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惊鸿——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2:20

而今想来,她真是太年少轻狂了。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的生杀大权皆在他手。
岐赟入得招摇山,随众门徒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收服北荒无数魔族,他善于排兵布阵,区区千人队在他手中亦可化腐朽为神奇,轻而易举攻破临渊沼泽数万大军。她能统一北荒,他功不可没。
他下的是一盘大棋,而她,只是他如意算盘中的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助她成为北荒之主,待时机一到,他只消将她解决了,那么北荒的疆土便尽归太玄灵宫所有。
北荒统一,跟着便是他们俩的大婚。
在这场这场婚礼之前,还有一道铺垫,同芙幽有关,亦是他棋局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她有个习惯,隔三差五便潜夜独自前往后山汤池里泡热泉。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她正泡得不亦乐乎,水底忽然就有了异动,这汤池是处极其隐蔽的所在,她身处池中,全神放松,豪妈妈防备,背心吃了一记重手,只震得她晕头转向,身子从池子这边飞到那边,而那边正有杀手潜伏,见她扑去,亮剑便刺。
那一剑当然没刺在她身上,而是在凶险万分、千钧一发之际,给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岐赟代劳了。
那一剑正中要害,直击心脏。腥气蔓延中,热气腾腾的汤池立即变成一锅血水,触目惊心。
杀手们闹出这般动静,候在池子外面的守卫已闻风而至,一通逮捕,竟在附近搜出十数名刺客,他们形迹一露,知道不能幸免,个个自散魂魄,誓死不肯出卖主子,只有一个做杀手做得不太称职,没能如同僚你般当机立断,迟疑片刻,就让我封了穴道,再也无法自戕。
有这么一个活口,且还是个没骨气的,自然能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的背后主使,便是芙幽。
岐赟受了致命一击,心脏损毁,奄奄一息,却还能强撑一口气对她说出一番令人心痒难搔的情话。
他那情话说的美妙动听,大约是:“我心口给人这么一刺,只怕这颗心已跳不了多久,趁眼下尚且跳着,我要将藏在里头的话都说于你听。”
他有气无力,白泠竟然落了泪,抱着他直摇头,喝他:“住口,你给我撑着。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你痊愈了再说不迟!”
他断断续续的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便是想在今夜同你敞明……其实……其实当初我随你来招摇山,并非是因为无处可去,也不是贪图你的那些奇珍异宝,我只是……只是觉着,欠你的恩,该还……”
她吼着嗓子打断他:“对,你还欠着我呢,我可没说你替我办事就算还了,你要死要得将这笔债还了再说!”
“这恩……我怕是永生难偿了……”他一双眼睛已快虚成两条线,总算仍坚强的睁着没有闭上:“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没什么人善待过我,可那日我们俩初相识,你身上本已负伤,却肯与我共享一碗热汤。就是这一碗汤,我愿为你赴汤蹈火……”话还没有说完,就此断了气。
倘若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任谁听了都要垂泪三尺,只不过,都是戏罢了。
可是她当时只顾着感动了,却不知那情话原是假惺惺的,居然信以为真。
岐赟咽气之后,她呆坐片刻,反复咀嚼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下人提醒,她才想起要赶紧将岐赟送去救治。
不过,终究为时已晚,岐赟这口气断得十分干净彻底,半分没留。
可他到底还是命不该绝。
得知岐赟药石罔顾,无力回天,即使有千百株回魂草也无济于事。白泠一咬牙,将自己胸腔里那颗九曲玲珑心剜了出来,嵌进他胸腔,岐赟得以死而复生。
九曲玲珑心是一种非常珍奇的瑰宝,不仅能使修行之人脱胎换骨,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遇不可求,凡人若与生俱来便有此心,那么终有一日能够白日飞升。
白泠便有这么一颗心窍,正因如此,她拥有高深的修为,才能服众北荒,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凯旋,在一场又一场大战中存活。
一旦失去这颗心,她将面临失去自己所有一切的凶险。
心窍离体,她的修为一落千丈,大不如前,岐赟醒来之时,她已闭关。
她闭关三月,岐赟都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前。她出关时,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他。
她看到岐赟的眼睛里有难以掩盖的忧虑,他对她说:“我担心你。”
她叫他放心,她修为足够,即使没有心,也不防事。
再之后,就是他二人的大婚了。
以她一贯的性子,婚姻大事当然要大肆操办,越风光越好,岐赟却说:“北荒原本贫瘠,又统一未久,不宜大兴财力,还是一切从简。”晓之以理后,他又开始动之以情:“我只想同你安度良宵,人多了反而不妙。”
天下女子出嫁之时,都是一般的娇羞无限,她亦晕红双颊,却还强做霸道:“你须心头有数,此番成婚,并非是我嫁你,而是你入赘我招摇山,咱们得约法三章,成婚之后,你主内我主外,你负责勤俭持家,至于打打杀杀这些事儿,都交给我来罢了。将来……咳咳,将来若诞下子嗣,唔,儿子同你姓,闺女则随我……”
