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易果断地一拍大腿,“这么的,我现在去叩谢王爷的救命之恩,然后我们立即改道南下,去找威武将军家五爷。”
春翠悚然道:“您不怕欺君了?”
秋红担忧道:“公爷和夫人不同意,您到时候预备怎么办?”
“万一五爷和我郎情妾意,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旁人还有什么办法!”夏和易挥着湿透的帕子,笑得微妙,“横竖咱们伙同镖师唱戏的经验已是万全的了,将来到五爷的驻地附近再唱一次,都不费功夫的。”
*
在跟夏和易的几次交锋中,赵崇湛已经长了长足的教训,在男女之事上,就不能给她好脸,不给她设足了九九八十一难,她大概又要顶着她那颗瓜瓤脑袋费心琢磨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了。
因此眼下他正在刻意晾着她。
才刚保全了她的性命,料想她总得有几分感恩之心吧?于是正端坐在马车中,擎等着她来谢恩。
等啊等,结果就等来听墙角的侍卫一字一句的复述,字字诛心。
赵崇湛一口血噎在嗓子眼,勃然大怒,一拍方几,“去,把她给我绑过来!”
第35章
◎胡搅蛮缠◎
托胡猴敞开嚎的那一大嗓子,所有人都知道这辆车上坐的是泾国公府上的二姑娘了。
像绑牲畜一样将一位千金万金的公府小姐绑起来,不太妥当,也着实有点下不去手,不过遵令是首要的,两个侍卫大刀阔斧地一把掀开车帘,拱手道一声“得罪”,托着一条绸布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夏和易双手松松反捆在身后,要往赵崇湛的马车上“请”。
事出突然,春翠和秋红先是吓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一窝蜂扑上来拦人,“做什么绑我们姑娘!大胆莽夫,你们知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来头?”
但力量悬殊,这哪能是拦得住的,侍卫们握着麻绳熟练一绕,两个丫鬟就被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夏和易也急了,并拢的两条胳膊上下左右乱舞,挣扎着想以身护住人,“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侍卫回想起主子爷“一定要凶神恶煞”的指示,为难地酝酿酝酿情绪,对三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龇起了牙花儿,冷冷笑道:“二姑娘,小的们也是奉命办事,还请二姑娘自个儿走罢,省得兄弟们粗手粗脚地动起手来,伤了您的体面,到时大家都难办。”
夏和易稳了稳惶乱的心神,见他们又要上手拿捏两个丫鬟,忙制止道:“您别伤害她们,我跟您走。”
侍卫果然立刻收了手,抬臂一指路,“请罢。”
夏和易回头给丫鬟们留了个安抚的眼神,顺从地跟着下了车。
一下车,先瞧见车旁脸色煞白的胡猴和罗布,俩人跟树杆儿似的僵直腰背挺立着,一人脖子上被架了一柄锃亮的大刀,只剩眼珠子还能提溜提溜,连救命都喊不出声来。
再往前面开阔的地段走几步,地上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定睛一看,都是她请来的镖师,手脚被足有手腕粗的麻绳绑住,嘴里塞着布团盯着她“唔唔”求救,最为可怕的是,背上竟然都插着犯由牌,只缺一个大大的朱砂“斩”字,黄沙一扬黄土一洒,活活像是一群将押刑场的死刑犯。
一路绵延的火把噼里啪啦,炸出松脂味的声响,一下一下的,冷不丁吓得人一颤。
夏和易被押上了堂皇的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放,方几对面抱臂望来的凛凛视线如同黑面判官。
事到如今没得怀疑了,定然是武宁王发现她和镖师一同作乱的闹剧了,谁都不爱被骗,发火是可以理解的,但就算被骗了一场,也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吧?要砍人泄愤这么严重的吗?要真是这样,那心眼儿和芝麻哪个大,可真说不好。
再偷偷觑一眼他的眼色,真奇怪啊,当初在假山洞里头一回见,她一眼就看出来武宁王和万岁爷是不一样的长相,现在面对面的,是不是因为瞧得多了,反而分辨不出来了?
夏和易直挺挺跪坐着,满脑袋胡思乱想,一瞧乱飘的眼神儿就知道心思早飞到八百里外去了。
赵崇湛等了半晌没等来她磕头求饶,只好盯着她那不屈的脑门儿不耐烦地开了口,没跟她绕圈子,声口凉寒,“你可知刚才那一拨骑兵的来头?”
