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解决涂纱的时候,扶乩过后,谢弄峤曾明里暗里向他传达出自己知道他身份的事。当时他的原话是:“你以为我当真对你一无所知么?真可惜啊,当初,你分明与我一样。”
谢弄峤趴倒在地,又吐了一口血:“感觉怎么样?”
“毫无意义,不怎么样。”坐在书桌上,玉揭裘双腿悬空,玩似的将剑伸下去,挑起谢弄峤的衣袍,将这位小皇帝的脸盖上。死相早已见怪不怪,主要是不想血喷出来弄脏衣物,“下次再会。”
之后要做的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他刚要去剜谢弄峤的血肉,就听到背后传来声响。谢靡月手中新绣的荷包掉落在地,玉揭裘直起身,左手握着凶器,脸上薄薄一层刀光剑影般的浅笑。
“午安。”他说。
驸马当即掉头,将妻子抛弃,只顾自己逃跑。不愧是天下人爱戴的女中豪杰,弥弥殿下怒不可遏,抽出袖剑冲了过来。
玉揭裘甚至没有避让,正面领受她最直白的愤怒。谢靡月却踉踉跄跄向后退,血淅淅沥沥下落,身体已然被穿透。
她哽咽着说:“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还是被弄得污浊不堪,玉揭裘想,或许他已不再适合穿宗门的浅色常服。心和沾满鲜血的手沆瀣一气。
倘若说之前都没有任何感想,那么,熟面孔闯入视野的一瞬间,他才第一次瞳孔收缩。
不过,也很短暂。
瑞生那张木头做的面孔很僵硬,象牙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悲痛情绪,即便他已经悲伤克制不住步伐,他向前走,膝关节在短短几秒钟内老化,以至于无法支撑他再站立。
瑞生带着镇定的表情跪倒在地。
玉揭裘说:“抱歉。”
他看到瑞生迟钝而笨重地摇头,好像下一步木做的头颅就会咕噜噜滚落。
“无妨,”瑞生跪倒在那里,内心却在感慨这一生太过漫长,“我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今日才跟来。不料还是来迟了。”
“抱歉。”指不定是出于羞愧,玉揭裘匆匆走过他身旁。
瑞生忽然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嘹亮:“你能替我杀了驸马么?”
玉揭裘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他待殿下一直不好,动辄打骂。我从前不知他是这样的人,要是早知道……”瑞生的神情还是和平日一样清朗明亮,“我想带弥弥殿下走,殿下却深爱着他,不肯离去。”
在玉揭裘的印象里,瑞生并不像是情绪波动如此激烈的人。对弥弥殿下的爱是他最为闪亮的勇气,除此之外,自始至终,他都默默无闻。不偏不倚,他对某人的恨意居然也是因弥弥殿下而起。
玉揭裘没有回绝的理由,却还是问:“不报复我吗?”
