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有喜——西山有林
时间:2022-03-21 12:47:25

  他松开掐诀的手,道:“既然我此番历劫是为了助你成事,你死了,于我便是事败,那还是保住你才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别忘了,今生的夏守鹤也是有灵根而未得道之人。”
  “你放心,你这颗轮回珠,我非取不可,反正你此生夙愿便是助我成事,那待我集齐八十颗轮回珠,定要来剜掉你的心!”
  夏守鹤笑了:“希望你出去后能记得。”
  在这里如何咬牙切齿放狠话都是无用,一旦离开他的意识海,我便什么都不会记得。
  “罢了,在你的地盘,我也无计可施。但求你一件事。”我听出九姝声音里的无奈。
  夏守鹤微微颔首:“请说。”
  “出去后,你若能让夜……羽幸生离我远些,便好。”
  “为何?”他有些不解。
  我叹了口气:“你们想让我集齐轮回珠,抢先一步拿到穿天剑法,在剑君发现前将其摧毁,这个计划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若这剑君像个跟屁虫般缠着我不放,怕是要坏事。”
  夏守鹤眉峰一挑:“你知这剑君转世是谁?”
  我白眼一翻:“你当我傻?”
  他又笑了:“剑君对你有情,你若想他不缠着你,还得从‘情’字上下手。”
  我摆摆手:“随便你吧,反正出去了我啥也不记得,任你搓圆捏扁了。”
  忽然有风吹来,其中不知夹杂了何许尘粒,令我被迷了眼般不自觉地闭上双目。
  “看来我们的时间到了。”他喃喃道。
  “希望你我……都能心愿得偿。”
  白泽星君,我也希望如此。你答应过,只要我替天界完成此事,你便会用自己换我数百族人的魂魄自由。他们都是因你而枉死,死后亦不得安宁。你这条命,你千万年的修为,用来偿还,不足为惜。这三界不过是少了个无能的神仙而已。
  身体被拉入一个怀抱中,随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如落叶般飞旋无所依托,只能紧紧抓住环着自己的双臂。
  他的手臂并没有想象中的瘦弱,到底是男子,哪怕不似公孙云杨般能力拔千斤,亦是较女子来说更有劲力的。待到那飓风停歇了下来,我仍旧有些恍惚,埋首在他怀中半天,才察觉肩背竟然被箍得有些生疼。
  病人的房里总是烧着炭火,比得过五月春日的暖融。我只觉得二人贴着的地方热得发烫,想要将身子撑起来,却双臂乏力得很。想想,此时应该是九姝欲症发作之后,又在夏守鹤意识海里经历了情绪的大癫大沛,如此虚脱也是正常。
  “姝儿!姝儿!”
  迷糊之间,我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在帘外叫我,而自方才起就环于身上的两只手臂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姝儿!你没事吧?怎得比约定时辰晚了这样久……”
  帘外人等不及了,伸手撩开了床帘。
  羽幸生的脸赫然出现,他神色焦急,却在看见我的一刹那,脸色变得苍白而惊惶。
  我这才稍许清醒过来,有些费力地想要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而身下躺着的人也不过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且两人发丝纠缠在一块,真如云雨之后般凌乱不堪。
  “夏守鹤!”
  火焰般的愤怒从羽幸生眼中喷涌而出,他几乎是扑上来将我二人分开,然后扯过被褥将我团团裹住。
  夏守鹤晏然自若地坐起身来。我偷偷打量着他——记得在天牢中,他曾带我看了九姝给他治病之时的回忆,那时他看起来不过是个会羞赧的少年,瘦弱清秀、端正自持的外表下总还透着一分稚气。然而此刻的他,竟然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沉稳之中带着股慑人的寒意。
  这更像我成为夏绥绥后,记忆中的夏守鹤。
  同一个人,几个时辰内便发生如此变化,只有一个解释——他记得在意识海中发生的一切,不,他甚至已经恢复了曾为白泽星君的所有回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九姝是什么身份,你送她来救我,自然也没想过能瞒住我。她欲症发作,若不及时消解,后果你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倒是坦坦荡荡,一句话便咬死了我与他确实有了肌肤之亲。原来在意识海里说要帮忙九姝摆脱羽幸生,便是这般帮忙的?
  羽幸生的下巴抵在我额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滞重而灼热的呼吸。
  他说不出话,他又能说什么呢,是自己亲手将九姝送到他人榻上,哄着她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用妖族最珍贵的心头血替自己交换夏氏的信任与援手。欲症发作起来的九姝是怎样的,他比谁都清楚,此刻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声讨夏守鹤趁虚而入?
