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有喜——西山有林
时间:2022-03-21 12:47:25

  我僵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好像披在身上的一张皮忽地被人揭下,自己顿时赤身裸体。
  我不过是一个借了壳的孤魂,不知来处,不具形态。诺大天地间,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仿佛看出了我的惶惑,羽幸生试探着走到我跟前,轻轻扶住我的肩。然后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道:
  “替夏绥绥入宫,成为我的姝妃的,是你,你就是九姝的魂。”
  “其实自你入宫,我便有所怀疑——我从未见过夏守鹤对他身边任何人如对你一般上心,太过明显的关怀关注,而你也不像我印象中夏氏庶女的模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对你好奇,揣测你究竟是谁,而生死罗盘证实了我的猜测。”
  “在梦离山,你每晚睡着的时候,法阵便会启动。若是成功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那一魄便会回归于你体内,再过四十九日,魂魄便会合一,你就会变回原本的九姝。可那夜你撞破法阵,以至最后一魄彻底消散,不知去向。”
  说到这里,他又打住了,原本殷切盯着我的双眼忽然黯淡下来,像是在躲闪些什么。
  我突然就明白了。七魄承载着人在世时所有的喜怒哀乐及一切记忆,而我用着夏绥绥的身体重生,九姝七魄所拥有的回忆于此时此刻的我而言,已是前世。魂魄残缺,则难以融合,意味着我可能就这样作为夏绥绥活下去,忘却身为九姝时的所有。
  “所以,你设计去掉我腹中本不存在的孩子,将夏氏在我身上做的盘算一笔勾销,让我不用去圆这个谎,不用日日活在会被拆穿的恐惧里,胆战心惊地做你的妃子。既然我不能恢复记忆,你便索性要与我重新开始,”我叹息着摇摇头,“羽幸生,你究竟对我,对九姝做了什么,让你非要将还魄一事藏着掖着,不敢坦诚相告?”
  他不答我,手离开了我的肩,退了一步隐入夜色的庇护中:“我猜到,若九姝在你体内醒来,她定会先要去石鳞原,找自己灵府中那些轮回珠。所以我来,陪你去。”
  “不是缺了一魄,就不会融合么?为什么九姝还是出现了,她……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耳朵听,”手指忍不住触碰了下颤抖的嘴唇,“也许很快,她也能用我的嘴说话……我……”
  羽幸生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人影落在我们中间。
  “圣上,娘娘,你们既然要说这么久的话,不如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吧,娘娘你还受了伤,不能拖延包扎啊。”公孙云杨搓着双手苦口婆心。
  他提醒的倒是,原本没想在这屋顶逗留如此之久,我伤口还在疼,人被冷风吹得也是有些恍惚。于是点了点头,公孙云杨立刻上前扶着我跳下高墙,羽幸生紧跟上来搀住我另一边手臂。进门时他俩互不相让,僵持半晌,还是我索性甩开他们率先踏了进去,省得门框被他们挤破。
  夏绥绥秀气小巧的闺房忽地挤入两个大男人,莫名就觉得有些逼仄。公孙云杨将我扶到床边,然后从衣橱里翻出件红色轻纱衣,撕下段布料欲替我包扎。羽幸生早先他一步于我身旁坐下,理所当然地大手一摊,要他递过那段红纱布。
  我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此等小事,怎能劳烦圣上,云杨公子替我包扎便是。”
  羽幸生的脸色难看得仿佛生吞了只死耗子,他喉结动了动,逼出一句:“你以为我还会让别的男人碰你?”
  我转过眼珠瞪了他一眼:“碰我?事从缓急,受伤包扎乃不得已之事,怎么你凡事都往男女情爱上想,格局未免太小。再说咱俩的账还未算完,你又是什么身份在这儿说话?”
  摆明了我不愿意再做他的姝妃,他又能奈我何?
  羽幸生没料到我这般犀利回嘴,脸上红白一阵,那头公孙云杨瞧见,却是壮了些胆,寻了把剪刀过来:“云杨自会顾及娘娘清白,要包扎,将这破了的袖筒剪开便是,无需脱下衣裳。”
  羽幸生气得脸红脖子粗,忿忿道:“你还敢想‘脱衣’二字!”