夏和易不妨被拽回了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还是顺着话认真思考了会儿,没抓住半点头绪,摇摇头,刚想直说没有,考虑到一群人的小命都在这小心眼子的掌心里捏着,把姿态放得很低,尽量温婉道:“还望王爷指点。”
“是当今圣上。”
赵崇湛满意地看到她瞬间扬眉的讶然,挑挑拣拣,真假掺半着说:“当初本王让出皇位,自愿前往北地认罚,原是成王败寇,本王既输了,便心服口服。但圣上意图赶尽杀绝,今夜之事,以后断不会少。”
可是夏和易却听得很疑惑,犹犹豫豫地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万岁爷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就决计不会再追究了。况且就算是要秋后算账,照万岁爷的性情,也定然是坦坦荡荡的,绝不会这样行暗杀之事。”
赵崇湛此刻的感受着实有些复杂。
作为正在被她大肆夸奖的那个人,他对她的判断力还算满意,决定大度地收回对她眼神儿不好的评价。
但与此同时,作为身份上的另一个人,他的眉头和心头一道皱了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应该卖好的人是谁?她不是心仪武宁王、此生非武宁王不嫁吗?那现在都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了,她不抓紧卯足了劲儿表示诚意展示魅力,还拼了命在他面前夸赞“别的男人”算怎么回事?
两种完全不同的矛盾感受交织拉扯,他没有正面回应她的怀疑,而是食指击了击桌面,声音低低沉下去,“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圣上?”
夏和易心道糟糕,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不用想也知道太不合常理了,“不,不是,我只是常听父亲说起……”
结果不提夏公爷还好,一提,赵崇湛嘴角那一抹本就若有似无的笑变得更加飘忽起来,“本王与你泾国公府向来并无往来,你却三番五次主动接近于本王,此次更是伙同昌兴镖局镖师演了一出大戏。如此处心积虑,让本王不得不怀疑起了你的立场和动机。”
这样严重的指控,再联系上前一个话题,不安的预感在夏和易心间慢慢蔓延开来,她愕然怔住,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狡辩什么才恰当。
“本王在京时听闻,夏文康有意让夏大姑娘进宫为后?”赵崇湛抬手倒了杯茶,将盏缓缓推到她面前,不带感情地淡淡一笑,“二位姑娘同父同母,想来感情必定甚笃罢。”
夏和易盯着眼前随着马车晃动的澄澈茶汤,整个脑袋都懵了,嗡嗡作响。
这样曲折离奇的展开,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可这种论断听上去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所以他现在把她看作是奸细?是万岁爷派来深入敌营的?美人计?
端起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低头抿一口,什么滋味儿都没品出来,温热的水流浸润了干涸的喉咙,仓促跳动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扭身从方几前退开,正了正色,俯首深深叩下去。
赵崇湛眼角一纵。
一瞧她这种做作的姿态摆出来,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作妖了。
夏和易哽咽了声音,“我承认,镖师一事,是我一时心急贪图快利,的确是欺瞒了王爷,其后每每想起,都深感愧怍,夜不能寐。但您若是因此而怀疑我对您的一片赤诚,实在是叫我伤心。”
楚楚地微仰起头,目光水盈盈的,一颗一颗大滴的泪珠,顺着饱满的脸颊滚滚而落。
她没有抹眼泪,任由断线的珠子不断流淌,眼里充满了柔情与不屈,“自古以来,男女之约,为缔结两姓之好。然而我即便努力至此,王爷仍旧对我无心,我也不愿再强求,请王爷在前面放我和我的人下去,我们就此别过,各自安好。我保证,今后永远不再叨扰您那颗冰冷的心了。”
赵崇湛不动声色地欣赏完她浮嚣的表演,“你打算去哪?”
夏和易略权衡了下,还是不敢再睁眼扯谎。
没有底气的时候,声音就诚挚得多了,“征州。”
征州,威武将军家五爷的驻地。
赵崇湛淡淡一哂,“威武将军也是夏家的同党?”
“不,不是!”夏和易满目错愕,百口莫辩原来是这样的感受,讷讷张了半天嘴,饶是平素擅长胡搅蛮缠,也被曲解得好半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口气丧到了脚底,“那,我即刻带人返回京城,成吗?”
“哦?”赵崇湛声调微微沉下,“听说府上正在与荣康公府议亲?怎么,难不成荣康公也欲对本王不利?”
夏和易瞠目结舌地瞪着他,就干瞪着,“您您您——”
天爷,这是什么人哪!街口的泼皮无赖听了都要哑口无言!
荣康公府和她的亲事,只是荣康公夫人来府上提了一回,连操办都没开始操办,消息自然也没在京中传开,武宁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一个连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闲散王爷,暗里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凭借区区百余仪仗兵,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干脆利落地处置完一支来势汹汹的骑兵队伍,顺手连兵带马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毁尸灭迹的功力一流,手下部将能征善战不说,还善于收集情报,连京里哪家和哪家八字没一撇的说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么厉害的王爷,占了嫡皇子的出身,也占了令人咋舌的能力,居然愿意偏安一隅守在北地那种龟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人该不是结了佛缘,大大超脱了吧!
