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臣低叹一声,回身一只手扯住她的袖口,拽着她便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殿下还是怕我,我果然像个地狱的恶鬼,叫你不敢同我亲近?”
沈凛月闻言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摆手致歉说:“不是不是,宫主生得这般好看怎会像恶鬼?我只是因为欠宫主人情,不敢太过放肆罢了。”
“果然声名误我,”花月臣无奈叹笑一声,看着她说:“若非逼入绝境,谁愿意做杀人的魔头?我心中怀的良善终究比不上他人一句诋毁,世人诽我谤我,他们只相信那道预言。”
他的眸子稍显失落,不过很快调整回来,挑眉一笑便释然了。
“随他们去吧,我已无心证黑白。既做杀人事,便无关是与非。”
沈凛月被他拉着走向寝殿,听他那番话再联想先前知道的他的身世,她心中亦有一番感慨。
他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孩子,被六界追杀数百年,才成为今日这般魔头。若说他错了,六界正道哪一个又没有错呢?
美丽的皮囊善于伪装伤口,他的面具下是残破委屈的灵魂。
沈凛月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如今这张脸已看不见少年时的稚气与懵懂,只剩下杀伐与决绝。
心中的良善未必不会消陨,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变了呢?
天色暗得快,等他们回到寝殿已几乎看不见外面的景象。殿内燃了烛火,火红的光亮充斥着整间屋子,将夜的漆黑彻底驱散。
桌上已摆放好膳食,多是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罕物。有像石子一样的糕点,有像冰晶一样的果子,还有见人便会发出声响的汤汁。
沈凛月着实开了眼界,有生之年见到神仙吃的食物,也不枉费重生一回了。
但她还是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小心地夹取面前的糕点,轻声吃了起来。
仙界的糕点不同于人间的糕点,入口便会化作一团有味道的气雾,不需咀嚼,只要将气雾吞下,腹内便会有饱腹的感觉。
沈凛月觉得新奇,又试了一样其他的食物,结果也是一样。
花月臣见她动作谨慎,只吃了摆在面前的两盘食物,知道她还顾忌着他放不开手。即使眼中明明充满了对其他食物的渴望,也被她压了下去。
花月臣不知怎的心上触动,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胆小害怕,面对六界的刀枪剑雨,他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他无助害怕的时候,何尝不是像她这样的?
“殿下。”
沈凛月发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正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被他夹来的一筷子食物堵住了嘴。
沈凛月惊疑中将食物吞了下去,愣愣看着他不知所措。她在他眼中似乎看见了一丝水光,他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殿下还是怕我,连用饭也要顾忌我,你明明想吃却不敢伸手夹来,殿下还像个孩子一样,要人喂么?”
沈凛月被他的话击得脸颊泛红,才惊觉方才他是用他的筷子夹食物送入她口中的,所以……他们算是间接接吻了么?
沈大直女感觉受到了刺激!
“不……不是……宫主大可不必……不必喂我……”
花月臣看她害羞的样子又笑了起来,一只手撑着脑袋倚在桌上瞧她,饶有趣味道:“喂你一口便结巴了,脸也红了,殿下不会偷偷在想些什么吧?”
沈凛月的脸不自觉更红了些,连连摆手加摇头否定:“没有……我只是不小心噎着了。”
花月臣不拆穿她,眼梢笑得更弯,嘴角弧度也更大了些。
“我可不信,再喂一口便知道你有没有说假话了,殿下可敢?”
不待沈凛月说话,他已用手拾起一块糕点送入了她的口中。他的指尖摩挲着唇瓣退出,激得她身子一颤,脸颊不自觉烧得更烫更红。
“果然殿下是骗我的。”
罪魁祸首在一旁看着笑话,沈凛月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避避。
花月臣知道她脸皮薄,便不再逗她了,他将远处的食物端到她的面前,任她挑选。
经此一激沈凛月也放开了些,即使被他注视着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吃得腹饱才停了下来。
饭后,花月臣拉着她的袖口行于庭院消食。
云端的空气夜里便凉了下来,走的时间久了便觉得有些冷了。花月臣觉察到了,施法变了件长衫披在她的肩上,沈凛月才觉得好些。
消完食花月臣又拉着她走向寝殿,沈凛月停在门前有些犹豫:“那什么……这是你的寝殿……我就不进去了吧?”
花月臣回头看她,嘴角挂着一抹极富深意的笑,“陪我同寝便怕了?是怕我偷偷吃了你么?”