  我和公孙云杨都默不作声懒得搭理他。方才在屋顶站这一会子,破开的衣料与渗血的皮肉粘在了一起,剥开得费些功夫。公孙云杨小心又小心,但到底是男人手粗,还是疼得我“嘶”了一声。
  羽幸生立刻跳将起来,却又不敢贸然抢夺公孙云杨手中正在进行的活计,只能去旁边取了盏灯过来替我们掌着。
  我那急急一收手,力道过猛,以至于划伤了自己左臂。好在没伤到骨头,加上妖甲锋利,伤口虽深却几乎不见创面,发丝般纤细的三道伤口。公孙云杨检查了一会儿,确认无恙后,将红纱布仔仔细细缠上:“这种伤口愈合起来应是快的,只是不能抬臂,以防牵扯。每日还是该更换包扎,等天明了我再去找些药膏。”
  “这些事,朕会做。云杨你收拾收拾,先回都城待命吧。”羽幸生终于逮着机会插话。
  公孙云杨向他俯首抱拳:“臣与娘娘有约在先,要陪她这一路。圣上若要跟,臣管不着,但臣要守诺,还请圣上成全,”他抬起眼皮,熠熠双眸毫无退缩地看着羽幸生,“再说,臣还有些事,需向圣上问个清楚,求圣上一个回答。”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羽幸生不急不缓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红纱衣,“只是今夜朕不能答你。云杨,你且等等,朕一定会将所有为何如实告知。”
  公孙云杨笑了笑,神情松弛下来。他直起身,却又看见了坐在床头的我,目光里又多了些紧张和躲闪——这倒霉蛋,见羽幸生如此言辞恳恳,自己却与兄弟的女人有了奸情,能不心虚内疚么?
  羽幸生何等人也,公孙云杨这一瞬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他面上不动,手却攥紧了那鲜红的软纱:“云杨,你先去找个房间歇息吧,朕与姝妃还有话要说。明日,我们一同上路。”
  
 
第72章  章七十一
  公孙云杨正坐立不安,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规规矩矩拿了他自己的包袱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我和羽幸生。后者也不看我,摸起一旁丢着的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手中那团布料。
  “我初见你时,你便是穿着这样的红色,从树枝高处飘然而下,像黑夜里掉落的一团天火。”
  他说的是与九姝的初见,可我并不记得。
  “你喜欢穿红,可我嫌这颜色招摇。与我一同出梦离后,为了不引人注目地行事,我总不让你穿红色,起先你还与我争,后来渐渐的便不再提起这事了。”
  “你想说服我替你寻轮回珠时,曾说过,人在这世上不能独活,总要舍掉点什么,与他人同谋,才可各获其利。可现在这般,你舍掉的,实在比我多的太多。姝儿,你为着我咽下了太多委屈。”
  神识里的九姝难得地安静,她应该是在仔细侧耳聆听吧。
  羽幸生将一截剪下的红纱轻轻缠到我没有受伤的右手腕间,松松地系了个结:“知道你会回来后,我便寻了各种红色的料子,命人赶制成衣。宫中礼制,非皇后不可穿正红。但寝衣,只有我能看,所以可用红色,算是一点不像样的弥补。”
  我突然感觉到些许温柔的情绪在身体里酝酿,缠着红纱的手抬了抬,像是想去抚摸他额上那道伤痕,刚及眉间,却又克制地要放下。
  “九姝…”
  他抓住我的手,目光炙热地看进我的眼睛,
  “我知道是你。”
  红纱缠绕在腕间,滑凉微痒。吻落在唇上,柔软缱绻。我被推倒在被褥之间,熟悉的温度覆了上来,唇舌四肢交缠着,我以为我要浮出水面了,又被他环绕着沉了下去,沉在汹涌的情潮里。
  恍惚间我分不清与他亲吻,挺身迎合的,是我,还是九姝。又或者我们本就没有区别。
  可不对啊,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并没有反应,有反应的是九姝。此时此刻被他撩拨出的**,却又来自于我自己。毕竟,九姝还未完全恢复六识,肌肤之亲对她而言毫无感觉啊!
  果不其然,神识里九姝开始叫嚷起来:“你们俩亲什么亲!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到底是怎么害死我的?!”
  我正要推开羽幸生,却发现手动不了了——不知何时,羽幸生将缠着我右手腕的那道红纱绑在了床栏上,受伤的左手也被他死死摁住。
  “你!!”
  我大惊失色,他却直起身来,飞速抓过刚才剪下的布条,三下五除二将我绑成了一只活蜘蛛。哦不对,是个缺胳膊的蜘蛛。我受伤的那只手臂不能抬起,被贴着身体绑在了我自个儿的腰上。
  完事后,他满意地笑了笑,俯下身在我脸颊上轻咬了一口:
  “说,你和公孙云杨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指尖一痛,赤红妖甲尽出。无奈羽幸生有心要捆我,自然是防备着九姝的功夫,任我如何挣扎都没找到逃脱的方法。
  九姝火冒三丈:“都是你**熏心!坏我大事!羽幸生一扑上来,你就乖乖任他牵着鼻子走!”
  我虽心虚,但也不甘示弱地回嘴:“若不是你听他那些连篇鬼话听得入神,我也不至于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我以为他会良心发现坦白自己如何害死我的,能不认真听么?!”
