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有喜——西山有林
时间:2022-03-21 12:47:25

  他转身便要下楼,我却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娘娘!”公孙云杨立刻过来搀我,“娘娘你怎得……有血!”
  羽幸生掉转头冲回我身边,低头看见我裙摆上渗出的几块斑驳血迹,忽然语滞:“这……”
  “难怪路上我便觉得隐隐腹痛,”我有些难以启齿地低声道,“先前每月,夏守鹤让孙太医给我服下的安胎药,其实是推迟月事的。小产过后……自然也就恢复平常了。”
  刚才缀在睫尖的那滴泪终于适时地掉落下来。
  羽幸生几乎是在我落泪的同一瞬间将我拥入怀中。我伏在他胸口,听见他用缓长而深重的呼吸,在努力压制他胸腔内翻涌的情绪。
  “云杨,我待你有愧,但求你还能帮我一次,替我带姝妃回房歇息,莫叫她再离开我。”
  公孙云杨不看他,只缄默着地点了点头。
  “姝儿,”他松开我,挤出一个仿佛期许着回应的、忐忑的笑容,“你答应我,你不会突然消失了,对吗?”
  我笑得灿烂:“羽幸生,我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复又转身,几乎是飞奔着下楼去了。
  待他脚步声消失了,公孙云杨才长舒一口气:“陪姑娘演这一场戏,可是为难云杨了。圣上与我一样,极其熟悉人血的颜色和气味,我真怕这点马血躲不过他的眼睛。”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日方长,我会报答你的。”
  俩人一同走进房间,我打开朝街的窗户,往对面望了望:“做青团,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若羽幸生提早回来,你记得,就说我突然被狐仙娘娘的力量摄住,被她带走了。”
  公孙云杨扬了扬手中一张小纸条:“放心,你给我写的这张纸,我都背下来了。”
  “记得将那纸也烧掉。”我跳上窗棂。
  “云杨记得,姑娘早去早回。”
  若是这样逃走,羽幸生还是会追上来,我必得找到一种药,让他昏睡个四五天的。到那时,我早就拿到了灵府和轮回珠,兴许记忆也恢复了,他若是真的心怀奸计,怕也施展不开了。
  我在夏宅醒来的那个早上,便想好了计划,写在纸条上趁羽幸生不注意,悄悄塞给了公孙云杨。一路上羽幸生只忙着盯住我,哪里注意的到公孙云杨的各种动作。他从马腿上取了些马血,用水囊装了,只等羽幸生不注意偷洒在我裙上。
  “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九姝叹道,“公孙氏竟然还能出如此情痴?”
  “我答应他,等拿到轮回珠,将他娘的那一颗还给他。”
  “你!我辛辛苦苦收集的珠子,是你说给谁就给谁的吗?万一差了他娘那一颗便集齐了呢??”九姝急得跳脚,忽而又安静了下来,“……咦?公孙云杨毕生所愿无非是找到他娘被剜心一事的真相,如果他拿到他娘的珠子,夙愿终偿得大圆满,可能他的心室里也会有一颗轮回珠。如此你再杀了他取珠,加上他娘的,岂不是两颗!绝啊!啊哈哈哈哈!!”
  “九姝,”我摇了摇头,想将她那丧心病狂的笑声甩出脑海,“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心。”
  “有脑子能用就行,要心干嘛?”
  “……”
  我从客栈窗户跳出来,怕撞见羽幸生,只能沿着厚雪深掩的房屋顶悄么声儿地弓着背行走。好在临安镇不大,很快寻到了九姝说的地方。
  
 
第74章  章七十三
  我姓游,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了。做我这行的,名声出去了,没人管你从哪儿来姓啥名甚,提起来都只说,临安镇妙声巷的那位游医生。
  临安镇虽小的可怜,但也算是个名镇,而妙声巷更不用说了——寻常男子闭口不提,闺秀妇人谈之色变的龙阳胜地。常居临安镇的人,大都是不避讳公开自己癖好的,但若是妙声巷里来了个陌生的外地面孔,那多半是偷摸着过来寻乐子的,再不然,就是来找我这个游医生的。
  把医铺开在这儿,我是有考量的。我修习的医术,经手的药材,都不是一般病人所需。于是乎那些伤寒跌打一类的普通病症,不会跑进这腌臜地方来找我,而愿意寻进来的,基本上便是我能看治的。如此既节省了我的功夫,也令那些找我的病人少了被人围观窥探的担忧。
  三年前的某天晚上,我记得时值夏日,且是个酷热到反常的夏天。吃过晚饭,巷子生意正开始热闹,我却往往在这时关门,只留门前一盏灯,还有门上一个能探进一只眼的小洞,好让那些深夜就医的人知晓我人在。我喜好研习些疑难杂症,怪药奇术,从医这样多年,仍然能遇见叫我拍腿称奇的种种怪病。越是如此,我越不愿错过寻上门的任何一个病人。学海无涯嘛,他们就是我的老师,我的活书本。
  之所以记得那个晚上,是因为深夜敲门的那位少年太过风姿出众。我在妙声巷住了二十年,怎样漂亮的男人也都见过,但这位少年确是令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我打开门时,他正略带紧张地四处打探,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被一块脏兮兮不知从那儿扯来的布掩着,脸朝内埋在他胸前,刻意不让人看见。
  少年看见我,依旧是满眼戒备,压低声音说:“游师傅?”