  若是现在为一时之愤,杀了夏守鹤,之前的功夫白费了不说,还要与夏氏结仇,指不定立刻就被抓了送给赤穹帝。
  我不由地在心里苦笑,当日的九姝恐怕与此时的我一样,对羽幸生心中所想了如指掌。
  所以……才会一直嘴硬,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真实的情感罢。谁让从一开始,两人便是互相算计利用着,如此乱缠到了一起。
  “我去……难怪我记得救活夏守鹤后,羽幸生那小子跟我黑了好几日的脸,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了。”九姝在我神识里嘀咕道。
  她倒是将这其中斩不断理还乱的纷扰情绪忘了个一干二净。
  “九姝,”我阖上眼,“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现在的你,什么情爱伤恨,于你而言都轻若无物。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么好啊……”
  那阵风又吹来了。
  
 
第79章  章七十八
  夜市的喧嚣如流水般汇入耳中。
  我听见公孙云杨在唤我:“夏姑娘,夏姑娘。”
  面前的羊肉面依旧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收回神来转向他:“嗯?”
  “我见你有些怔住了,没事吧?”他神色缓了缓,“那玉玦你可收好了?”
  原来我在夏守鹤留下的记忆中经历几番天地剧变,而人世不过几息的时间。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哎呀!谁撞老子!”
  旁边一桌有人叫嚷,扭过头来见身后空空如也,啐了一口,“倒是跑得快。”
  “张师父,你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我可正瞧见,你那背后分明无人经过,”蒋老板坐在炉火前,守着正熬炖的羊肉汤,“仔细是不是招惹了什么冤魂野鬼?”
  “蒋老板你这张嘴,真是无事也要吐狗牙,我招惹你啦!”叫张师父的壮汉气得满脸憋红,却毫无威慑力,倒莫名透出一股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皮子。公孙云杨摇摇头:“这地方的男子倒养得和女人一般嘴碎事多。”
  我“啪嗒”掷了筷子:“你们男人喝上三碗酒,嘴比女人还碎,能整夜地说着大话。再说了,女人话多,却没你们男人心里的算计多。”
  公孙云杨知我恼了,顿时结巴起来:“那个,夏、夏姑娘你、你、我、我……”
  我站起身来:“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还有,从现在开始,叫我九姝。”
  说罢转身往马车走去,公孙云杨只得蔫头耸脑地跟上。
  “诶,我好像恢复鼻识了。”九姝唤我。
  我已不觉意外:“难怪刚才那碗面,我总觉得有个人催着我吃似的,一筷子一筷子夹得特急,真不怕我一口没咽住呛死。”
  “你自己饿死鬼投胎,还赖我。”
  “可不就是你这饿死鬼投了我的胎。”
  “鬼魂鬼魂,你是魂,我是魄,咱俩谁是饿死鬼还说不定呢。”
  不免有些好笑,明明是一个人,却如分明两个人般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诶对了,我想问你,什么是魂契结啊?”
  坐上了马车,我想着在到达石鳞原之前,有必要将在玉玦中的所见所闻理一理。
  “魂契结,多被用来挽留挚爱至亲之人。作此结者,心甘情愿以自己肉身为器,若所结之人哪日遭遇不测亡故,可以身留住他的七魄。之后找到合适的躯体,将七魄放入,再作招魂术,招唤亡故者的魂灵入住,便是之前你知道的渡魂。如此则可以不同之身将其复活,延续生前所有情感记忆。”
  我想起夏守鹤第一段回忆中,那叫缅柯苏之人说的话:“那渡魂之后,魄器与魂魄寄居之体不可分离太久是怎么回事?”
  九姝思忖片刻后道:“夏家二小姐在渡魂时,应该还没死。”
  什么?
  “渡魂术其实也可用于活人,只是对施术者有极强的反噬,若是渡魂归魄成功,七七四十九天后那躯体原本的主人便会被新住入之人所吞噬。正因如此,魂契结才成了中洲第一大禁术,不仅仅是因为它倒逆生死,搅乱轮回,更是为了防止有人为了复活自己的亲人,去夺他人的命。如此以活人渡魂,逆反天命定会有报应,大损大亏身体在所难免。唯有日日与契结复生之人相守,方可苟延残喘此生,否则就会性命早陨。”
  九姝顿了顿,又道,“其实若是契结的两人可以行房事,是最好的。”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作结的和受结的,就是共存互生的关系,若是能以男女之事交融,那便可长长久久,有灵根的甚至可以趁此行双修,会比普通仙侣更得心应手。”
  便是知道如此,夏守鹤还是将我送进了宫。他倒是真不想活。
  这样回想,他当初带夏绥绥回旧江海城探望夏老妇人,离开后便将其带去了北疆,让那缅柯苏助他行了渡魂术,将我,也就是九姝的魂招来引入了夏绥绥的身体,再把九姝七魄中的六魄放了进去。
  那又怎会有后来夏绥绥上吊自尽一说?