沈凛月暗说:我怕你上我。
花月臣将她拉入寝殿,抬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似在安抚。
“殿下又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要你陪着我一起休憩而已,你便怕了?殿下好生胆小啊。你不愿与我同塌而眠我也不勉强,叫侍女再送床被褥,我在地上睡便可。”
沈凛月生怕惹了这大佬,不敢再拒绝,低声说:“我睡地上便好,宫主的床理当是你自己睡的。”
花月臣却说:“殿下是公主,我只是个魔头,论身份论地位,也都是殿下在上我在下。”
沈凛月不知怎的,对于这个上下的表达心生抵触。她见他态度坚决不敢违逆,只好点头应下。
花月臣便笑着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到床边,将她塞进被褥再替她盖好了被角,才叫侍女送了床被褥来,睡在她的床下。
“殿下好生安歇,明日莫要再怕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览
第4章 同眠
屋内熄了烛火,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凛月窝在被中不敢发出声响,躺下是何姿势现在依然如此。她知道花月臣躺在她的床边,连呼吸都谨慎起来。
她的双眼睁得浑圆,转动眼珠警惕着床边的动静。与大佬同屋而眠无疑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是个反派大佬了,一不注意怕是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沈凛月听见他的被褥有些动静,似乎翻了个身,不自觉用双手掖紧了被角。
“殿下怎的还不睡?”
“冷……”
沈凛月脑子犯了糊涂,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便开始后悔了。
“云端夜里寒凉,殿下若是抵不住了我便与你同睡可好?殿下身子娇贵禁不住冷热,莫来了袭花宫便病了。”
“不……不必……”
沈凛月话还在口中,被角已经被人掀开。他的身子快速钻进被子里,她再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战战兢兢往墙边挪了挪。
花月臣怕她冷,和她的身子挨在一起,隔着薄衫感觉得到她的体温和她慌乱的颤动。
“殿下还在害怕吗?我不是吃人的恶鬼,我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害你的,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花月臣侧过身脸朝向沈凛月,伸出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脑袋,指尖轻柔地摩挲,安抚她的情绪。
沈凛月吓得不敢动弹,她知道他的眼睛穿过黑暗正盯着她看。她只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压力逼迫得他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不……不害怕,宫主那般好看,我自然相信你。”
“可你都不敢看我,殿下你转头看看我啊。”
他的声音越发柔软,语调是与他声名截然相反的温柔与平静。他侧身说着,吞吐的气息便喷洒游移在她的耳廓之外,引得她耳朵发痒,心跳加速。
沈凛月缓缓转过身子,和他正身相对。黑暗的空间里只有浅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撒在他的身上,浅浅勾出他的身形轮廓。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脸上面具映出的微微寒光。她缩着脖颈勾着脑袋不敢看向他的脸部,她害怕一个对视就会叫她吓得心悸。
花月臣见她胆怯,知道大抵是因为黑暗的缘故,便抬起一只手捻出一寸火焰,飞向烛台点燃一支蜡烛。
光亮很快散在他们身上。沈凛月清晰地看见面前男子的躯体,与她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
不知怎的,她的脸颊泛了红,她用手遮着那处掩饰,显得无措。
“殿下为何害羞了?”
花月臣饶有趣味地捕捉她闪躲的眼睛,和她手下露出的红晕。
她像个懵懂不安的稚童,将心绪写在脸上。花月臣心忽的变软了些,伸出手去用一根手指的指尖轻挑起她的下颌。
“殿下见了我便害羞,像个小姑娘,是怕我胡来,对你做些什么么?”
沈凛月被迫和他视线相会,被他的话一引,羞得满脸通红。
花月臣却笑了,轻捏着她的下颌,一个指头沿她下唇的轮廓轻轻摩挲一圈。桃色唇瓣生得粉嫩,衬着红晕显得可口,不自觉心生向往。
“宫主说笑了,我只是……只是不适与人同床共枕,还……是个男子……”
“殿下觉得我是个狂徒么?”
“不……不是么?”
花月臣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笑。他的面具将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鼻尖以下的部位。他笑得妖媚,唇瓣微斜,如一朵妖冶的红莲。
沈凛月分不清他笑中的含义,只是觉得心慌意乱,宁愿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花月臣说:“是与不是日后你就知晓了。”
花月臣不见沈凛月作答,见她若有所思,开口问:“殿下可是后悔随我回宫了?可是害怕有朝一日我将你要了去?”
