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都是一些来来去去地买卖货郎。
那黑衣人跑了三条直街,沈白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比如说如果她在前头逃窜,后头有人追的话,她一定会选择岔路弯路,这样能够更好地甩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而这个黑衣人,看样子是杀手组织的老手了,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她开始疑惑,郁岚也有些奇怪,他从腰间掏出几只暗镖,却被躲了过去。
黑衣人最后开了一间铺面的门,径直窜了进去。
铺面外头有一红布,上面写“悬壶济世”,应该是一家卖药的铺子。
沈白漪和郁岚对视一眼,郁岚走前头用剑尖挑开房门,沈白漪背对背警惕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里头寂静得很,仿佛方才并没有人来过。
郁岚收了剑退后一步:“不追了。”
沈白漪瑟瑟发抖,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是不追了,好大个陷阱……”
街上、屋顶上约莫有十个杀气腾腾之人,沈白漪看着他们身上的衣裳,有些熟悉,都是前同事。
郁岚闻风而动,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将沈白漪护在身后,还不忘嘱咐一句:“等时机,你先逃。”
方才他们正在追的黑衣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笑道:“调虎离山是假,瓮中捉鳖是真。”
沈白漪不敢吭声,她直觉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毕竟郁知丛是块难啃的骨头,她可不是。
这黑衣人故意出现在侯府,像是只为引诱她一样,可恨自己一时情急。
郁岚捏着长剑,眼神犀利,他正在计算两人从这些人手里逃走的赢面有多大。
沈白漪在他身后悄声道:“我最多只能打三人。”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拼尽全力,一炷香的功夫。”
也就是说,郁岚要对付七个人,怎么算也有些离谱了。
“不打,你想办法逃。”他话里依旧冷冰冰的。
黑衣人鼓掌叫好:“啧,好一出兄弟情深,这个时候你们以为,谁能走得掉?”
他们是冲着沈白漪来的,可要是顺手再解决一个郁知丛的左膀右臂,皇上还不得重重有赏。
数十个杀手一拥而上,招招凌厉又狠辣,他们要速战速决将人拿下,不然若是等来侯府的救兵,便会横生事端。
这点沈白漪再熟悉不过了。
郁岚推了她一把,但她没走,本来此事就是因她而来,她要是抛弃郁岚跑掉,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沈白漪感觉到这些杀手的并不想对她们下死手,他们一招一式都留了三分。
也就是说皇上也要捉活口?
这样一来,两人轻松了一点儿,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点。
沈白漪和郁岚背靠着背,黑衣人将他们包围起来,郁岚话里有些急了:“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沈白漪神色紧张:“我们等等,等郁青来救我们。”
话音刚落,黑衣人群起而攻之,郁岚将身上最后的暗器摸出来,往四周扔去。
他咬了咬牙,将沈白漪往药铺里一推:“你不是一直想跑,今晚便是个机会,逃得越远越好。”
临了又补上一句:“我不会死的。”
门被合上,门外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郁岚立在门口,一人抵挡千军的架势,分毫不让。
沈白漪迟疑了,郁岚这话就像是魔鬼,在引诱她坠进去。
这是个机会,极好的机会。
她捏紧手中的短刀,缓缓地退步,最后脚后跟碰到墙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接着便转身从药铺窗户翻了出去。
而门外,领头那个黑衣人有些怒意:“她不过是个叛徒,也值得你们这样护短?”
“铃骨是给你们侯府之人下了药么?”
郁岚只字不提,一心防守住这些黑衣人,尽力拖延时间。
可他们见沈白漪跑了,招式越发急促,郁岚被先是被划伤了大臂,又伤了小腿,已经落了下风。
黑衣人将他擒住,严严实实捆了起来:“郁侯爷的护卫,没成想有一日会落我手中。”
郁青依旧面色微冷,不吭声也并不答话。
“还要追么?”
“不追了,只怕早就跑远了,先将此人带回去。”
-
沈白漪四处乱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身的冷汗,她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一点儿都不识路。
要不先躲起来?