起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瑞生跪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咽了气的谢靡月。
直到玉揭裘踏出门去,那傀儡才迟迟给了他答案。
“我一直看着你们。所以,知道你过得并不容易。”在玉揭裘寻到驸马,挥剑杀人的同时,瑞生的声音安静舒缓、坚定沉稳,“很快你便会明白的,此时此刻,我对你的请求便是报复。你会变得比现在更痛苦,千倍万倍,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即便无人倾听,瑞生依然说下去,没有仇恨,神情安详,仿佛只是陈述真理:“一切只因你忤逆了命。”
玉揭裘对这一席忠告浑然不知,不过,即便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正处于即将达到目的的狂喜当中。
说是得意忘形也不为过。
不择手段地滥用杀戮,唯我独尊地掠夺力量,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使乖弄巧,偏离正途后,随即便是亲手毁掉自己变为一般人的后路。
玉揭裘对于自己即将复生小狐狸这件事坚信不疑。
她会活过来,只要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痛苦。至少,不会比眼下更痛苦。
玉揭裘如此笃定,神明得知后恐怕都要发笑。
作者有话说:
女主再登场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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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管空气,只管用地雷埋了你!】
【从小胡爹被玉宰了之后,一切就都崩坏起来了。脑容量不够用了,有点难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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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3章 、三十六重天
◎——神不帮你,是因为神相信你。◎
于玉揭裘而言, 三十六重天的讨伐毋庸置疑是种眷顾。
三十六重天的入口是一座破庙,倘若是别的时候,不论是谁, 大抵都要惊异感叹一阵。不过玉揭裘满心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因此根本漠不关心。
门窗陈旧, 树木枯槁。
他进了佛堂, 里面倒是宽阔,厚厚的蛛网结成纱,将佛像笼罩得严严实实。
玉揭裘点了一支燃到末端的烛。
内心没有恭敬, 可这流程早已形成惯性,从前在宗门修行没少做过,不用多费心就完成。
但在香烛驻入香炉的一刹那, 佛堂被照亮了。
周遭的一切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佛像重叠摆放, 密密麻麻, 布满周遭的墙壁, 一眼望不见尽头, 散布出极具压迫感的金光。
铺天盖地, 宛如天幕, 当之无愧是三十六重天。
玉揭裘被那刺眼的线推入眩晕的境地。然而,势不可挡的狂喜像海浪, 重重拍向他。
虽说怀疑没能烟消云散, 但他还是由衷感到欣喜。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吗?
能实现他的心愿吗?
玉揭裘不着急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是神的话, 他料想是能知道的。神会看着吧?他们理应知道他想要什么, 而他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抑制住雀跃的心情, 良久后, 所吐出的也是这一句:“即便能够除掉我, 你们也要有所牺牲。倒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况且,就他从走马灯与其他地方得知的情报来看,神对他也有所求。
神佛有过足够漫长的沉默。
玉揭裘的心愈发膨胀,只觉得畅快至极,或许之前的惨痛将他压抑过了头,以至于眼下难以自持,得意忘形到巅峰。找回她,逆转生死就在眼前,易如反掌。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很值得,那些挣扎与不安都无足轻重。
等小狐狸回来,他要先跟她一起去哪里玩玩——坐车还是乘船?踏青还是看戏?小狐狸不一定喜欢戏院……什么地方好?他想起来,之前他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
所有的臆想中断在这一刻。
众多神像传来回音,那是很难形容的声音,不似男性,也绝非女性,说不上年长,又不是年幼,太多人了,靡靡庞大,归到任何一类都似是而非:“……好罢。”
他们希望任命他加入魔考。
魔考是指修士修道路上的阻碍,却要由还残留心志,且听令于正道的魔物去做。
光是前一个就够筛选掉大批可用之才了。愿意服从的魔还算魔吗?那是叛徒、杂种、下三滥,不论哪个种族都会唾弃的存在。
而眼下,玉揭裘心甘情愿地递来脖颈,任由驯服。
灵脉还能再予修复,即便要花上百年千年。但这三界还要延绵不止万年之久。如此交易,情理之中。
在玉揭裘迫不及待、满腔热忱的注视下,他听到这样的话:“你要复生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他像是听不懂对方的话。
理解他人言辞的能力瞬间懈怠了,支离破碎,笑容还残留在脸上,以至于他看起来像这世上最狂妄、最自以为是的蠢人。
“神——并不在看。你要我们伸出援手,总该告知名姓相貌。”那神的声音突如其来有了颜色,那样引人憎恶,那样催人作呕。
这是什么意思?
无声无息,玉揭裘的笑意渐渐狰狞。这个上仙是在挑衅他?还是说,纯粹只是不愿替他办事?他的思绪已然紊乱,充斥着躲避现实的狼狈、无端被害的妄想和溃不成军的信仰,红紫乱朱,一塌糊涂。
“你在说笑么?”他嗤笑。
对方没有理由刻意捉弄他:“明心见性,我等无眼。为时已晚,便只有魂飞魄散。”
什么意思?
