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不算好,但光线加身,还是令井底蹿出来的毛人,那半张都是毛的青紫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在手、脸之外,毛人穿着一件简单的青色长衫,如同外头空荡荡的院子般简朴,比之方才正院里一身锦服的一家三口,叫人想不到是一家人去。
可怖的是,毛人的头上还全是血,将毛发粘连。
毛人伸着泛着紫意的十指长甲,发白的眸子看向角落处的殷野,张口又“吼”了一声,露出尸化后尖利的牙齿。
何其看着,身上都被吓出了力气。
这位粽子兄有点吓到她了!
不过还好,尸化的毛僵尸只是盯着一人一鸟看了几眼,就扭头看向了别处。
毛僵尸白色的眸子扫过院子,落在高耸的正院,低吼一声,冲出了院子。
他所过之处,煞气涌动,草木霎时耷拉下去。
院子里。
何其赶紧休息,恢复力气,不过眼里颇有些疑惑。
这毛僵尸虽然长毛了、面色也青紫可怖,但身躯血肉看起来还算饱满,和那种老僵尸粽子浑然不同,可竟然不是很弱,还仿佛拥有神志?
而且刚刚这家伙,好像就在看她?
何其这么想着,在如今简单的鸟脑回路的控制下,翅膀已经拟人地摸到了脑袋上。
殷野解释道:“这应该是卢宇刚亡故原配生的嫡子。他母亲生他时意外身亡,然后卢将军便将表妹娶进了门。据说虽然在府中不得卢宇刚青眼,但文才极好,是北地有名的才子。”
“他怎么去世的,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极有可能是他弟弟做的。”
具体细节,也是殷野从自己知道的一星半爪信息里推测而来。
譬如长成的儿子死了,回头就要参与秋闱,可卢宇刚完全不追究。难道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自己掉进窄小的井里去?手一撑就能在井边撑住,止住坠落之势。
再比如,这两日殷野常看到卢宇刚瞪他另一个儿子,目露不满,偶尔愤恼,但在妇人的讨好下又消失。
也有听到下人小声议论,叹息和惧怕院子里闹鬼动静的声音,惋惜地提及这位孤零零的大少爷。
何其听殷野这么说,脑中闪过一张文弱的脸。
脑中的人脸只一闪而过,但五官细节都能对得上毛僵尸的脸。
还有模糊的,文弱青年在窗边书桌前,从另一个跋扈者手中护下一只小鸟,并皱眉说着什么的画面。
心口一酸,何其身上突地又恢复了大半力气,耗尽的神识也恢复过来。
何其有了力气,重新存想隐形符,扑腾起翅膀飞起来。
“唧唧!”
——我想过去看看!
何其扭头看殷野,示意他跟上。
这土堡对方的人太多,何其觉得殷野跟上她应当比较安全。而且隐形符的消耗也比金光护身符小多了。
金光护身符名为护身,其实还要承担反伤输出,还要驱除邪煞,属于攻防一体的符箓。
隐形符比较小众,靠影响光线气息藏匿身形,苟得长久。
在殷野心中,她最是好心的,当下也点头跟上。
两人听着毛僵尸的吼声,跟着往外走。
而外头,已然因为毛僵的出现乱成了一片,都忘了对一人一鸟的追捕。
普通人都恐慌地躲进了屋子,家兵们则围堵在正院外,可毛僵尸身体坚硬,不怕弓箭,刀兵砍在身上,都只能破开皮肉,根本造不成伸深处伤害。
反倒是毛僵的利爪,闪着紫意,被划伤的人血流不止,吓得无数被训练得忠诚的家兵都心生惧怕,不敢再上前阻拦。
毛僵尸力道奇大无比,加上一身结实的皮肉,挂着破破烂烂的长袍就冲进主院。
进了主院,正在给夫人看病的大夫一扭头,就看见这么个怪物,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躲。
毛僵尸看这大夫一眼,而后挪开目光,扑向妇人身侧的锦服青年。
大夫一怔,他认出来。
那五官、衣裳,不是堡中的大少爷吗?!
