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城主!”
他们表情丰富,动作多彩,各回各家。
鹿厌城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妖化不成人形,在他身后躲躲藏藏跟了一路。
“你要随我回去?”
食铁兽若不咬东西,其实外表憨厚,尤其是现在的一只孩童般高的墨琴。
这个人就算戴着面具,往那一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墨琴都能看见一千年前,那个人站在雨后的阳光里。伸手抱着被猎物夹夹伤又淋了一场大雨的她
他说:“我带你回去养伤,别怕。”
于是,墨琴点头。
她还担心微柳的,可微柳被空爻挡在池瑶台台后。甚至空爻一身杀气,微柳却让她不要担心。
是看得出来,空爻和微柳认识。但,墨琴知道和友人叙旧比试绝不会眼神那样狠厉。
墨琴跟着鹿厌城去他的住所,住所极其宽阔却无多少装饰的,甚至空得有回音。鹿厌城让她在客堂等一会儿,他去取个东西。客堂的后方有一副大大的画做了屏风,是一个女子。
一个天资娇女。
心口闷得慌,墨琴别开眼,随即笑得灿烂,“主人有心上人了。”
九世啊,她追随主人九世了。世世都无心男女之事的的主人有喜欢的姑娘了。墨琴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她大逆不道痴恋自己的主人,妄图让十世一过,主人不能位列仙班。可是,一看见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就想护着他。
一如护他世世魂魄过奈何一样。
一只手递了个药瓶到墨琴面前,是鹿厌城。
“这药可恢复部分灵力。”
毛茸茸的爪子接过药,墨琴吃了一颗,等灵力充实一点就变做人形。人形的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还笑着致谢:“谢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
是她不该有非分之想。
知道纠正不了她口中的称呼,鹿厌城不在意,客套得大方:“不谢,算起来你还助了我。”感受到墨琴的目光,他解释,“你莫要怪,这面具自我做了这城主之后便自己生出来的,揭不下的。”
墨琴看了那面具上的符咒,说:“我知道。”
“是新娘咒。”
“要主人大婚才能揭。”
“和新娘子的盖头一样,需要新人来揭。”
“这一世后,主人就会受人供奉,不再是凡人。”
她说一句,心就剜了一刀。眼泪不受控的划过脸庞,这一世的主人竟然是这样遥远,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她的主人入世历劫,九世苦难,这一世就要功成圆满回归天上。
这一世历的是情劫。
而墨琴只不过是他在凡间的一个过客,不足以记得,不足以挂念。像墨琴这样的人,一生追随鹿厌城的何止一个?每一世的鹿厌城都足够优秀被人惦念。看他来凡间不过是为了体验人家疾苦,能有大爱心怀,做一个普度众生的仙。
墨琴还是说清楚,就算是准新娘也不可以坏规矩,“若是新娘子提前揭了面具,你就成不了仙了。”
新娘咒是仙家的祝福和期望,不可以被轻视或者怠慢。
鹿厌城对着墨琴作了个礼:“多谢。”
“主人不认我吗?”墨琴能感受到鹿厌城的心思,不算惊喜,不算意外,不纠结。甚至一开始的交谈就是萍水相逢。
鹿厌城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墨琴头顶,“既然你唤我主人,那我便为你祈福。你要一生自由,不被束缚。”
墨琴看着鹿厌城出尘卓绝,脑海里闪现每一世,那人接受她的样子,不同的样貌,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地方……却用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认下同样的她。
“你说有前世,那便是有缘,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久之后墨琴破涕而笑。
她知道,鹿厌城相信她说的前世,新娘咒……也知道鹿厌城是不会认自己的。鹿厌城看得见这只妖眼底的纠结矛盾,他不知道是几世的缘分,让一只妖如此的忠诚,他也确实不愿看见任何生灵没了自己的自由,为了他人放弃自我。
墨琴看向屏风,故作轻松问:“那是主人喜欢的女子吗?”
她听见身后的声音,有丝丝欢喜而又坚定的回答她:“是。”
屏风上的女子,战马之上,一身劲装,闭眼射虎。五官清丽,眉间却见英气。
真好看,越看越好看。主人喜欢的都好看。
“你们可有说婚?”
“有。”
墨琴扯着嘴角,她想见见他穿婚服的样子,“那主人若是大婚可要允我来讨杯酒,讨些糖?”