天旋地转,双手冰冷,玉揭裘想捂住头,却根本寸步难移。异常强烈的疼痛难以下咽,他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神对他泥塑木雕的姿态袖手旁观:“倘若连这都不知晓,那你为何要救她呢?”
倘若连这都不知晓,那你为何要救她呢?
玉揭裘无话以对。
“……区区神而已。”他能做的,只剩下了口不择言。无法遏制住分明自己也清楚荒谬的说辞,玉揭裘不由自主,“区区神而已,你以为自己是谁?!神根本是无稽之谈,一群无能之辈罢了——”
他维持着笑,似乎想以此充当自己能救回小狐狸的假象。但他才将动荡的意识拼凑,就又觉察到,他居然真的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未见过她的真貌——
之前的确信眼下那样可笑、锋利而愚不可及。
他总以为她不重要。
那他为什么如今还在苦苦追求她的幻影?
他试图思索,转念又想,可是这还重要吗?
爱也好,喜欢也罢,诸如此类迟来的东西都无用。他只给她带去了折辱、憋屈和伤害。
“快救她,我让你救下她!你是神吧?在座诸位都是神明不是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他歇斯底里了,像是为了从这无止尽的痛苦中脱身,他失去了理性,杜绝全部的尊严。上一秒还在喝令,下一秒又跪倒在地,极度虔诚地顶礼膜拜,“求求你们。求——”
那行迹太疯狂,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是假痴不癫,抑或癔症病发。
玉揭裘抽出了短刀。
他说:“求求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做。人间巴不得除我这祸害,你们取我性命,我绝不抵抗,只要她活过来……”
先前,玉揭裘始终不愿去想这件事。他不愿接受她的死,于是全心全意,只投注在复生她上。然而,藏无可藏,躲无可躲,他无路可去,只有面对——
他将刀刃贴住咽喉,毫不犹豫地向另一侧划。
要是他没有遇见她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那样对待过她就好了。
要是当她问他“你感觉到什么了吗”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就好了。即便感觉不到,要是撒谎到底就好了。
一切从开端起便是谬误,
假如他没有出生过就好了。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被割断了喉咙,想要说些什么,却徒留喘息,唯独血汩汩地涌出。他的气息在焚香中喷薄,无他,“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以及“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
他体内的灵力太过旺盛,因而伤口很快便会愈合。要想死去,唯有再度抬起手,趁下次恢复之前来回地重复。
那十分疼痛。
他对小狐狸所做的也一定让她十分疼痛。
否则她怎会情愿剖心、甘愿去死呢。
神蓦然陷入死寂,光芒在悄无声息地黯淡。假使玉揭裘还能抬起头来,或者有人能闯进这片圣域,那一定会叹为观止。
神像原封不动,屹立不倒,却有晶莹剔透的水从眼底流出。
他极力忍耐苦痛的声音在佛堂中盘旋。
满殿神佛皆涕泣。
玉揭裘五体投地,血在从喉头与口鼻蜂拥而出。
这样还称得上留有心志吗?
他并不在乎能不能做魔考,对他来说,要达成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复活小狐狸。但这或许已是天方夜谭,装疯卖傻也是海底捞月。
没有神会降下仁慈给他,也没有人会同情和怜悯他。
江兮缈来到时,他正跪坐在地上,上身前倾,脊背佝偻,乌发垂落,掩盖那张被血反复溅满的脸。
她领受神命,正是为除魔而来。
可他是什么时候成魔的呢?
玉揭裘自己也不知道。
江兮缈冰壶秋月、圣洁绮丽,此时拔-出那把微微泛着紫气的剑。她显得那样不舍,却又不得不痛下杀手,因他是她的师弟,有情无缘,陪她度过了许多岁月,也因他为非作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这将铸就她的成长,变作她明悟的基石。也是令她变得更加强大、容纳天地灵气的一步。
泪水划过秀丽的面庞,对准这魔物的后颈,江兮缈扬起了剑。
“你可还有遗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