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痕收了笑:“我说说而已,你那么当真干啥。”
乐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可吓煞我了……”
白无痕打开殿门,缓步而出,外头那堆长得千奇百怪的牛鬼蛇神也见天现身,原本便沸沸扬扬的人群更如炸了窝的蚂蚁。
“尊主,适才地动山摇,可是你老人家在破界?”
“可为什么结界还是好好的,怎么没破开?”
“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定能走吗?”
“这都失败几回了……”
“到底成不成呐?”
“……”
牛鬼蛇神们众说纷纭,七八个奴婢在前头招呼,但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显然无法压制这群暴徒,白无痕眉头跳了几跳,双手一扬,声动九霄:“大家稍安勿躁,且我一言!”
好歹也是当过领导的人,她这一声大喝成功盖住了四面八方牛鬼蛇神们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在冰川之间徐徐回荡,群众都被震慑住了,闭嘴闭得十分默契,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白无痕鹤立鸡群,朗声道:“本座非常理解大家渴望得到自由的心情,但寒冰结界是上古神祇所造,牢固得很,轻易无法破除,还望大家再给本座一些时日,本座一定带领大家走出这无间地狱。”
她言语谦和,下头一干人众却猴精得很,不愿被敷衍,又开始吵:“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之前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又来这一套……”
“放肆!”白无痕有点恼羞成怒了,揉着眉心怒喝:“怎么跟本座说话的,让你们等着便等着,我说会带你们离开,自会言出必行,你们都在此处待了多少年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她朝人堆中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家伙一指:“你,站出来!”
那是个不足三尺高的侏儒,给她一指,愣了一下,却没站出来。他身旁的同僚预感到不妙,都纷纷靠边站,将他孤立在中间发懵。
他尚且懵着,白无痕挑眉道:“适才你说什么来着?本座又来这一套?你的意思是,本座忽悠你了是吗?”
侏儒心头咯噔一声,先前他混在人堆里起哄,只是觉得大家都在表达不满,他也来凑凑热闹,哪知居然被点名了,想起白无痕新官上任三把火时用的毒辣手段,冷汗涔涔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尊主饶命!”
白无痕冷笑:“你质疑本座,犯我大忌,今日不叫你吃点苦头,只怕日后就翻了天了。来人,将他拉下去,沉在冰湖里泡他个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冰湖是无间地狱中最为寒冷的所在,常人一近,双腿便会冻结成冰,最为难当。但凡来到无间地狱,都要在湖中饱受煎熬。
那侏儒深知其厉害之处,不住磕头求饶,白无痕鼻腔一哼,哪去理他?两个壮丁领命上前,将这个倒霉鬼拖了出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杀猪般的哭嚎。
白无痕在心头默念几句,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虽然大家都在抗议,但谁让你的嗓门最大、叫得最凶,今日只好拿你杀鸡儆猴了。
牛鬼蛇神们想起冰湖之刑的惨状,都心有余悸,不敢再大声叫嚣了,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生怕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白无痕转着眼珠,将手抱了起来,她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看来当领袖的,还是要够狠才行,不然哪能制得住这披恶徒。
她将脸色一变,又换成了和蔼可亲的形容:“咳,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尽管提出来。”
“……”众人语塞片刻,均想你都警告过了,何必再装?可是有了矮侏儒的前车之鉴,他们也都不敢再继续聒噪了,异口同声的道:“一切都谨遵尊主的吩咐。”
虽然晓得他们心里多半都已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但白无痕已经知足了,笑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有事本座再召大家来一同商量。”
牛鬼蛇神们说散就散,七七八八的走了。
打发众人,白无痕抹了把汗,这些人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中若没两把刷子,哪敢骑在他们头上?亏得她够精明,吃准了这些人做梦都想离开无间地狱,否则哪轮得到她耀武扬威。
可这权宜之计能糊弄他们一时,却无法一直糊弄下去,若不赶紧想法子破开寒冰结界,她的处境只会一天比一天不利。
离开此处,这里每一个人都梦寐以求,也包括她,也迫切想要重获自由。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该如何才能破开那雷打不动的结界?
她卡在这一节已有不少时日,这期间,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偏偏毫没结果。
她琢磨片刻,眼角往后一瞥。
“躲躲藏藏的作甚?出来罢。”
乐忻吭哧吭哧的站到她身旁。
“你一具魂魄,旁人又瞧不见,要看热闹光明正大的站出来看不行?遮遮掩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情见不得光。”
她望了眼牛鬼蛇神们离去的方向,目有惧意:“这些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我看了就发怵,哪敢靠近?”
