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来便好,醒来便无事了。”花月臣眼中朦胧有了水光,无意掩饰,让其积蓄在眼角,悬然欲滴。
“殿下睡了好久了,还好苍天庇佑,将你还了回来。殿下不知道,你沉睡的这几日我有多忧心,有多心疼。殿下怎的那般傻啊,竟想出那样的办法救我性命,我哪里值得你这样,哪值得你这样去赌?”
泪珠划过面颊,留下清晰的痕迹,花月臣轻轻握住沈凛月的手,目光温柔,真挚诚恳。
“殿下趁我昏迷一意孤行,不知道你若因我而死,我会恨你一世吗?你怎敢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做这样的决定,殿下是想我后悔一辈子,心痛一辈子吗?我不想你死,不想你因我而死,你为什么要这般狠心,殿下为什么要抛下我……”
花月臣音调带着哭腔,犹自哽咽了。
沈凛月望着他的泪眼茫然不知所措,她的记忆丢失了,花月臣所说之事,她的脑中只隐约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却拼不出完整的画面,无法知晓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在系统的操控下将弑神刃刺入了他的心脏,她极力想挣脱它的束缚,阻止这一切……
“宫主能否告诉我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日宫主重伤,倒在了地上,是谁救了我们?宫主说的以死相救又是何事?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
花月臣听她所言,大抵也知道神魂觉醒时他的意识被封,于是这几日的一切她都没有记忆。也不知应该悔恨还是无奈,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流露无限哀伤的心绪。
“殿下不需知道。”顿了顿,声音哽咽,“从今以后我与殿下命运相连,同生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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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当你醒来的时候,你体内的洗髓咒已解了一半,是沈凛月用自己的鲜血替换你了体内一半的血液。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让我以命换命救你,二哥终是狠了狠心如她所愿。”
“只是二哥终究没有杀她。我承认我很想这样做,可是我知道伤了她的性命你定会恨透了我。二哥不想与你反目,暂且以她半条命换你延寿数月。”
“玄天冥镜神力通天,或许寻回冥镜遗落世间的碎片,此事还有转机。二哥给你时间,若能使冥镜重圆,救你一命,沈凛月可以不死。但若连冥镜也无法救你,他日你性命垂危时,我定不顾一切杀了她!”
“这个世界,我只在乎你,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二哥做得出来……”
花月臣醒来时耳边只有帝荀的回音,他人早已不在。听他所言,知道自己被救是因为沈凛月舍命,恍然间望向一旁的瘦弱身影,目光被她身上深红色的痕迹深深刺痛,忽觉窒息。
她的身下是一片鲜血的印记,手腕上的伤痕足有她手掌那般长,虽已止血,却好像某个瞬间又会血流如注。
她在沉睡着,曲着双腿、后背佝偻,缩成那样小的一团。身下奇怪的血迹图案,是她挣扎翻滚留下的痕迹。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即使一切已经停下,仍不肯舒展,无疑可以想象眼前平静的面容那时是何等的狰狞无助。
花月臣轻搂起她的上身,轻轻安放在自己怀中。他的双手与她的手掌相握,暖热冰凉苍白的皮肤。
“殿下怎的那般傻,就算你是镜灵又如何,救我不是你的使命,你怎敢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已决意赴死,为何不肯让我如愿,你明明斗不过他们……”
那日沈凛月于刑台誓死守护花月臣,决绝与天下决裂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仍记得她的眼眶里是如何坚定的眼神,是如何诚挚的决心。
从前她为公主,总有虚伪的体面,不至被五界所弃,如今她和他一样,已是天下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从前他的夙愿只是为了保全她而死,如今他的使命,便是护她余生长安。
沈凛月以命换命,已与洗髓咒结成灵契,从此他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承受一样的命运,更甚之同生共死——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随之殒没。
这一次,他们是命运相连的一体,花月臣再不会束手以待,铁了心与这命运一搏!他绝不辜负她的信任,也绝不允许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要找到冥镜的碎片,彻底破除洗髓咒,他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沈凛月,一个永久陪伴的余生!
……
怀中的身子忽的扭动起来,沈凛月眉头紧蹙,嘴里咿呀低语不知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做了噩梦。
花月臣轻抚她的面颊,指尖柔柔触摸她的皮肤,低下头在她耳畔细细呼唤:“殿下,殿下……”
沈凛月似乎听见他的声音,想要苏醒,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转动,许久才睁开一条缝隙,将花月臣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仍有些呆愣,还没从方才梦境的诡异中回神过来,却被他握紧手掌,听他怨怪。
沈凛月从他话中理出一些思绪,只知道是自己救了花月臣,以命换命与他同生共死了,那些记忆却不清晰,回忆不起来。
“殿下不需知道这一切,只需知道余生我会守护好你。茫茫天下已无你我容身之所,索性我与殿下相依,二人为乐。天下的恩怨我已无心理会,余下的时光里只想常伴殿下左右。我想与殿下一起长生,我想陪伴殿下很久很久,我会努力争取那渺茫的一丝机会。”
“愿苍天能让我如愿,愿余下时光,能与殿下长生常伴……”
花月臣虔诚盟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结束了,第二卷一起寻找那万一的可能……
# 卷二·衔诗远山
第25章 血飞花1
卷二·《衔诗远山》.
