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到底要不要他的东西?
殷野也叹气一声,往旁边蓬松的枯草上躺下去。
他一躺下,旁边挑着河边草啃的骏马“嘶嘶”喷着气,忽地将脑袋拱到他衣襟前。
出神的殷野被吓了一跳,拿胳膊去阻拦直往他身上喷热气的大马头。
马儿却不肯听话,耍赖地挤开殷野的胳膊,张嘴往他衣襟口咬去。
殷野拦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是为何。
他从怀里把两个不大不小的果子拿出来,喂给这匹偷来的马:“原来是为着这个,她都走了,给你便是。”
骏马张开嘴,不客气地将两个果子咬进宽大的马嘴里。
果子嚼碎,有小块有掉出来,马儿又反回去捡,将地上的草一并吃进嘴里。
“倒是便宜了你。”
殷野笑骂一声。他原本是为着喂小鸟,方才特意带上两个果。
不过这时节果子难得,怪不得这马儿馋。天蓝水清,天气稍有回暖,可依然很冷,因为这天是腊月二十九,过了就是除夕。
殷野想着还有个小丫头等自己,坐起身来,将白玉鱼佩戴上,放回衣襟内。
接着他蹲在河边,从外衣内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取了里面黑色的妆粉来涂面。
将自己涂成黑脸,手上也不放过,殷野上马继续赶路。
嘚嘚嘚——
马蹄跑在路上,扬起阵阵的灰,马上的身形随着马匹动作起伏,写意得宛如一体。
一路到附近的小镇,天色已渐黑。
殷野打马路过街上人家,依稀瞥见别人家门扉上的年画神像。
不是常见的门神尉迟恭和秦琼,假如殷野没记错,那应当是……殷长兵,持的兵器是——双钩枪。
双钩枪其形特别在枪尾处,带有两把镰刀似的弯钩,可以在回枪时取敌性命,但并非是军中的制式兵器,少见。
可这样的门神像,靠近唐门关,殷野已经见到不少次了。足可见殷长兵在这些百姓心中的可靠程度。
殷野多扫了一眼,打马再次略过。
马匹在一家挂着“大福客栈”牌匾的小客栈前停下,殷野把马儿拴了,踏进客栈大厅,就见三丫坐在小桌前吃饭。
小丫头休息了两日,比殷野留下她时精神了不少。
三丫听到动静,扭过头,一脸欣喜:“哥哥!你回来了?”
殷野点头:“我回来了。”又转头,对老板夫妻道谢。
***
此处灯火昏黄,遥远的塞外之地。
巨大山石柱围绕着一个祭坛,往下一片混合了异域和唐国两种风格的殿宇,伫立在大地上,簇拥祭坛。
最繁华的殿宇里,踏出一个裹着皮毛大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像三四十,但周遭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宗主已经五十出头了。
哪怕只是这份保养的工夫,都足够叫草原的王送他上神山,何况男人的本事远不止在保养之道。
跟着男人身周的人一个个顶着寒风,面上也不见懈怠、不满。
男人步伐极快地往山上的祭坛走,并且步子越来越快,快得身边的人都跟不上。
直到踏上祭坛,支子勇抬头,一双虎目凝望着夜空之上。
不知多少年前起,这片夜空之上,群星就早已混乱。
支子勇来到草原后,耗费不少日子观测星象,企图寻找原因。
原因并未勘破,可也能从星象上收获不少。
今夜……,支子勇看着夜空:“文曲星,这是坠了?”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人才喘着气跟上,可根本看不懂支子勇在看什么,也不敢多问。
还是过了会,支子勇的大儿子支盛出现,才敢开口:“父亲,您观测到了什么?”
支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瞥着他父亲的脚下。竟是赤脚前来,这可是凛冬,地上都结着冰。
支子勇收回目光,只说了一句:“唐国要乱了。”
这话一出,那些草原王者派来的侍从立马面露喜色,只等着回头就将好消息送出去。
那片繁华之地,他们已惦记多年!
***
中午。
何其正吃着饭,接到妹妹何必打来的电话。
何其放下筷子,问道:“何必,怎么了?找你姐什么事。”
大中午的,今天的这个点,何必应该在音乐老师家上她的补习班才是。
“姐,我觉得不太对劲。”
何必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是那种微微压着声音的感觉,仿佛害怕别人听见。
何其开始紧张:“哪里不对?”