夏和易撅着脖子瞪他,直到脖子酸眼睛也酸了,还是没想出对策,黯然颓下来,塌腰子靠在车厢壁上,悻悻道:“那您说怎么办吧,我全听您的。”
赵崇湛早就在等她作不动妖的这一刻了,“刺探完本王就想走,这世上倒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倘若圣上真拿你来试探本王,本王为何不能借势反将他一军。”见夏和易又想腾起还嘴,他不紧不慢笑了笑,“你说你不是细作,好,就当本王赐你一次机会,让你洗刷罪名。”
夏和易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了,耷拉着脑袋破罐破摔道:“全凭王爷发落。”
赵崇湛嘴角浮起一抹幽幽的笑,在忽明忽暗的风灯照亮下,看得人头皮发麻。
“从现在开始,本王去哪,你就跟到哪儿,一日十二时辰,你与本王寸步不离。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昏招。”
夏和易猛地睁圆了眼,人都傻了。
第36章
◎觊觎◎
赵崇湛满意地欣赏她一时目瞪口呆的无措。
接下来她会如何应对呢?是大哭求饶,还是又当场胡编乱造出一个错漏百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不想承认,他竟然有一点期待她制造出的各种未知的妖蛾子。
夏和易就那么撅着脖子僵着跪坐在那儿,一时半会儿没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贴身伺候和贴身伺候之间,往深里说,其实说头大有不同。
若是想拿她当使唤丫鬟,就是被骗了一场,生气了,想借机羞辱她,搓磨人的手段何止千百种,她从前在后宫里见得多了,主子想要为难谁,光是端茶倒水轻易就能折腾掉人半条性命。不过毕竟俩人的身份摆在这儿,料想他是不会太过折磨她的。对夏和易来说,到底手下人都在他手里捏着,还有那一伙镖师,都是拿钱办事的无辜人,她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那就听他使唤几日,当当小碎催儿,等他消了气,也就罢了。
可是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伺候”……那就恕她不能轻易从命了。她又不真是上赶着为奴为婢的,他是王爷又怎么了,她还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呢!没个名分的,道理上就说不过去。
不过人在屋檐下,她言语的方式很有眼力劲儿,凡事都先千恩万谢了,谢完再说,于是往前一俯身拜下去,“王爷恩准我近身伺候,特许我沾沾贵气,是天大的恩典。只是我觉得还是应当确认一下,您所要求的‘寸步不离’……大概是要寸步到什么地步?又大概是要不离到什么地步?规矩定清楚了,我以后好照着章程办事。”
“本王说什么,你就能照着做什么?”赵崇湛反倒不称意了,剑眉高高挑起来,“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廉耻心?”
夏和易是真想拿茶盏子拍他脑门心儿啊。依誮
横竖正着反着都是他说的,正着反着又都不行。有本事把她手下的人全放了,看看哪个鬼还会搭理他?
武宁王跟万岁爷不愧是亲兄弟,顶着一副好看到让女人鬼迷心窍的皮囊有什么用,底下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以及那一股善于以权势威逼人的讨厌劲儿,果真是一样一样的。
她手里攥紧了拳头泄愤,还往下低了低脑袋,暗暗把咬牙切齿的动作埋在瞧不见的阴影里。
可是从赵崇湛的角度看过去,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不得不承认,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不作妖的模样可真是能骗人,玲珑柔软的身子,沐浴在风灯映出的融融暖光里,红彤彤的脸颊上有粉嫩细薄的绒毛,哪怕用最苛刻的眼光去盯着瞧她,那鸽子蛋般的油皮上也瞧不出半点瑕疵。
照常理,年轻姑娘轻咬下唇眉眼低敛,长睫的阴影投下一片,是为害羞;粉拳轻握,在衣摆上攥出五花八门的攥痕,是为紧张。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面对的不是旁人,是过过两次正礼的妻子,很难让人不心猿意马。
心尖被火焰燎了一瞬,表情却很平淡,赵崇湛撇开视线,冷冷一笑,“别打量本王不知道你在瞎琢磨什么呢,少觊觎本王。你年纪不大,想得倒还挺美。”
他竟然还特意整了整衣领,往里合了合!
夏和易脸猛地涨红了,真真是百口莫辩啊,嘴上空摆了一大串叽里哇啦的夸张嘴形,气啊,憋闷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呢,底下人是死是活都还仰仗着他的鼻息,虽说按例王公贵族不能随意打杀人,但现实残酷,王爷想清理个把人,大刀一划拉,再刨个坑埋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她只好对自己说:忍一时海阔天空,争一嘴几条人命。
所以忍吧,不就是挨上几句呲哒嘛,想想开些,别把自个儿当女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