天庭瑶池之下,乃为西域鳞山,传言此山有灵,乃是上古真龙肉身所化。此地千万年不生草木,却开着鱼鳞一般的血色花朵,是为夺魂花。
鳞山又名第二冥府,凡人死后化魂西入冥府,必经鳞山,却往往半途叫夺魂花吞食,魂飞魄散。是故此山恶名远扬,千百年间从无生人踏足,奉之鬼域。
传言鳞山有山鬼栖之,此鬼修于混沌伊始,有通天之能,仗着鳞山真龙遗骨之力,占山为王,仙魔不可近。
凡此鬼出,鳞山灯起,龙吟不息,夺魂花绽放相迎,厉魂嘶吼以侍。天地邪煞云集,不逊神魔临世;漫山血光闪耀,不逊曜日之威。
无人活着见过他的面容。有人道他是神域遗魂,亦有人道他是地狱阎罗,蛮荒罗刹……
西域的天总是比中原晚些昏暗,久久那天幕才叫夜色晕染,铺成一片黑色虚空,只三三两两星子,衬着血红半月。
鳞山之上阴风四起,风声呼啸犹如鬼鸣不断。风及之处,夺魂花朵朵绽放,血色鳞片如妖莲舒展,花瓣坚硬如铁器寒光闪闪,无端骇人。
空气间阴煞云集,突生异象。山下一片白光闪烁,忽的明灯四起。一盏盏纸灯护着微弱的烛火缓缓升空,于半空飘摇如星辰云散,平添夜景美色。
白光间一丝红光闪耀,自夜色而来,落在鳞山焦黑的地面。光芒中一道轮廓清晰起来,原是身披斗篷的鬼影。
只是他面目无形,帽兜下漆黑如洞,无手亦无足,漂浮在地面,只那件黑色斗篷风中灵动摇摆,包裹着让他有了个形状。
“花鬼天矢,既来之何不现身一见?”那黑衣鬼影幽幽发声,声音浑浊不清,似乎有东西封着嘴那样,口齿不甚清晰,却可以分辨是个低沉的男声。
声音未落,前方的空气中忽的讪笑四起,尖利如鬼魅妖异,无端风声愈甚,阴煞云集。
周遭的夺魂花闻声颤动,一片片花瓣脱落,在空中聚集团成一颗花球,而后又忽的抖落,发出如寒铁落地那般的清脆声音。
花瓣之后出现一道身影,傲然挺立于风中,长发由风卷起飘飞如瀑,衣摆下他修长的身姿若影若现,瘦削却线条分明。
精致的面庞上露出阴森的笑容,深邃的眼眸阴鸷而可怕。他看着面前漂浮的斗篷,一勾唇角,拱手作揖道了声:“神君。”
斗篷缓缓飘近,低低嗯了一声以作答复。他停在他半步之外,似乎是观察了他片刻,那黑衣斗篷稍待才又道:“天矢,数百年不见,你在这鳞山可还逍遥?”
天矢闻言低低一笑,抬眸望着斗篷下的黑洞,声音阴柔妖媚:“难得神君您还记挂着我,我鳞山花鬼也算有些名声,任他仙魔也不敢轻易上我这叨扰,倒也清净得很。
神君数百年不曾踏足我这鳞山之地,今日又为何而来?莫非是神君心心念念的局已布成,需待我助您一臂之力了?”
斗篷下发出阴森森的低笑声,黑洞中两团红光闪闪发亮,好似他的眼睛那般,“本君谋划千年的大计,想是不日便会功成。如今一切皆在我的预料下发展,玄天冥镜重聚之日指日可待,本君重掌天下那日已不遥远!
天矢,你可要助我,当年本君送你那镜片是时候归还了,你可不要贪心不舍。”
斗篷似是玩笑的语气,却无端隐隐透着威胁。天矢闻言色变,即刻拱手惶恐道:“花鬼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当年神君不弃,赐我冥镜碎片,我才能在这鳞山栖身,苟活千百年。神君之恩,花鬼铭记,定助神君完成大业,万死不辞!”