她一声嗤笑:“有我在,你还怕他们吃了你不成?”
乐忻不以为意:“他们其中有好几个我都听说过,在外面臭名昭著,吃人不吐骨头,你没听过,所以不知道。”
白无痕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区区几只跳梁小丑就将你唬住了。想当年本座当年在魔道叱咤风云之时,那才叫人闻名丧胆,你要是听了估计连觉都睡不着。”
“这些话你都说过好多遍了。”她撇嘴,撇完忽然来了兴趣:“话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给丢到这里来的,怎能让这许多凶徒都对你言听计从,还奉你为尊?”
“你是想调查我吗?”白无痕冷哼一声:“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什么好处。年轻人,还是不要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为妙。”
她再撇嘴:“不说便算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吹牛。”
激将法这种小把戏当然对她没用,白无痕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给人弃在此处,任人欺负。”哼,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无间地狱是仙魔两道的禁域,也是上古神祇专门设来处置恶魔之地。这里没有四季交替,永远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是冰川,水是冰湖,随处都是被活活冻死的白骨。只有罪恶滔天之辈,才会被丢进这里,永受煎熬,不得离开,死了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更无□□回转世,是天地间最惨戾的酷刑。
能来此处的,无人不是穷凶极恶,在外界不是兴风作浪就是满身血债,只有乐忻与旁人不同,她委实只是个胆小局促的小姑娘,别说杀人,恐怕连只鸡都没宰过,却也出现在这里,同那堆恶棍混在一处,未免蹊跷。
“我不是野丫头!”乐忻果然中计,跺脚:“我是……”
话到口边,她垂了眼睑,眸中盈了泪珠,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白无痕可不会怜香惜玉,冷哼:“我看你多半是没人要了,给人抛弃在此处的。”
“告诉你也无妨。”垂下去的头已然抬起,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我阿爹阿娘给人害死,我报仇未遂,给凶手擒住,然后就被丢到这个地方。”她言简意赅。
“原来如此……”白无痕咕哝了一句。
“我双亲也是给人迫害至死,算来,你我也是同病相怜。”
乐忻颇感意外:“那你的仇报了吗?”
“算是报了吧,我阿爹他们遇害时,我方才十六岁,什么都不会,还没那个本事,等我有能耐报仇之时,仇人却已死绝。”
白无痕抬头望天,心头泳起无限酸楚,忽然捏紧双拳:“虽然害我父母的人都已死了,但害我的人却还活得好好的。终有一日,我会走出无间地狱,找到那个人,亲手了结了他……”她一脸的高深莫测,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勉强自己。
乐忻忽然将她的右手一拉,语气中是与她面容截然不符的坚定:“原来你也是给人迫害至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伤害过我们的人,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白无痕瞅她一眼,望着她那双携着执念的双眼,心有感慨。
“你方才不过及笄的年纪,身上却已背负这许多,也是不易。”
乐忻勉力一笑:“许是我生来娇贵,十几年来太过顺遂,上天便将所有磨难安排到下半辈子,我认命。”
白无痕不擅怎么宽慰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正要回到殿中,蓦地想起一事,道:“你且放心,你既将躯壳借了给我,又奉我为主,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乐忻愕然:“当真?你不是在说笑吧,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她可是亲眼见证过她的本事,若能得白无痕相助,她便能看到一丝曙光,报仇有望!
白无痕嘴角一抽:“怎么,你是想婉拒我?不怕同你说,在外界时,想求我帮忙的人可以挤满这无间地狱,我都是不屑一顾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乐忻无语片刻,才道:“那真是多谢你了,得尊主相助,当然是求之不得。可报仇之前,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这里,破界的法子你都还没有……”
白无痕听她这样一说,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被一个无知的黄毛丫头轻视了的感觉,这就让人有点不舒坦了。
她冷笑:“不用你来特意提醒我,我要做什么无需你来教。”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你只想到一节,咱们报仇之前,的确是得先想办法离开,可是离开之前,你还得先找到一副新的肉身才行。”
她不解:“这是为何?”忽然瞪大双眼,大惊小怪:“难道你想一直霸着我的肉身不还了吗?我只是借给你用一段时间,可没说要送你啊!”
她倒是反应快,白无痕寻思,自己还没想到这一节她便开始多虑了。
她捋捋裙子,八风不动:“是啊,你的确只是借给我用,但你又没说只能借多久,那自然是我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好像也是……”乐忻顿悟过来,顿悟完了,又哭丧着脸:“那你打算要借多久才肯把肉身还我?”