想到前几日传闻闹鬼,大夫心中更是肯定,满脸惊惶地朝着外面跑去。
大夫扭头往外跑时,冲得猛,跟何其、殷野撞个正着,何其一飞躲过了,倒是殷野肩膀被撞个正着。
大夫口中仓皇念道:“大少爷!我以前常常偷偷给你拿药的,你别找我啊!”然后继续往外跑。
殷野摁了一下肩,看这狼狈得脚拐脚的大夫一眼,跟上前方何其。
两人进来时,只见妇人护着自己的儿子,卢宇刚和几个最忠心的亲兵围着毛僵,忍着对这种非人生物的恐惧冲毛僵尸挥刀。
何其定睛一看,才发现毛僵尸的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许是被砍中了窍门,煞气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泄出。
煞气冲出,毛僵尸实力大减,方才被围堵住。
毛僵尸一双白瞳看着卢宇刚,突地眼睛瞪起,目中泛起红光,凶性大发,直接迎着刀朝卢宇刚扑了上去。
“吼吼——”
滔天的厉吼,划破这粗犷中不失精致华美的主院。
毛僵尸挤开了家兵的刀剑,一只手抓住卢宇刚的手里的长剑,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卢宇刚本人。
尖利的指爪在奋力的兵器上划过,溅出金戈相撞的火星。
毛僵尸往前一扑,尖牙咬上卢宇刚的脖颈。
他再抽离尖牙,卢宇刚如同外面的受伤的人,伤口处顿时往外冒血。
何其看那血量,就知道很可能咬中了动脉。
血咕噜咕噜地往外冒,仿佛整个宽敞的厅内都充斥着血腥气。
卢宇刚抽动几下,最后睁着眼倒下去。
近处的家兵彻底被吓疯了,倒爬着往后退。
不远处,护着儿子的妇人尖叫一声。
可毛僵尸步伐不停,朝着两人大步走去。
何其看着满屋子的煞气,以及煞气中,脸上慢慢褪去青紫的毛僵尸有些心急。
何其完全想起了小黄鹂之前的那段记忆。
——文弱青年在书桌前复习着功课,一只从笼子里跑出来被人追捕的黄鹂跌跌撞撞闯入窗户。
神色跋扈的纨绔青年伸手就要挥网抓鸟,口中骂道:“你这死鸟!那些野的都没逃掉,你还想逃?!”
黄鹂从小被养着,只知道这人陌生,胆小怕他。
可文弱青年却知道底细:“二弟,一只小鸟,怎么可能有那等神奇用处,吃上十几只就能嗓如黄鹂?这话一听便是假的。”
“你管我?把这鸟给我!”
跋扈青年惦记着讨好人,话落直接上手就抢。
文弱青年不过护了一下,头上就挨了一砸,正中穴位。
血从文弱青年的额角冒出,求救不解的眼神看向窗外。
可窗户的青年一愣,随后用染血的网子,将小黄鹂捞起,扭身离开。
黄鹂眼中,文弱青年手捂着伤口处,可怎么也捂不住,眼神空寂地倒在书桌上。
何其飞到毛僵尸肩膀上,也不顾煞气,脑热地伸出翅膀去捂毛僵尸脖子上的伤口。
刚一捂上去,翅膀上的毛便直往下掉,露出粉嫩与枯黑交错的细嫩小鸟翅。
“唧唧——”何其疼得发出无意识的音节。
毛僵尸听见鸟鸣,步子一顿。
而后他伸出带毛的手,伸手抓起小鸟,往旁边丢开。
殷野跟在身后,只按了一下被撞疼的肩膀的工夫,再跟上就见小鸟被扔开,当下飞身去捞鸟,扫向毛僵尸目中也泛起冷意。
何其被殷野捞住,抖着受伤的一边翅膀,看毛僵尸给了妇人和青年一人一爪。
妇人抓在脖子上,青年的伤口在太阳穴周围,两人的伤口都汩汩地往外冒血。
而毛僵尸做完这件事,方才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
殷野以为他伤了小鸟,忍着飞扑接鸟、脸上流血的擦伤爬起来,拔刀要起。
何其感觉抖翅膀:“叽叽叽——!别、别伤他!”
竟是着急中,打破了这凡鸟身子的声喉习惯,喊出了人言。
殷野这下怎会不懂,只是不解:“他刚刚伤你。”
何其疯狂摇头,看向站立不动的毛僵尸。
因为小黄鹂本身的意识,何其这会一心就想过去,但翅膀上的痛让何其知道——她现在飞不起来了。
哪有一只翅膀能飞的呢?
不过何其比小黄鹂强,她还有殷野。
何其受伤的翅膀老实不动,另一只完好的翅膀动起来,指向毛僵尸的背影。
“唧唧!去、去!”
但殷野没动,他不乐意。
殷野板着脸,脸上伤口渗出血,发髻也乱了,显得俊朗的少年模样凄惨又狼狈。
但他只看着手中小鸟:“你翅膀伤了。”
何其动动完好的翅膀,示意还有一只好的呢。可殷野面色不变,冷淡得厉害,若不是紧蹙的眉头,何其都觉得不敢说话了。
何其一反应,就知道殷野估计是误会方才毛僵的举动了。
何其赶紧解释:“是、自己、唧唧!受、伤唧!”