岐赟拿出一枚其貌不扬的丹丸,说是聘礼。她举着瞧了半晌,颇嫌弃。他道:“这是一颗尚未成型的不死药,当初我给人追杀,便是因为它。”
白泠恍然,不死药是灵丹妙药中的极品,食之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可谓无价之宝,难怪当初他宁死不肯让于旁人,可却这般轻易便送了给她。
他说:“我将它作为聘礼赠予你,让它帮我留住你最美的容颜和年华。待它成型之后,你将之服了,我们要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婚礼办得十分简朴,只他们招摇山略微热闹了两天,并未对外发放喜帖,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
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婚礼虽简,礼节该有的都有,他们对着苍茫寰宇对拜了天地,许了誓词,是正正当当的夫妻。
她想着既已结为夫妇,万事只求安稳顺遂,战场刀剑无情,朝不保夕,做夫妻可能做不长久,于是颁下令旨,罢兵休战,整日待在山上,白日与他狩猎骑马,晚上饮酒博弈,日子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在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后,上古神器轩辕剑突然出世,岐赟说自己手边没件趁手的兵刃,这轩辕剑出来的正是时候,他非去收为己用不可。
她护夫心切,想着既是岐赟之求,说什么也要帮他如愿。
何况轩辕剑是万年一遇的神器,比回魂草之流不知稀罕多少,若能取到手,可让她如虎添翼,称霸魔道指日可待,即使不为他,她也是要想方设法取过来的。
只是这消息突如其来,太过仓促,来不及调兵遣将,她只得随手点了几个护卫一同前往,又担心此去凶险,不肯让岐赟陪她一起冒险,抬手将他点晕,安置在榻,随即出发。
果不其然,觊觎轩辕剑的修士们不计其数,一个个皆前赴后继的涌入剑冢,她麾下的将士无一不是精锐,替她阻下了拦截之辈。入了剑冢,里头已聚集了不少各族首领,毫无疑问都是在等待轩辕剑出世。
当然了,这些首领大多曾同她交过手,但凡交过手的,无一不是手下败将,她自是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曾与她结过梁子的冤家此行的目的不仅是轩辕剑,还有她!
估计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晓得她一向喜捞好处,轩辕剑是何物?她岂有不取之理?只待她一来,他们便群起而攻之,先结果了她,再慢慢瓜分轩辕剑的好处。
后来她猜测,这轩辕剑之祸,太半也是岐赟的杰作。
 
 
2、前传死生契阔(2)
 
她虽将那堆手下败将斩于刀下,夺得了轩辕剑,却也身受重伤,法力所剩无几,生平大小千百战,从未有哪一次赢得这般艰险,但她险胜之际,更多则是狂喜。她要将这件神兵作为嫁妆补给岐赟。
正当她喜不自胜之际,整个北荒铅云压顶,杀伐之气顷刻间便已遮天蔽日,无数东黎族的铁骑踏上了招摇山。
她拿着轩辕剑风驰电掣的赶回,抵达之时,招摇山已惨遭血洗,积尸成堆,那些都是昔日曾同她征战四方的同袍,尽皆丧于东黎族刀下。
她想力挽狂澜,可是轩辕剑冢一行已使她精疲力竭,终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东黎族的人屠杀她的兵将,占据她的王宫,最后将她的金印捏为齑粉。
敌阵前方,茫茫云端之上,男人腰悬冷剑,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意气风发。身旁还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与他双手相挽,笑靥如花。
男人指挥若定的下达指令:“尔等宵小听着,本殿再说一遍,即刻缴械投降,可饶之不死,若再顽抗,杀无赦!”
能为她所用之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不知降字该如何写,宁可战死也不会屈服,即使自损一千,也要伤得八百。但岐赟在招摇山混迹这么久,早已做好万全之策,此前他在招摇山上布下巫蛊之阵,所有人都中了蛊毒,他消动动嘴皮,便可取人性命,废人法力,没有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
包括她。
她懵了片刻,立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不敢相信,又或是不愿相信,这个曾同她互许鸳盟的男人,居然一直都是别有居心!
可眼前种种,不由得她不信,她大叫住手,云端上的男人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双沉寂深邃的眸子古井无波,一眼瞥完,就让人拿绳子来将她捆了。她举起那把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轩辕剑,要亲手将他擒住,然后问个明白,但他只是不屑一笑,口中轻轻念了几个咒语,她便半分动弹不得,只有任人宰割。
可她素来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她有着坚韧的意念及神识,他虽竭力抑制她的力气,但她还是使出了一成法力,轩辕剑劈山倒海横扫而出,他终于开口了,飘出冷冷的死个字:“不知死活。”
她的丈夫,居然对她说出这种话。
以她那时没剩几分的修为,奋力舞出一剑之后,便再没多余的力气,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两鞭,是他所击。
她这些年征战沙场,受过的伤岂止千万?可即使是从前那千千万万道创伤,也不及这两鞭来得疼痛。
从前只是伤在身上,今朝却是疼在心中。
她终于败了,给五花大绑着匍匐在他脚下,她咬着牙齿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算计她!