沈凛月心说:属实有些后悔。在仙宫自己便是个傀儡,而在此处既做了他的傀儡还得时时担心名节不保。羊入虎口只是吃与不吃的问题,上了他的床,一切已经完蛋了。
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嘴上还是说:“既然决定随宫主走了便无需惦记那些,我的命都在你手里了。宫主若怜惜我,莫要强来便好。”
花月臣笑着说:“殿下怕我我怎敢胡来?只是说来逗你玩的,殿下莫往心里去。时辰不早,殿下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我在这陪着你,便不会冷了。”
他知道沈凛月不喜欢被他注视,摆手熄灭了烛火,转身平躺替她将被子掖好,柔声说:“殿下安心睡吧,别害怕。”
沈凛月的困意一早便被他捉弄没了,嗯了一声也转身回去,睁着眼睛发愣。直到了后半夜睡意才重新袭来,她争不过,阖眼安睡下去。
这一夜她睡得沉,一直睡到翌日午时,听见殿外传来的打斗声响才醒转过来。
沈凛月穿好衣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眼下日头正盛,云端里却不显得灼热。
她寻着声音走去,终于在宫门处见到一群人影正与花月臣对峙。
沈凛月一眼便认出了蘅无仙君,原是他率军杀至袭花宫外,要来将她抢回去的。
花月臣自然不肯放人,便与他大战几百个回合。最后无疑是蘅无败了,他却不肯撤军,于阵前叫嚣。
“大胆狂徒花月臣!你欺我仙界式微,不敌你神功盖世,屡屡犯境!昨日更擅自掳走公主殿下,明目张胆与整个仙界为敌,属实嚣张跋扈!”
花月臣斜倚莲榻,悠闲摇动手中的折扇,舒懒发笑说:“你奉他为公主,却将其软禁仙宫凭你利用,蘅无仙君好毒的心思。
你们自恃正道却背主徇私,一口一句大义凛然之词,殊不知你们才是至邪至恶之人!
你们诛我杀我,数百年血海深仇也该清算清算,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忽的甩出手中折扇,在空中化作数百支飞箭,迅速锁住他们的去路,待他令下便围攻而上。
剪头如雨般射去,只听见它们破风的声响,眨眼间杀至身外毫厘之处。
蘅无本已受伤,再难施展。手下兵将更是伤重到难以站立,面对箭矢围攻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击倒在地。
蘅无拼着最后的灵力幻出结界抵御,却在下一秒一个红色身影从他头上坠下,一掌破了结界,将他脖颈抓在了手中。
“你……”
蘅无霎时傻眼了,他连花月臣何时动身的都不知道。如今他已不可能再挣脱,只是狠狠瞪着他,不甘一死。
花月臣靠近他胸前,和他四目相对,红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蘅无却知道是宣告死亡的讯号。
“魔头!你祸乱六界数百年,终有一日你会死在正道手下!我会在地狱等着那天到来,我会等着你下来!”
蘅无嘴角溢出鲜血,脸色已变成深紫色,拼了力气才吼出这话。
花月臣却不以为意,仗着高他小半头的优势睨视着他,不断逼近他的脸颊,靠近他的耳廓。
“二百年前我还是个不及你一半高的小孩,你联合五界众人将我困于海底,将我生擒回天牢。你命狱官严刑拷打,生生折磨了我七日……”
他的眼眸忽的寒冷深邃,声音也越发魅惑噬魂。
“我还记得第七日的深夜,天牢突然出现几匹饿狼。它们冲开了牢门追着我咬,将我的手臂、我的腿、我的肩膀都咬烂了。他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差点挖出我的心脏……”
花月臣兀自笑了几声,语气平静面不改色,似乎在诉说一桩与他无关的旁人往事。
“我知道是你放它们进来的,也是你在我身上下了咒印,让他们追着我咬的。你用极刑还不够,还要彻底毁了我,蘅无,你的心好狠。”
他的声音在他耳廓回荡,他的呼吸也喷洒在他的颈侧。手掌忽的用力,似乎要将他的喉管捏碎了。
肩上突然一疼,感觉皮肉开始绽裂,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背晕开一片痕迹。
花月臣咬碎他的皮肉,沿着肩膀移动向他的脖颈,忽的照着脖子侧面咬了下去。
尖牙刺穿了他的皮肤,鲜血很快积满了他的口腔。他尝了尝血的咸腥味,一口咽了下去。
蘅无双眼瞪得浑圆,身上的剧痛让他止不住颤抖。他的脸色越来越深,血液淤积大脑,让他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明知道花月臣要将他置于死地,他却挣扎不了。
他看向另一侧沈凛月的方位,闭眼前用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两个字:“殿……下……”
沈凛月被眼前的画面狠狠吓了一跳,软在地上手脚不住发颤。听他一喊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脸色霎时吓得惨白。
花月臣闻声停下了动作,顿了一顿。手掌一推将蘅无的尸体推下云端,然后背着身将嘴角的血迹处理干净。
片刻后才笑着转身看了沈凛月一眼,慢步向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