  “是,”对此类情景,我早习以为常,“进来再说吧。”
  “多谢。”
  他进了屋子,还在警惕地四处打量,手臂紧紧抱住怀中那人。门口一瞥,我只觉得他生得格外隽朗,屋内灯光一照,才发现他满身都是血迹,只是因为黑衣而不易得见。
  我也不说什么,只指了指房中的那张床榻,他才挪了过去,小心地将怀中人放下。放下时还不忘将那人的脸也用布遮住,只留出一只手臂供我把脉。
  那只手臂雪白,一看就是女子的。只是上头被割出三四道血口,几乎欲将手腕切断的深度,翻折的血肉间可见森森白骨。
  一般人这样,早就血尽而亡了,但我触及她的皮肉,依旧是温热的,看布料掩盖下的身体也有呼吸的起伏。
  “公子,您这样,我是没法给这位姑娘看病的。这伤口你也看见了,如何把脉?”
  他怔了怔,仍旧很踌躇的模样。
  “公子您放心,游某这医铺开了二十几年,见过的怪病奇事数不胜数,治过的客人亦各有身份,若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您既然来了,还劳烦相信我。”
  他这才犹犹豫豫地揭开掩在女子脸上的布。
  那是一张令人惋惜的脸。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即使双目紧闭,也能看出是个绝美的少女,可惜的是从下颏到露出的脖颈全是烧灼的疤痕,而且看起来,那疤痕应该往下一直蔓延到被破布遮盖住的部分。
  可那疤痕看起来并不新鲜,应该是很久以前便留下的。
  正要伸手去检查她的眼睛,少年忽道:“是驭妖散。”
  驭妖散?
  我脸色变了变,被他尽收眼底,下一刻剑便抵在了我的喉间:“你知道什么?”
  此刻说谎话,更难有好下场。我只能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游某店铺虽小,但往来客人来自天南海北,也会说些奇闻逸事。先前听闻出了好些活人被剜心的事件,后来又传说是被狐妖挖心。都说狐妖心头血可治不治之症,能濒死之人复生,由此若是有人动了心思要抓只狐妖续命……游某倒也不觉得意外。”
  少年听了我的话,紧抿双唇,望向那昏迷中的少女。烛光中他肃杀的眉宇似是松弛了些,目光中多了几分胶着柔情。
  “你只说,如何治?”他收回手中那把透着蓝光的剑。
  我笑了:“您既知道我,当然也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治病买药,不用银两,只是得留下一味我缺少的药材。”
  “你说便是。”
  “我有个老病患,常年嘴内发苦,严重时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他每个月都得上我这儿针灸治疗,但始终无法祛除病根。若是可得人的舌识入药,定会药到病除。”
  少年满脸狐疑道:“你难道寻不到愿意交换舌识的人?”
  “取舌识之痛,这世上无几人能忍,”我看了眼榻上的少女,“她中这毒,应该也有七八日了,抓她的人有心拿捏了份量,能拖她个十天半个月不死,这期间够他们赚个盆满钵满的了。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说完负手踱去药铺门口熄了灯,将门板上的小孔也掩上。
  然后,我听见那少年说:“我的舌识给你,现在就救她。”
  为何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这件事?
  我抬头看坐在我面前的女子,她黑发高束,面容姣好,一双娇俏的杏眼肆无忌惮地环顾四周。
  这眼神,像极了少年带来的那只狐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她苏醒时,那双水光潋艳又飞扬跋扈的桃花眼。
  “姑娘您想抓什么药?”