  “我想那夏家二小姐是被下了药带去了北疆,渡魂后又被送去了都城近郊,制造出被贼人所乱的模样,她醒来脑袋里一团浆糊,没怎么想明白便寻死了。”
  虽说夏守鹤没有杀死夏绥绥,却也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真是缺德。
  不对,还有那司命,神神叨叨说什么我必须以腹中孩子颠覆羽氏王朝,可不就是为了逼我留在羽幸生身边么。而且,分明是他将我送入夏绥绥身体中的呀。
  难道是司命和夏守鹤事先便通了气,一同谋划的这一切?
  “九姝,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认得那司命,可有方法找到他?”
  九姝叹息:“从来都是司命来找我,生死罗盘便是他交给我的,加上离朱镜,让我得以了解并窥见凡人生限,知道其有何所求何所愿。若要他出来,我还真不知该如何。”
  所以她替做羊肉的齐老先生还了债,扮作莲安夫人的母亲施以原宥,还有许多许多……
  “我从未插手左右这些人的人生,仅仅是一个等候着的旁观者而已,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死前化解其终生执念。天界说,这就是我替狐妖一族积善存德的办法。”
  九姝说到这里,自嘲地一笑,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我问:“你就没用那罗盘看过羽幸生?”
  “看过呀,说他还有**十年的寿数,我心想唷嚯这家伙肯定能做皇帝,押着宝啰。不然我费那么大气力帮他干嘛。”
  照这么说,羽幸生果然能安稳度过今生,那就意味着……他不会得到穿天剑法?
  我们连夜赶路,到达石鳞原时天还未晓。一下车,满眼皆是解不开的浓雾,连东西南北方向都难摸清楚。
  公孙云杨道:“当日一战失利,圣上亲军被逼退至此处,也是冬天,但也没有这样的大雾啊。”
  我负手伫立,并不作答。石鳞原极近北疆,此刻哪怕无风,人站在没脚踝雪地里,都觉得严寒迫人。公孙云杨陪我站了一会儿,有些耐不住:“夏……九姝姑娘,你究竟知道该往哪儿去么?或者你体内的狐仙娘娘可曾告知你?”
  我和神识里的九姝其实也并无主意,她记忆缺失,我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波三折快马加鞭地跑来石鳞原,却如同个傻子般杵在冰天雪地里毫无头绪,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已经上火着急了。
  但很奇怪的,我心里十分安定。自从在夏守鹤留下的玉玦中窥得连九姝都不记得的那些过往,我逐渐感觉,走到今时此地亦是命定,是冥冥之中的必然。既然如此,我只要耐心地等,一定,一定会等来带我走向下一步的那个关键。
  “悠悠梦离,灼灼桃源……”
  来了。
  “……荡荡石鳞,缭缭迷野……前生因果报,宿世欢喜愁。谁解忧?谁解忧?愿从郎去不回首……”
  那歌声由远至近,灰暗的世界中忽然透出一片愈来愈艳的红。
  待来者的脸从浓雾之中清晰浮现,我听见身边的公孙云杨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不是、这这这……”他没想到聂氏那冤死的孙媳妇,竟然诈尸在自己眼前。
  我在他耳边飞快地“嘘”了一声,然后收敛神态,换上笑脸:
  “阿娟!”
  
 
第80章  章七十九
  着红衣的美丽少女手持一盏灯火,照出她笑厣如花,桃花眼里的洌艳水光在这黑夜中莫名有些瘆人的诡异。
  她还戴着从我这儿收缴来的金莲步摇,随着马蹄落下而轻轻摇摆着,发出细碎的叮呤声。我脸上也是笑得如久别重逢般欢喜,在脑袋里问九姝:“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拿下一只狐妖混血?”
  “你在侮辱我?”九姝答。
  我悬着的心安放了些,主动往前迎了几步,佯作天真地挥舞手臂:“阿娟!怎得这时候还能遇见你?可太好了!”
  甚至在她下马后,扑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确实,我也奇怪世间还有这样的因缘巧合,竟然又能遇见你,”她睨了眼公孙云杨,面上忽然晃过一丝娇羞神色,稍许别过头不敢直视,“这、这位公子、怎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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