她晓得战场无情,成王败寇,她败了,在智谋上,输得心服口服,同以往她打败旁人一样,可是,她的每一战都是光明正大,即使不得已用了手段,也从未利用过别人的情感。
她强自忍耐,不让眼中的湿气落下,声音却已哽咽了:“有本事的,便堂堂正正的同本座干一场,就是败了我也心服口服。用这些下三滥的卑劣手段,你还算个男人?”
他身旁那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人讥笑着截断她话头:“陛下此言差矣,常言道兵不厌诈,甭管旁人用什么手段,你输了便是输了。”
她朝那不识相的女人瞪上一眼:“你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贱女人,本座同他说话,什么宵小都来放肆?”
女人涵养甚好,闻言依旧大度的笑:“我是他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妻子。”
新婚不过三个月,硝烟漫天,血流成河中,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告诉她他有个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妻子。
分明烈阳高悬,她却觉得寒冷彻骨,似六月飞霜。
他矮身蹲下来,与她平视,那双眼睛里藏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秘密。
他对她附耳:“爱你,是我命中注定;杀你,是我这一生不得不做的使命。”
她仰天长笑,咸泪飞溅。
什么只有她善待于他,什么留住最美的容颜和年华。从始至终,从头到尾。谋她的权,谋她的情,谋她的命。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恨一个人。
她被带回太玄灵宫,岐赟抽了她的魂魄,躯壳不知下落。
来到芳菲满的第二天,芙幽阴恻恻的过来奚落她一阵,问她讨那颗被岐赟当作聘礼赠予她的不死药,她说:“芙幽只是替陛下惋惜,想你堂堂北荒尊主,如今却只剩一副残魂,委实令人不胜唏嘘。”
唏嘘完了,她又道:“其实,你同殿下相识,并不在他的谋划之内。当日我外出狩猎,不慎伤了面容,殿下便特意去为我寻不死药来医治,哪知半路竟遇到了你。”
白泠不为所动,并未正眼瞥她一眼,这些人她一个个都不屑搭理。
芙幽却仍恬不知耻的赖着不走,接着道:“他给你带去招摇山后,发觉了你的身份,这才开始布置,后面的这一切便都如你所料了。”
芙幽本是青渊之国申澜帝君膝下最小的一位公主,被她阿爹以和亲之名嫁到太玄灵宫,虽身份尊贵,却也不过是为两族结下姻亲的棋子。她一个金枝玉叶,嫁到东黎族来,却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妾,分量可见一斑。
白泠实在想不出,她不住口的冷嘲热讽,凭的是哪般。
终于失了耐心,回她一句:“你同我开诚布公的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给我添堵。可本座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伴君如伴虎,你可千万当心,莫走上本座的老路才是。”
芙幽那张细腻好看的面容立时就青了,青了再白,轮番交替好半晌,才道:“芙幽即使再不济,也好过陛下如今这个阶下之囚。”
这倒真叫白泠无言以对了,她目下这个处境,真真叫人汗颜。
芙幽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也不必忧心,陛下只需将不死药归还于我,我自会同殿下求情,让他免你一死。”
归还?
白泠忍不住恶心了一把,她十分佩服这女人当真是有本事,居然拉得下脸说出这种话来。
白泠佯做喜悦:“此话当真?这不死药我确实拿得出来,就只怕我给了你,凭你的这点分量,说出来的话是否能派的上用场。”
芙幽一张脸已成了猪肝之色,但她倒勉强算是个聪明的,晓得不死药是无法取得,气愤愤的去了。
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会算计,白泠终是太年轻了,涉世太浅。她不得不承认,说到工于心计,她不论对上谁都需甘拜下风。
芙幽的话反复在耳畔回响,为取得她信任,岐赟可谓下足了血本,连不死药也一起堵上,这杀她的心,是那般坚不可摧,别说一个芙幽,就是有百张嘴,也无法动摇他半分。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对他一些秉性还是有些了解,他要做什么事,杀什么人,旁人均拿他无法。
而她,只剩一副残魂的她,不知还能苟延几天。
方才用了晚膳,瑧儿急匆匆地奔进屋来,气喘吁吁:“陛下,方才宫中传来消息,说,说殿下要纳芊女姑娘为正妃!”
白泠愕然。
瑧儿再说确定,说这是族长亲自颁布的旨意,司仪已开始着手筹备了。
芊女本来是她身边的贴身侍婢,都是招摇山的人,东黎族大肆屠杀北荒之时,她是第一个缴械投降的,正是有她带头,后面的人也就没再负隅顽抗,纷纷随她抛了兵刃,那一刻,她真是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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