夜已经深了,街市上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屋子中有些许亮光。
沈白漪心底一沉,她现在就像只无头苍蝇,没爹没娘无家可归。
特别是郁岚用身躯为她挡住那些黑衣人,才让她有了逃跑的机会。
她缩在深巷中的角落里将自己抱住,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她快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个让她回侯府搬救兵。
而就在这时,整齐有力的马蹄声落在耳里,伴着熊熊火光。
沈白漪下意识又缩了缩,眼前几块破旧不堪的竹席,不知被谁扔在此处,她便躲了进去。
光亮越来越近,隐隐听见有人的声音。
“侯爷,您先回府,我带人再搜罗一圈。”是郁青在说话。
沈白漪心里咯噔一跳,应当她和郁岚迟迟不归,所以郁知丛也出来了。
所以,她要出去么?
为首的马儿停在巷口,郁知丛带着微怒的声音响起:“一群废物,两个人都找不见么?”
那些护卫全都低下了头,任他训斥。
郁青开口道:“你们几个,朝东去。”
“你们几个,朝西去。”
……
护卫们得了命令便四处分散,最后守在郁知丛身边的只有郁青和两个护卫。
郁知丛捏了捏眉心,连马儿也感受到一股怒意,不敢动弹。
他忽然眼眸一凛,朝深巷中看去,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静得吓人。
郁青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摇了摇头:“侯爷,好像没有东西。”
郁知丛没吭声,眼神却没有离开。
要是沈白漪一人,郁青肯定会觉得她是独自跑了,只是还有郁岚,所以他倾向于两人都被抓了起来。
只是这话,现在不敢同侯爷提起。
郁知丛伸手指着巷子:“去瞧瞧。”
有护卫应声,便拿着火把往深巷走,沈白漪躲在破席后紧张兮兮,她没多少时间思考了。
要么现在赶紧偷偷溜,要么就只能站出来。
沈白漪脑子乱得要死,可以说是理智和良知在做斗争,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是索命的恶鬼。
沈白漪想起郁知丛那张拽得二八五万的脸,咬了咬下嘴唇,心一横便从破席中钻了出来,动静不小。
那护卫已经摸出匕首,沈白漪赶紧喊道:“是我。”
“沈护卫?”
郁知丛翻身下马,快步往深巷中走,在沈白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他手心冰冰凉凉,脸上也泛着凉意,这会儿捏着沈白漪的腰,死死不肯松手。
沈白漪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忽然感到鼻尖酸涩,这条命真苦!
她象征性地推了推郁知丛,道:“侯爷,郁岚被他们抓去了。”
他没吭声,将下巴轻轻磕在沈白漪头上。
郁青有些急切,问道:“他们?”
“是,我们中了埋伏,约莫有十人。”沈白漪呼出一口浊气,“郁岚让我先跑。”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羞愧,今日之事便是冲着她来的,她丝毫未伤,倒是连累了郁岚。
她承认,那句话太过让人心动,就像是减肥两个月看见了一块诱人的蛋糕。
郁知丛像是感受她的沮丧,伸手拍了拍头将她松开。
“先回府。”
-
刑部大牢。
郁岚被蒙面送入刑部大牢,刑部侍郎等候已久。
见不是沈白漪,他有些疑惑:“为何该抓的人没抓到?”
两个黑衣人都只漏出一双眼睛,漠然道:“跑了。”
刑部侍郎见郁岚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便又问:“他是何人?”
“郁侯爷身边的贴身护卫。”
两人交代完便走了,从暗处走出来一人,是身穿常服的皇上,他脸上极为不满。
沈白漪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刑部侍郎恭恭敬敬将他引到太师椅上,道:“陛下……”
皇上挥了挥手,狱卒上前去将郁岚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一阵黑暗之后见到光亮,郁岚只觉刺眼得很,尤其是皇上以一种猎物的眼神在打量他。
他哼笑一声:“陛下,就只有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么?”
简单一句话便让皇上震怒,狱卒拿起沁了盐水的鞭子便朝他身上抽去,郁岚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皇上坐在阴影处,笑得有些张狂:“不是铃骨,是你也不错。”
皇上和郁知丛常打交道,所以与郁岚也算老相识,这个不怎么说话却功夫高强的护卫,他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郁岚没说话,只是用一种看蝼蚁的眼神盯着他。
皇上怒不可遏,拍桌而起:“郁知丛那个小儿,仗着手持兵符便敢朝我甩脸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郁知丛身边的一条狗,你也敢瞧不起我?”