“我会在城中宴席三日,你可以随时来。”
城中,所有人。
墨琴自嘲,她自私一点,先看看他穿婚服的样子,可是,被拒绝了。她的主人,知道她肮脏的心思,却不拆穿,给她留了一点微薄的颜面。她是妖,不是人,用不着那么虚伪的东西。
无契无约,墨琴是自由的。她学着人类的礼仪,在鹿厌城身前跪了三拜。
“主人。”
最后一声“主人”了,鹿厌城还是应了:“嗯。”
“墨琴……”她眼泪糊了视线,“走了。”
鹿厌城却是笑着说:“你守了我那么多世。以后就不用去奈何等我了。”
他在感谢,墨琴却仿佛身负千斤。
丫鬟引着墨琴,走出鹿厌城的城主府,今日阳光不骄不躁,墨琴却被刺得泪眼朦胧。
雨后的日光倾城,也刺眼。
街头空无一人,她走得极慢,她觉得重,腿像注石头。回想主人的过往教导,再想想她试图阻挠他飞升。墨琴掩面试图止住破了堤的眼泪。
她敬爱自己的主人,伴他千年,奈何桥护他灵魂,护他世世平安,还妄想沾染他。这一世主人不要她了,主人有了心仪的姑娘,她千年的情愫就该埋藏。
墨琴回到小院,满脸泪痕。刚从骨滦府宅回来的骷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墨琴的哭泣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这狗这样过,还未开口问,墨琴就红着眼睛看向她。
“我守他千年。”
什么千年?
应是与鹿厌城有关。
骷炎隐约猜到一点,原本无心去问,又见墨琴眼底的嘲弄,铺天的绝望,更没问的心思。对墨琴,她更多的时候都是说笑,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
“知他对我无意。”
“骷炎。”
骷炎放下想去拍拍墨琴头的想法,“我在。”
“我只能看着他爱上别人。”墨琴的泪珠子又掉了一颗。
谁?爱上谁?鹿厌城?和墨琴?千年的爱恨情仇?鹿厌城移情别恋?墨琴伤心欲绝?从此大开杀戒……
无数个情节在骷炎脑海中浮现,怕说错话,就也是叹了一口气,“都是缘啊。”
缘?
墨琴却觉得无比嘲讽,她与鹿厌城九世缘分,无一世缘关情爱,她执着到现在却成他的困扰。缘?她靠着这个“缘”和鹿厌城的前几世不关俗念相守,现在又因为这个“缘”从此路人。她想自私让鹿厌城生生世世轮回,又想看他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就算无关凡念,她也会选择成全。可现在,她没有任何机会了。
思及至此,墨琴直接坐在地上,泪流成河。
骷炎傻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还好涵榕和佳人回小院后就一直在呼呼大睡,她刚才还想把她俩拽起来猜拳。要是被她们看见墨琴这样子不得去劈了鹿厌城的城主府。
她皱着眉,寻思着怎么开口,想起微柳是墨琴以前不见的,就问了一句,“微柳呢?”
墨琴微愣,总算没哭得那么沉浸。
对啊,微柳呢?
见墨琴一脸的茫然,骷炎心头一慌,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微柳与空爻对峙,两人之间的气氛全是肃杀,尤其是空爻满眼厌恶和杀气。
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出事?
但微柳说她懂的逃生门路多,就算是神,她也是可以遁走。想想好像每次有事微柳确实都逃得很快。
骷炎伸手到墨琴前面,“走吧,阿爹带你喝酒。”见墨琴呆呆的模样,她挑着墨琴的下巴,“一醉解千愁。”
她眉毛高挑,一副事事不是事的样子,笑得明媚。她不知道的是,墨琴看她的样子像极那个人,在千年前,面容重合,墨琴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明明不像,什么都不像,语气,话语,容貌……甚至骷炎的语气轻佻,可是像,就是像,说不出来的像。
墨琴任由骷炎牵着自己去杨柳巷,一家家酒铺敲门问能不能买酒。没店家答应,骷炎就带着她翻爬进人家酒窖,放了银子,肩挂四坛,手提四坛。
“你喝不了多少,咱们就少拿点。”
墨琴看着八坛酒,懒得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们爬到人家房顶,看着稀疏的星宿。说是让墨琴借酒消愁,骷炎不停地说着一些琐事,就喝了四坛,墨琴默默听着,喝了两坛,仍不说话。
骷炎说到一半,觉得让墨琴酒后吐她和鹿厌城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太现实,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墨琴。”
墨琴看向骷炎,不说话,目光沉寂如死水。
骷炎又拆了一坛酒,“我以前很喜欢簪子,我阿爹说女儿家没出息捯饬这些东西,不如趁早嫁人,一辈子困死在宅院里。”
“我一直以为爱美是错的,到书院里了,我见日日精致的蔓姗女修为好,还通晓各种古籍。我又以为是我天资不足,所以才长得这般不丑不巧。后来发现都没关系,我爱美,修为还是这样子。阿爹说错了,爱美是没有错的。”
“我没有按照一开始的想法去看这个人外有人的凡间,我是我,自己也不能束缚自己。”
“你看了千年的山水四季,人间桥水,有没有看过云开见日的样子?”