  我俩在神识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推诿,羽幸生仿佛看出来似的,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呼出的鼻息抚在我鬓间,还带着方才的暧昧潮热。一双眼微微眯起,溢出晶亮的光——先前还是那样的黯淡,此刻倒是活过来了。
  我看不惯他这样占了上风沾沾自喜的样子,气急败坏道:“我已不再做你的妃子,若是与公孙云杨有了什么,你又能怎样?!”
  “我会杀了他。”
  毫不犹豫又云淡风轻的语气。
  “我通晓全中洲查探你俩的行踪。出城的路不过那几条,沿途客栈早就发现了你们。你可知这几日,每每收到传报说你们二人夜夜同宿,我是如何感受?”
  他声音隐隐颤抖,说到此处,眉心痛苦地蹙了蹙,忽地俯下身堵住我的嘴。先前的吻以退为进,轻而柔地挑逗,为着褪去我的防备引我上钩。而此刻却如骤雨滂沱般碾压下来,灵巧的舌头硬要撬开双唇,暴虐地入侵掠夺。
  我被弄得喘不过气,只能逮住他的下唇狠狠一咬。
  “咝——”
  他吃痛皱了皱眉头,却愈发凶猛地啃噬我,从嘴唇至下巴,再到脖颈。一双手亦加入混战,只管在我身上攻城略地般放肆。
  我再不肯像之前那般让他有了可趁之机,扯着嗓子大喊:“羽幸生!你可别忘了自己还不能行!这样弄我你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哦?”他抬起头,戏谑地挑眉,“不如试试,看到最后,是谁按耐不住?”
  又咬着我耳朵呵气:“狐妖媚气,可治一切男子体虚之症。”
  真是无耻狡诈至极啊!这家伙是想撩得我**焚身,然后憋不住求他么?
  “亏你和公孙云杨是自小相识的兄弟,人家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整个江山拱手送上,你就为着个女人要取人性命?”
  羽幸生丝毫不为我的话语所动:“你为了我何尝不是豁出了性命?狐妖心头血,岂是随便就打赏凡人的?夏守鹤动了你,我能让整个夏家为他陪葬。公孙云杨若是敢,我亦不会留他。”
  “说得你好像多在乎我似的。若真是情深至极,你又为何害我魂飞魄散?!”
  打蛇打七寸,要杀人就该往心窝捅刀子。偏要逼我,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遮拦都扯下。
  说吧,你与我,究竟是爱人,还是仇人?
  此言一出,他果然停了动作,似铸像般凝固了片刻。我忽觉不好,先前我们虽有提及九姝魂飞魄散之事,可并没说过是他害的。这下一开口,暴露我已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他会不会对我再度痛下杀手?
  我现在可是被五花大绑,毫无还手之力啊!!!
  九姝已迫不及待地喧哗起来:“你这个嘴上不把门的!未知他是敌是友,你就随便亮底牌!怎么就能被一个臭男人牵着鼻子走哇!!”
  屏息等了半晌,羽幸生起身整理好自己,又伸手将我的衣衫系起。他始终眼帘低垂,不再与我对视。做完这些后,他吹熄了灯,然后在我身旁躺下。
  屋内突然堕入黑暗,一时间眼睛还未适应,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的某些记忆,随着消散的一魄消失了。我曾以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可九姝在你神识里出现,那些记忆,说不定哪天也会回来。”
  “到那时候,你知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是如何害了你,你或许真的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于我而言,我情愿捱着拖着,在你身边能多呆一天是一天。若真有记忆恢复的一日…你再选择如何处置我吧,无论是怎样的处置,我都会心甘情愿地领受。”
  他的意思是,绝不会跟我说实话了。不仅不说实话,还要赖在我身边不走。
  我说:“你不肯说,那我也懒得多费口舌。你要是准备睡觉了,能不能给我松个绑?我保证九姝不打你。”
  羽幸生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就这样睡吧,你不会跑,也不能揍我。另外,你不是说担心九姝会占据这具身体,吞噬掉属于你的记忆和神识么?我想了想,或许你可以尝试去主导。”
  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什么主导?”
  “既已苏醒,她的内力妖甲等种种,原本也就是你的力量。你与夏绥绥的躯体融合更久,先前她要伤我,你硬生生将手抽了回去,这意味着什么?”
  “少卖关子,我说过我最恨人话只说半句。”
  “我偏只说半句。”
  我恨得要打他,可手却丝毫不得动弹。受制于人,只得气馁作罢。这天杀的羽幸生,先前在梦离,为了哄我原谅他,各种装可怜装退让,一旦得逞,立刻暴露狡诈本性——我怎么偏不长记性!
  就在我满心愤懑难以消解,准备阖眼睡一觉再作打算时,身体里忽然迸发出难以遏止的怒气,似烈火着油般自心口往五脏六腑喷涌。
  “羽幸生!你竟想挑唆她与我为敌,抢夺我的意识和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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