鞭子在郁岚身上抽抽打打,不会儿衣裳破碎,裸露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好的。
刑部侍郎赶紧递上热茶,气急败坏的皇上接过,走到郁岚身边一波,幸好并不滚烫,不过那温热的茶水,混着方才被打裂的伤口,痛不欲生。
皇上看他神情淡漠,不由笑道:“还真是一条好狗。”
郁岚从嘴里啐了一口血水,道:“要杀便杀,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怎么?你想快点死?告诉你,痴心妄想,我要慢慢地折磨你,将你折磨致死。”
郁岚脸上看不出惧怕:“我不过是个护卫,陛下能将我家侯爷抓来,才算是真本事。”
“你!”
皇上从狱卒手中抢过鞭子,往他脸上打去,手下用足了力道,看样子像是将对郁知丛的恨意,完全释放在了郁岚身上。
他太过失态,哪里有一国之君的风度,刑部侍郎也有些看不下去,便虚虚一拦:“陛下,此人既然已经入了刑部,刑部好进步不好出,万万没有让他全乎出去的道理。”
皇上气喘吁吁,刑部侍郎赶紧将鞭子抢了过来:“陛下保重龙体,同他计较什么,便是郁知丛也没有在您的面前撒野的道理。”
一番话说到了皇上心坎里去,他睥睨着郁岚:“或许你想死得痛快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岚亦眼皮子都懒得掀:“陛下何意?”
皇上声音阴恻恻的:“郁知丛的兵符藏在何处?”
“不知。”
“呵,你一条狗而已。”
刑部侍郎宽慰道:“陛下,一点点将他羽翼剪掉,还怕有朝一日不能将他捏在手里么?”
皇上点点头:“那是自然。张卿若是知晓杀害他的凶手已经被抓,死也瞑目了。”
本来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计划,是将沈白漪抓住,用来要挟郁知丛,即便此事不成,那也不是赔本的买卖。
侯府守卫比往常还要森严些,出动了西国公当初在帐上最好的弓箭手,恰好今日夜里郁知丛在院子里听曲儿,大好的机会。
箭羽打不到郁知丛身上去,他身边又向来护卫繁多,此计只是为了将人的视线抢走,再出动杀手组织,把沈白漪引走。
郁岚的出现功亏一篑,本来可以把沈白漪当做凶手处置,杀害朝中二品大员的凶手。
只可惜,让她跑了。
这下无法要挟郁知丛,就看他会不会为了数十年的主仆情谊,来救郁岚。
皇上对他再了解不过,他并不觉得郁知丛会做这种事,冷漠无情的兔崽子。
郁岚脸上沁出血迹,嘴角光是动动便感到剧痛,幸好沈白漪没被抓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皇上却以为他在嘲讽自己,便伸手摁住他身上的伤口。
“我告诉你,你对你们侯爷忠心又如何,他可是敢弑母的人,你觉得他会将你放在眼里?”
郁岚冷笑:“便不劳陛下担忧了。”
-
沈白漪一行人回了侯府,郁知丛先检查了一遍她可有受伤,确认之后才问发生何事。
他眉间隐隐有怒意,眼底微红。
“那黑衣人早有准备,弓箭手只是虚晃一招。”沈白漪朝郁知丛道,“侯爷,一定要救救郁岚。”
郁青也点头:“我们循着方向去的时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当时就察觉不好,便赶紧返了回来,又听说有黑衣人潜入,便知今夜不是刺杀那么简单。
郁知丛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头,他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都拂袖扫到了地上,厉声道:“你说郁岚为了让你走,他以一敌十?”
沈白漪还未发觉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
郁青瞬间变了脸色:“侯爷,郁岚向来……”
一个眼风扫过来,剩下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郁岚向来面冷心热,他只是一根筋罢了。
郁青径直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二人。
郁知丛只觉眉心突突跳,还有些头痛:“怎么,他救了你,你便让我去救他?”
沈白漪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不对,是又在莫名其妙发疯。
而郁知丛陷入疯狂的醋意中,在那样的情况下,明知道会不敌,郁岚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沈白漪若是不开口,他立刻便会下令让郁青去搜查,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可当她急急忙忙让自己去救郁岚的时候,那股神情仿佛自己在棒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