白无痕摸着下巴认真思索半晌,思索完了,答她:“什么时候我用腻了,或者是找到更合适的肉身时,自然完璧归赵。”
乐忻一噎,欲哭无泪,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大约是被气到了。
见她这副形容,白无痕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你这是什么表情,就你肉身的这点质量,要修为没修为,要法力没法力,简直不堪重用,你以为我愿意宿在里头吗。要不是这些时日我把你这肉身的修为提高了一大截,恐怕到现在都还是弱不禁风的,你得感激我才是。”
乐忻给丢到无间地狱没两天,便给那些小妖精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不堪受辱,羞愤自尽,那口气将断未断时,刚好白无痕一不小心撞入她肉身,以活人之躯“借尸还魂”。
这些时日,她日思夜想的都是如此才能破开寒冰结界,除了这头等大事,最要紧的便是想方设法替乐忻提升她这具肉身里的修为,不论是离开此地还是报仇雪恨,都须有足够的法力。可乐忻这不中用的丫头片子,根骨不佳,资质奇差,天晓得她如今能有这点修为付出了多少心血。
若换成乐忻自个儿捯饬,以她的根基,没个千儿八百年休想修成,她没几句好话也就罢了,居然还诸多抱怨。白无痕对她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颇有微词。
乐忻是个矜持且内敛的姑娘,要感激也只在心里悄咪咪的感激,嘴上却丝毫不肯吐露,说出来的也是另一番话。
“那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她问的是肉身,低低的道:“我可不想附在那些男人身上,太丑的……嗯,我也不想要……”
她要求还挺多,白无痕有些头大,来到这无间地狱里的能有几个好看的,像她这般颜色的姑娘,已经是万年难得一遇了。
不过,为免她失望,她还是得违心道:“你放心,我怎么会委屈你呢,自是要找个配得上你的,不然怎么好意思拿过来同你“献丑”?”
当然了,不过还得委屈她多等一阵子,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想办法将那寒冰结界给推了,任重而道远呐……
心不在焉的用罢晚膳,白无痕又心不在焉的打了一会坐,但由于太心不在焉了,以致半天无法宁定,若再继续坐下去,势必走火,她只好悻悻然站了起来,推门出殿,信步漫之。
散步散到寒冰结界之旁,白无痕伸手在界璧上一敲,砰砰而响,可就是不破。她怒了,提脚便踹。
这本来是漫不经心的一脚,也没灌多少法力,但一脚过去,忽听卡啦一响,似琉璃碎裂之声,清脆响亮,淡水蓝的结界上居然出现了一条细缝。
只不过这条缝太细了,细到微不可察,若非白无痕早将观微之术炼得炉火纯青,她也难以辨出,但罅隙虽小,这结界却是真真切切的露出了破绽。
她惊喜交加。
看来,是她先前用诛仙剑斩的那几刀,将这结界的力量耗去了不少,故而如今她那么一踹居然能踹出一条缝来。虽说布置结界的上古神祇,非同小可,但毕竟已沧海桑田了不少时光,那位神祇说不定都已不在世间,这结界再强也总有散尽法力的一天。
不过,这条缝只出现了片刻,便已消失无影,仿似从未出现过,看来这结界不但坚固顽强,还有自愈之能。白无痕又试着击了几掌,每次都能将结界打出一丝裂缝,但下一掌还没落下,它便已恢复如初,只有攻击的频率超过它恢复的速度,才有可能完全破开,又或者……
一鼓作气,将整道结界瞬间击溃,压根不给它自己修复的时间!
若放在今日之前,她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目下这结界已出现了破绽,倘若法力足够,并非不能办到。
白无痕觉得,是时候展现自己的手段了,正要转身回去,忽听身后千回百转一声呼唤。
“忻儿……”
白无痕一时没反应过来“忻儿”是谁,闻言刚转了一半的身又倒了回去,只见淡水蓝结界之外的远处,有人疾速御剑而来。
是个男人,浑身仙气,穿得白白净净,整齐素雅,衣袂飘飘,好一个俊俏郎君。
那郎君一袭白衣,端的是风采卓然,不过,他那身白衣上似乎斑斑点点绣了许多殷红的梅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男扮女装,且那个御剑之术也差点意思,一把剑御得歪歪斜斜,人站在剑上也是摇摇晃晃,什么风采儒雅顷刻之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