恢复真身,立刻唤他来与你相见,”九姝倒是很爽快,“哦对了,你们夏家下狱了,那个叫夏守鹤的是不是也要死了?咱们出宫后顺道去趟天牢,他还欠我一样东西呢。”
我没再问她是怎样的一件东西,毕竟她也不曾深究为何我要寻司命。
沐浴着衣后,我吩咐阮儿替我收拾一个简单的包裹,服饰脂粉一概不用,银钱带足些就是。阮儿很忧愁:“娘子,你这是为何?”
我道:“我今晚要出宫,去一个地方。你就留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阮儿眼睛霎时红了:“娘娘,奴婢可以跟着你照顾你的。”
我摸了摸她的脸:“此番出宫,亦是出逃,圣上若是抓住我,一时也不会怎样,但你若跟着,会受我牵连。而且我还得要你帮忙,继续替我寻小青团,寻到了,他会告诉你我在哪儿,然后你找机会带他一起出宫来找我。切记,千万不要被圣上发现。”
她低下头嘤嘤哭了起来,小鸟翅膀般的薄肩忍不住地颤动。
我喉底亦是发苦。阮儿是我成为夏绥绥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比起夏氏其他人,她更像我的亲妹妹。
她哭完了,抹干脸一言不发替我收拾好包裹,然后依依不舍地往东憩阁门口挪去。我望着她,只觉得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眼泪。
走到门前,阮儿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娘娘,寻到小青团,我会带他来找你,但是找到你之后,我还是要回宫的,南商说他要跟圣上提亲,明年开春就娶我进门。”
我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她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所以,那个娘娘,奴婢就祝你未来一切顺心遂意,奴婢会为你祈祷的!!!”
说完脚底抹油麻利溜了。
……果然这一世,只有我走心了。
罢了罢了,我苦笑着摇摇头,走到镜前将长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高髻,然后拿起那只沉甸甸的小包裹甩上肩。
镜中的自己,素净一张脸,却依旧是媚态万千。
忽然觉得这便是我,不再是夏绥绥,也不是什么姝妃,却是真真正正的我。
这想法来得毫无根据,却又让我心胸无比舒畅,仿佛囚我困我的一切迷局突然散了,天地清明,只待我去。
我推开东憩阁的高窗,一阵寒气吹进来,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又更精神抖擞。
“九姝,我准备好了。”
一股强劲的内力于我体内涌现,霎时间经脉如被人打通般,充盈着温热的力量。
我深吸了口气,一个助跑后跃起,足尖轻松地于窗栏上一点,整个身体便朝着深邃夜空中那轮皎皎明月奔去。
啊,自由的感觉……
等等,九姝这一使劲,我也未免蹦太高了吧!几乎可以看见整个清明殿!!
“九姝九姝!跳太高了!!”我赶紧呼救。
“哈哈哈哈看来老娘宝刀未老啊!”她在我神识里张狂地大笑。
“你好歹先让我出了清明殿,看看路况再决定下一步啊!!现在我连会在哪儿落脚都不知道!”
九姝很不以为然:“你离地面还有三丈时告诉我便是。”
我欲哭无泪:“这是落地的问题吗?这是在哪儿落地的问题呀!!!”
降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没工夫和她纠缠,赶忙聚精会神盯紧脚下方。夜色如墨,月光幽微,目光仿佛失了焦什么都看不太清楚。待我反应过来,自己正朝一片青绿琉璃瓦顶坠去。
“九姝!下头是屋顶呀!!!”我瞬间满头冒汗,“快快快停!!!”
她倒是停住了,只可惜我恰好踩在耸起的屋脊上,脚踝一扭,整个人失衡地往下栽去。
尖叫声刚冒出口就被我死死压回喉咙里,然而滚落屋顶闹出的动静已是覆水难收。混乱间听见叮铃哐啷的瓦片碎裂声,随后只觉身下一空——
双脚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我以为我要摔死了,九姝却又在这节骨眼可靠了一回。
“谁!有贼人!”
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我正要催九姝赶紧带我跑,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姝妃?”
一回头,却是沈昭仪,她身旁还站着个肖婕妤。
我环顾四周,自己竟掉进了沈昭仪所居的栖霞宫。再看她二人身后架着炉火,上头铜锅里滚汤飘香,原来是在院子里喝酒打边炉呢。
见我躲在墙下阴影里不曾做声,沈昭仪扭头对操着家伙奔出来抓贼的宫人道:“无事,风吹树动而已,都给我闭紧嘴回屋里去。”连原本伺候膳食的宫仆一道都给谴走。
“姝妃,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会从那上头摔下来?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待四下无人了,她连珠炮般发问。
肖婕妤的眼神在我肩头包袱上停了停,又打量我一身短打,道:“你可是要私逃出宫?”
我只能点头。
她俩交换了下眼神,微微颔首。肖婕妤道:“需要我们帮你吗?如何帮?”
自梦离回来后,发生那样多的事情,我都没来得及与沈肖二人相见。夏家……还有我小产的事,她们应当有所耳闻,所以对我此刻的出逃并不追问。
我很感激:“不用,你们只当今夜没见过我。”
肖婕妤皱眉:“你难道要靠走的出这宫去?只怕走到明日晌午也是不够的。”
清明殿离栖霞宫也还有些距离,九姝这一跳竟有如此之远,我对于靠腿出宫这件事信心十足:“真不用,莫将你们也卷进来,我只要跳出这墙头便可。”
沈昭仪摇头:“梦离山果然不寻常,竟然能将小姐变跳蚤,”又赶紧道,“跳蚤这词不雅了些,但我一时也想不到更贴切的词语了。”
肖婕妤:“想不到你就闭嘴,没人逼你说话。”
她俩你一言我一句,与往日无异,我却恍如隔岸观望——若是出宫,此生恐怕再不能一同赏花喝酒,亦难复此刻般热闹了。
神识里九姝已经催了起来,要我赶紧汇报目前的情况。我只能对沈肖二人告别:“绥绥入宫一趟,其他皆是虚妄,唯不负与你们相识相交一场。若有缘,他日还会相见。若……不见,绥绥只愿你们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