  我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问道。
  “我要你这儿最有效,也最安全的迷药,而且是能对付有灵根之人的那种。最好吃下去,昏睡个五天五夜。哦,不要任何副作用。”
  说完她冲我莞尔一笑,还吐了吐舌头。
  妩媚风流中透着未经世事的天真,如此矛盾又引人悸动,与那狐妖实在是太像了。
  我也笑了:“本店规矩,治病买药,不用银两,但是必须留下一味我缺少的药材。”
  “什么?”她将掏出一半的银锭子又塞回包里,低头自言自语,“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谁没有告诉你?”
  “哦,没什么。那你说,你要什么药材,我看你这儿瓶瓶罐罐挺多的,不像是会缺货的样子。”她嘟了嘟嘴,似孩童撒娇。
  我鬼使神差道:“你有什么药材可以给我吗?”
  她瞪大眼睛:“是想给什么就给什么吗?”
  然后她低下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失神,从业数十年,头一次说这样的昏话。正要开口说清楚,她忽然抬起头,满脸欣喜:“我知道给你什么了!”
  说着抓起桌上一个空药瓶,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割破了自己的食指尖。
  “狐妖血!够换你的迷药了吗?”
  我惊诧失语,刹那间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蜷缩在地,被这世上最蚀骨的疼痛折磨出了满身的汗。这疼痛持续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光泛白,黎明破晓,他用尽力气抻直脖颈,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猩红的眼,看我给榻上的少女喂下了解毒的汤药,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我记得他的名字,夜——这是她苏醒后,开口呼唤的第一个字。
  
 
第75章  章七十四
  前脚才跨进客栈的窗户,就听见门口有人说话,然后便是轻轻的叩门声:“姝儿,你在么?”
  屋子里已被早早生起的炉火烤得无比温暖,我赶紧将沾了雪水的鞋丢到炉火边,然后迅速将外袍也晾在一旁,脱下其他衣服钻进床褥间。
  “姝儿?”未听到我的回应,羽幸生的声音里明显有了焦急。
  我紧闭双眼,就是不作声。门是上了闩的,他要想进来只能找店家开门,这样等他进来,外袍和鞋早就半干了,看不出什么异样。
  “砰!!!”
  这家伙居然直接踢破了门???
  看来确如他自己所说,什么谦谦君子,端正知礼,都是伪装。现如今,他就是条卸下人皮的豺狼!
  “姝儿!姝……”
  我从被子里伸出半颗脑袋,故作睡眼惺忪:“怎么了……”
  偷偷瞟了眼炉火边挂着的鞋和外袍,还是湿漉漉的。只能祈祷室内昏暗,羽幸生不会注意到了。
  “你睡了?”他看见我,紧张的神情骤然松懈,还透出些浅浅的喜悦。
  他将手中盛着碗筷的托盘在桌上放下,然后过来坐在我床边:“青团做好了,可要趁热吃?”
  我揉着眼睛点点头,刚要起身,又捂着肚子哎唷一声:“……我可不可以就坐在这儿吃?起来……不太方便。”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在衣襟里掏了掏,拿出几条白布条来:“算我运气好,遇上个往南送货的商贩,送的还都是闺阁女儿用的什物。”
  不然怕是将这临安镇翻个底朝天,都难寻到这东西吧。
  我接过塞在身后:“等……等会儿我再换上,现在肚子好饿。诶你能不能转过去,让我穿下衣服……”
  说着我还指了指背对炉火的方向,他很顺从地按我说的转了过去。
  等我穿好了衣服,他将枕头拍松软了让我靠着,然后将桌旁圆凳摆在床旁,端了托盘来放在上头。一个简单的卷沿白瓷盘,里头放着三个桐叶包着的青团,腾腾热气如白烟,看着心头也暖。
  他拆开来一个,送到我手边。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咬下去。
  是最简单的白糖馅,伴着软硬适当的清香糯米,快乐地窜入唇舌间。
  “好甜……”
  九姝突然说。
  她的舌识恢复了?
  “实在是时间太少,只能做了这最简单的白糖馅,”羽幸生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好吃吗?”
  我用指甲掐了掐手中剩的小半个青团,递向他:“你尝尝?”
  “我尝过了,”他没有要吃的意思,“你多吃点。”
  “羽幸生,离了这临安镇,不过半日便可到石鳞原。今日之后,你我难说还有几次机会,可以一同吃饭,”我执着地向他伸着手,“我想你也吃。”
  他看着我,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我脸上写了什么让他痛不欲生的话,让他难过之余竭力遏制着苦楚。
  忽然他扑了上来,像久饿的野兽见了鲜美的猎物,差点将我推倒在床。我被他抓住手腕不得动弹,一面要保持坐姿避免他发现被子底下并无血迹,一面要护住手上的青团,只能僵硬着身体任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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