天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虔诚叩拜,“神君放心,天矢定不辱使命,待他们到来,定奉上碎片,神君且安心等待消息。”
帽兜上下移动,似乎是点头的动作,那鬼影只淡淡嗯了一声,而后便转过身散成一团红雾,再度飞向天际,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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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月城。
茫茫夜色笼罩着偌大城池,漆黑如无尽虚空,天上只点点星光和月色,装点着这片混沌的时空。
静谧的街道无端掀起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有东西踩着瓦片趁夜潜行。城头一片红光蔓延而来,如日光瞬息普照每个角落,忽的将整座城池映照如火光通天的景象。
空气中血煞弥散,随风吹拂一股腥臭的气息。有东西闻着气息而来,踩着砖瓦飞檐走壁,如夜猫敏捷。
它们纷纷跑向红光最初出现的地方,似乎是受什么东西的指引。红光让它们的身形显露出来,忽而发现它们面如凡人,身如豺狼,黝黑的皮肤干瘦如柴,乍一看犹如干尸移动。
它们沿着屋顶、小巷奔跑而来,如蝼蚁倾巢而出,黑压压一片占据着城池的每一个角落,如浪潮翻涌迅速移动,霎时便从四面八方汇聚,停在红光初始的地方。
此处乃是城中神庙所在,在其周围是方圆数里的空旷之地,此刻这里却站着无数凡人,妇孺老少俱全,似乎全城的民众都汇集于此。
在他们脚下是一道诡异的阵法,咒印闪烁,红光盛放。他们站在阵法之上,好像都被定在原地。周遭孩童妇人的哭声经久不绝,响彻全城。他们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似乎都在害怕着那一刻的到来。
“干尸”围着阵法将他们包围起来,四肢伏低作野兽猎食前的蓄力姿态,他们张着鲜红的大口,张望着面前鲜活的生命,唇角垂涎,眼神贪婪嗜杀。
周遭哭声愈甚,其间夹杂着“父亲、夫君、孩儿”之类的呼喊,即使面容脱相、身子干瘦,仍可分辨那是他们的亲人。
干尸不为所动,血红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食物。直到空气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哨声,他们才得到嗜杀的指令。干尸一拥而上,凡是活物便啃咬致死,吞食他们的皮肉,啃食他们的白骨。顷刻间血流如海,尸山遍野。
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只片刻在场的活人已所剩无几。绝望、不甘,是他们最后的呐喊,恐怖、窒息,是他们最后的绝唱。
场上红光闪亮,阵法在莫名力量的操控下开始运作,光芒幻化成烈火,飓风席卷着血雾。凡是被光芒笼罩的物体,不论干尸、活人或是尸骨,即刻便被熊熊烈火包围,炙烤成焦黑的炭土。
强大的灵力在阵法上逸散,肆虐着所有的一切,俨然成了尸体的填埋场!
……
天上忽的红光闪现,两道身影忽的骤降,一股轻灵之力半途幻化飓风吹袭而下,骤然压制阵上的火焰,这一切才终于停下。
场上的尸骨已经化为飞灰,焦黑一片。遍地的血液也已烤干,只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尸骨堆积成一座坟场。
白骨堆中,却有一个幼童睁着大大的眼睛,泪花朦胧望着靠近的两个人影。他的衣裳完好,皮肉无伤,烈火下依然无恙,竟好好地活着。
“宫主,他还活着!”
那孩子踉跄着站起,边哭泣边朝着沈凛月和花月臣的方向走来。他身子赤.裸着,粗笨的四肢不太灵巧,走路摇摇晃晃,每每踉跄都揪人心弦。
他是个小男孩,乌黑的短发在风中飞舞,倒来倒去,他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恐和无助,朦胧的双眼紧紧望着他二人。他张开短短肉肉的手臂,好像寻见一处安逸温暖的栖身之所,一边咿呀叫喊一边小跑着朝沈凛月奔去。
他的身上一层紫色光芒淡淡发散,将他包裹,他的瞳孔也随着奔跑和心情的激动化成妖异紫色。他的身躯忽的有了异样,胸前肤色忽的深了下去,越靠近他身上的异样便越分明。
终于瞬息之后,他白皙的胸口布满紫色的咒印,如藤萝由肩上延伸而来,绽开在他心前。他紫色的瞳仁如晶石那样闪亮好看,清澈却似有魅惑的神力,叫人一见心生怜爱,不由恻隐。
“唔…唔唔……”
小男孩仰起头看着沈凛月,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言语。似乎她有种天生的亲近感,小孩一见她的笑容,啪嗒落下的眼泪当即就收住了,脸上的恐惧如云烟骤散,竟忽的扯扯嘴角学她微笑起来。
“你好呀。”
沈凛月见他笑了心也化了,如此懵懂可爱的孩子怎能不叫人心生喜爱呢?她自小便喜欢乖巧的孩子,虽然不擅逗弄,但总会多看两眼和他们微笑着打打招呼。
她的心性未变,善良心纯,虽觉察到他的怪异,却抵不过心中那份想要亲近的善念。
他是火中遗留的生命,是不死妖异的精灵,种种迹象表明他身怀诡秘,凶险未知。却一望而心软,被他眼眸深深吸引,不自觉朝他伸出了手。
小男孩攥着小拳头牵住她的一根指头,握得很紧。朦胧的眼睛向上望着沈凛月,似乎忘却方才发生的一切,绽放恣意的笑容。
“唔唔……唔唔……”
小男孩咿呀叫着,拽了拽她的指头,沈凛月顺势蹲下身子,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
“别害怕,没事了。”沈凛月温柔安慰着。
小孩的发丝软得像团棉絮一样,一触感觉心也要化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边就陷出浅浅的酒窝,肉肉的脸颊粉嫩嫩的,让人想要坏坏地捏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