“墨琴。”
“把画像都送给我吧。”
“好。”
今夜的风又格外凉,骷炎裹紧衣服,把墨琴搂在怀里,她知道自己说得乱七八糟,千年的执念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劝说的。但骷炎还是想说些,打破墨琴目光里的死气。
两个人看着稀稀的星缀的夜空,仿佛在看什么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蔓姗女,蔓发wan第四声,和藤蔓的蔓一样。
第13章 上爻
天微亮,大街上不复昔日早早有人起来出摊,甚至冷清寂静。偶尔有谁家院里的三两声狗吠来打破这清晨的祥宁。
微柳走得不紧不慢,直到觉得有液体顺着左臂流下,一路到剑再滴在地上,她抬手摸到破了的衣料,捂着肩头,黏腻的手感……再摊开手,掌间都是血。闻见血腥味,她先是有些茫然,后抿着唇,目光沉静。
风起,撩起她的头发,带着秋意的凉。风停时,她身上便没了血迹,连刺破的衣服都完整如初。
她站在小院门口,不动。
她们都应该在睡觉吧。
“嘎吱!”
院门开了,是归途。
微柳愣了一下,开门的人也是。随即归途开口:“骷炎还在睡觉。”
习惯性的,微柳点头,“嗯。”所以她才在门口站着,没有敲门,骷炎睡得浅,易梦,多眠。她知道的。她也知道归途是让她动作轻点。
归途看着微柳的样子,还是开口:“该叫你微柳呢,还是……”平日见得不多,也没有说过话。
“就叫微柳吧。”
其实,叫什么不重要。
她不清楚归途是什么人,但对方知道她的身份。重新看了一眼骷炎口中的“归老狗”,随即又垂眸,一如她一直以来的样子,安静,甚至乖巧。
憋!
憋着!
骷炎一下子坐起来,呆了一瞬间,急急忙忙鞋都没穿好就踩着冲向茅厕。
她快憋不住了。
远离了如厕,骷炎才舒了口气。
差点就尿床了。
本是打算回去睡回笼觉的,但听见厨房有动静,便去看是不是归老狗没有外出,良心发现给她弄个早饭什么的。走进去一看,才是看见微柳。
“柳?”骷炎是不太习惯喊微柳像喊涵榕那样一开口就是“狗”的,微柳性子静,很多时候她都是不急不躁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对于她们的打闹几乎都是静静看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们厮混到一起的。
微柳在放盐,听见声音才回过头,看见骷炎穿的是里衣,有些惊讶,“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骷炎摇头,说,“我起夜起晚了,一点点。”
随即又想到微柳没和墨琴回来的事,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骷炎难以置信,“我都没听见声音?”她一直很骄傲自己睡觉的时候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虽然听见了,她也不会起。
微柳闻见骷炎身上的酒味,笑着说:“你昨天喝酒了,睡得沉也是自然的。”
是吗?骷炎左嗅嗅,右嗅嗅……
呕……对,没错,果然有酒味。
“我去……”骷炎刚想说去睡觉,微柳就打断她。
“穿衣,用早饭。”
呃……不是……
见微柳笑得温柔,骷炎也不敢说话,搓了搓手上的鸡皮,“那我去洗个澡?酒味太重了。”
“去吧。”
微柳还拿了一片鳞片给骷炎,那鳞片到她手上的瞬间五光十色,转瞬即逝。片身如手掌般大,泛着银光,十分好看。骷炎施法,鳞片便不过泪滴般大小,穿了根红绳挂在脖子上。
因为不甘心早起,骷炎把另外佳人和涵榕死活拽起。墨琴就让她好好睡觉吧,醒了也不是件痛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