何其是自己想用翅膀拦住毛僵尸外泄的煞气,方才让翅膀受伤。毛僵尸把黄鹂捉了丢开,尖利的指甲可没伤到小鸟分毫。
殷野仍蹙着眉,但神情微有软化。
就在这时,捂着脖子的毛僵尸摇晃着身子,他慢慢地转身,扭过了头。
不过此时或许也不能再叫他毛僵尸,面相文弱的青年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随着煞气外泄,不甘从心头扫去,他身上的毛发消失,面庞上的青紫也褪去,变成一种灰白的败。
文弱青年听着清越的鸟鸣,察觉那鸟鸣声中夹杂着的人言,令他恢复澄澈的眼中露出疑惑来。
青年有些站不稳,便不再走动。
不过短短刹那,他的目光再度变得有些涣散,身子也倒了下去,砰咚砸到地上。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目光看着小黄鹂。
他张开口,轻声道:“小鸟儿,飞、飞远些……,再别、回来了。”
这头,殷野在何其恳求的眼神中,提防地将长刀横到身前,托着手中的黄鹂朝这浑身死气的青年走去。
有长刀挡着,至少不用担心他手中黄鹂再受伤。
另一只翅膀被握住,只露出受伤翅膀的何其:……
何其被殷野这么维护地一弄,脑中属于小黄鹂的意识慢慢地淡去。
但何其看青年指甲尖都恢复原样,就知道对方再无毛僵尸的伤人能力。
相反的,他快死了。
殷野沉着脸,屈膝半蹲下来,让倒地的青年近距离看了两眼小黄鹂。
青年看着一人一鸟,目中原有的疑惑消失,慢慢面上费力地露出浅笑,看向小鸟的目光露出丝丝艳羡。
何其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窝在殷野暖乎乎的手心里,用小黄鹂好听的嗓子叫起来。
“唧唧、唧唧……”
屋中早除了殷野跟何其,再没一个活物。
青年就在清越的鸟鸣声中,闭上了眼睛,随后带着伤口的头颅垂落,掩盖住第二道致命的伤口。
作者有话说:
好了一半了吧,但能吃东西,感觉又活过来了,双更来了!谢谢大家关心,笔芯~
◎最新评论:
【男主自我攻略了哈哈哈哈】
【(⊙o⊙)哇…】
【撒花】
【所以全家中招原来是这样的(???????????)*??*】
【哎,这个故事有丢丢悲伤】
【撒花花】
-完-
第84章 鱼儿玉佩
◎三更半◎
一簇大火, 似从天而降,坠落到正院的房顶。
这火也古怪,瞬间就将屋子点燃, 一下火势就浇过油一般眨眼大了。
原本吓走的人扭过头来看, 更是骇得不行。
这火能是凡火?
完全没有人敢去救火。
正院外面的一角, 殷野扫一眼不远处的尸体, 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干净。
他刚刚把尸体都搬了出来,除了卢家大少爷的。
火自然是何其降的。左右无人, 她撤掉了隐形符, 存想灵火符箓, 降下这火。灵火符箓倒是不难,可能是何其有五火掌咒打底子。
何其窝在一张殷野给她留的太师椅上, 看面前烈火熊熊, 将木结构为主的屋子吞噬,仿佛要烧到天尽头一般。
火烧得极快, 想来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何其正看着,火很快就烧到她面前。
她正感觉到热意冲来, 就被一只微微有些凉的手小心托起。
何其扭过她圆润的鸟脑袋,眼尖地看到了袖子滴水的殷野。
原来刚才殷野洗手去了。
殷野看着她受伤的翅膀, 感叹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不然她又得掉毛挨疼了。
何其拿脑袋蹭蹭他的手:“谢谢。”
殷野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发颤地摸了下她的头。
何其抖抖脑袋, 感觉脑袋顶上麻痒痒的,然后就扭过头, 有些不自在地看烈火继续燃烧。
这回歇下来, 何其终于想起来那根很没存在感的红线。
月老的红线唉?
到底怎么回事?!
何其想着, 又抖了两下脑袋。
可她抖完了,殷野看着她头上一撮绒毛有点乱,又用洗干净的手帮她顺了顺,压下去,变成整整齐齐的漂亮鸟。
何其:……
我不抖了行了吧。
何其老实窝好,酝酿着另一种符箓,一动不动像只废鸟。她现在的确也就是只废鸟了,飞都不能飞,够废的。
烈火烧得很快,不过短暂片刻,原本庞大的正院就成了一地灰尘和冒烟的余烬。
何其等的就是这时候,存想成功的八风符箓,借来风伯之力,平地刮起一阵风,卷起地地上的灰尘余烬。
余烬的红星被熄灭,成了烟尘,风卷着带走。
风是往天上卷着去的,何其不知道接下来这风去往何方,但没关系,总能飞得很远,不回来。
风呼呼地刮,何其又被吹乱了毛,但吹着风,感觉还挺舒畅,翅膀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