“我们音乐老师不是一对夫妻嘛,我怀疑老师家暴我们师母!”
何其开了免提,听着这话何多盛吃饭的动作也停下了,神色紧张,旁边张玄明同样。
何其眉头微皱,继续询问:“你看见你们男老师打人了吗?你没事吧?”
“我没事。”何必小声道,“姐,我躲在厕所呢。”
“我也没亲眼看见男老师打人,可最近他们老吵架,今天女老师脸上和胳膊上都是伤,一下也说不清,不过我们一群人都觉得很有可能。”
“等下男老师会午睡,我们几个打算陪女老师看她喜欢看的电影,安慰一下老师,问她要不要报警。”
“就怕到时候女老师要报警,男老师又突然醒过来,我们一群小孩应付不来。”
“那你小心,先别跟女老师提报警,我等下过去看你再说。”
何其交待何必小心,饭也不吃了,直接就准备走。
两口子打架先不说,万一伤到她家何必可不行。何必再怎么机灵,也还是个小孩,何其放心不下。
但在何多盛眼里,何其也就是个大孩子。
还是张玄明提出陪着去,以防真的打起来,他好拉架,老爷子才放心。
何其也不客气,谢过了张师兄,打了个车,两人直奔何必的音乐老师家。
地方稍微有点偏,差不多是城市的另一边。
或许是因为位置的问题,何必的音乐补习班会直接上一天,同别的课程不一样。
车到了小区门口,就见错落的民居和小楼,行人稀疏。
何其来过两次,不用问人,直接来到何必音乐老师家门外。
四层的小楼,一楼有一个竖着的招牌,写着——“称心民族音乐”。
再有一行小字,写着二胡、唢呐、琵琶、古琴等乐器的名字。
何必学的是二胡,何其一开始觉得很神奇。
因为二胡这玩意儿,何其最初想到的就是街边的二胡师傅,拉一曲二胡映月,似乎不戴个墨镜都没那味儿。后面妹妹学了,何其才抛开固定印象,知道了二胡也有许多面。
不过眼下二胡不二胡不重要,重要的是何其印象里那对很相爱的夫妻之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家暴。
何其依照何必的信息,没敲门,站在楼下给何必发信息。
——何其:我到了。
消息刚发过去,何其手机就收到了回复。
——何必:姐,我立马下来给你开门!
这架势,搞得人心里头更不安了。
一分钟后,大门里面探出何必的脑袋瓜,以及她长长的黑发。
何必看见姐姐,心里头就放心了,再看见一起过来的张玄明,面上直接露出笑。
男老师肯定打不过她张哥!
何必小声道:“姐,张哥,你们来得够齐全啊,快进来。”
何其跟张玄明跟着进去,也听从何必的“噤声”手势,安静地一路往四楼走。
走到三楼至四楼的楼梯间,何其听到轻轻的泰坦尼克号的我心永恒伴奏,以及掺杂在里面的女人哭声。
走在最前面的何必叹气一声,小声吐槽:“李老师最近就爱看这些,我看都是在给自己洗脑。”小小年纪,还操心挺多。
不过何其听着,目光直接扫向张玄明。
张玄明眉头微蹙,对着何其一点头。
何必音乐老师家是真的不对劲——有鬼气!
虽然不是很强,但的确是鬼气。
在一楼的时候,何其就发现了一处鬼气源头的存在,没想到四楼竟然还有。
不过一楼的还算厉害,四楼的鬼感觉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弥漫的鬼气都十分稀薄,以至于何其靠这么近才敢肯定。
走在后面的两人,动作一致,直接开灵眼。
回头的何必:?
何必有点懵。
她叫姐姐过来,是觉得有个成年人心里安稳,然后可以帮忙报警,代替一下家长方什么的。
可她姐和张哥,这是干什么呢?!
何其开完眼,捏一下呆掉的妹妹的小脸蛋:“发什么呆,走啊。”
何必看看她姐,再看看一向沉稳的张哥,摸摸脑袋,带着两个“大人”上了四楼。
到了四楼,入目是一整个大空间。
四楼有许多扇窗户,但眼下窗帘都拉着。三个何必同龄段的孩子,陪着一个长发女子,坐在沙发上看投屏电影。
投屏的电影缓缓演绎着画面,小李子年轻帅气的面庞被海风吹拂。
何其:?
这也能看哭?
根本就没到生死环境的悲剧镜头,小李子还在前面摆帅呢。
何其心里刚吐槽完,就听到被孩子包围的长发女人小声抽泣着说话。
“呜、呜呼,好、好帅啊。”
何必显然看懂了她姐脸上的迷茫,帮老师小声解释:“李老师比较感性。”
何其拍拍妹妹的肩膀:“带我们见你老师吧,认识一下。”
何必点头,带着两人上前。
前面的看电影的人听到脚步声,也纷纷回头。
尤其是本来就分神焦虑几个孩子,他们也不懂老师的泪点是怎么回事,所以根本看不下去电影。
看见何其跟张玄明,三个小孩面上也露出喜意,神情放松下来。
三个小孩里面,高点的男生骆才更是忍不住开口道:“李老师,何必的家长来了。”
被称呼为李老师的女人哭声一止,身子突然僵住。
她缓缓地回头,像是动作被慢放,但实际上就是特别慢。
见这鬼既弱,还这么怂,何其吓唬地开口:“磨蹭什么,老实点。”
“李老师”身子又是一抖,咬着唇慢慢地转身过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蛋。
柳叶眉,含情目,加上脸色惨白,气质楚楚可怜。
活像是被何其欺负哭的。
骆才有些不乐意地看一眼何必,心道何必的这个姐姐也太不讲礼貌了。
小男生不平地开口道:“何必的姐姐,你对我们老师也太不礼貌了。”
何其看这小孩一眼,大步上前。
两下“李老师”身边,何其看着沙发上的被附身的人,出声问道:“李老师,你自己说,你还是他们的老师吗?”
“李老师”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闪烁:“我、我,你这个人哪里来的,你快从我家出去!我不是老师,难道你是老师?”
可张玄明也跟了上来。
他手结灵官印,然后伸手上前,一点李老师的眉心。
王灵官是道教第一护法,性情至刚至勇,法力高强。张玄明虽然年龄不大,但从小修习,功力也非常深厚。
只这一指,就让“李老师”惨叫一声,人鬼分离。
孩子跟这鬼已经呆了好一会,都被鬼气侵染,眼睛中也带了阴气,故而也能直接看到他们的李老师,突然就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还是李老师,面色痛苦地倒在沙发上;另一个则是个古装女子,眉目姣好,就是看起来灰蒙蒙的,不太真切。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直接变成两个人?!
后怕的骆才后退一步,还十分义气地一手拉了一个同学,只是眼睛还看着沙发上的李老师,想着怎么趁机把老师也救走。
同学还处在震惊中,认得出灵官印的何必就直接反应过来了。
李老师被鬼上身了!
什么家暴不家暴,这直接就是灵异事件!
还不等何必问她姐怎么办,就见何其也结了一个灵官印,在古装女鬼面前摆着:“这下老实吗?”
这女鬼弱得很,何其跟张玄明都不必担心她伤害孩子。
古装女子手里捏着一张帕子,见状肩膀抖动了一下,拿帕子捂脸哭起来:“奴家知道错了,不该骗两位。可奴家、奴家并未害人啊,奴家只是想看看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
说着,古装女子还扭过头,依依不舍地看着电影投屏里小李子的脸,低声呜咽起来。
张玄明:……
张玄明心好累,心说:难道长得好看,就能鬼都能迷住?
何其并不知道张师兄的心事。
她莫名想到自己跟殷野,一根红线跨越时间和空间,仔细想想不也是很牛!
要是成了,再艺术加工一下,至少也是能骗到这女鬼眼泪的程度吧?
不过分神也就一下,何其收回心神,指挥道:“何必,你们去拉开窗帘。”
“不要啊!”古装女子终于舍得从电影画面里拔出眼睛,用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向何其,害怕地求情,“求你们别开窗,我受不住太阳。”
“那你就没想过,被你附身的人也受不住你的鬼气吗?”
问这话的人是张玄明。
他看一眼沙发上的女人,就知道这人得调整好一阵,身体才能回复如初。
能恢复还是最好的情况。赶上何必一干小孩误会,叫来了何其、张玄明。
不然就这么持续下去,被附身的女人身体会愈发虚弱,最后像何大石那般身体损耗过大,补都难补。
古装女子被这么直接一问,不断抽泣的身子心虚得颤抖起来,如风中轻荷。
她抬眼看着一左一右,被何其、张玄明包围,心中实在害怕,悄悄后退一步,钻进茶几上用来授课的二胡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