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5:10

  之前还在对我与梅稔之间的缘分患得患失,完全没有预料,我们居然又在机缘巧合下再次重逢。
  因阿娘每日孜孜不倦的交代,但凡她这个时辰没回来,那就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要我尽一下为人子女的指责,备些晚饭给她送过去果腹。这时一般都是我最悠闲的时间段,无所事事,便爽快的应承了。
  而当我跨进绣坊的门槛,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角落里挑衅布匹的梅稔。
  我很惊讶,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居然如此深不可测,不足一个时辰,我就相遇了两次,而且都是这么突然而冒昧。
  我掂着食盒,欢喜的靠过去搭讪。我一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是你呀,真巧哦,又见面了呢!”
  他被我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我,也挂上一抹魅惑的微笑,同我打招呼:“嗯,真巧,你也来买布么?”
  阿娘的门店规模很大,并非专售成品刺绣,也提供布匹,顾客可以任意挑选,然后拿给她接单。
  我不置可否,见他身上还披着那套湿流浃背的衣裳,颇为忧心,蹙眉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赶紧回去吧,以免着凉感染风寒。”
  他低头觑了觑自己身上狼狈的模样,尴尬一笑:“抱歉,这两天阴雨连绵,衣裳都晾着未干,穿不了,这才来赶制一件新袍子。”
  我讶异:“你怎么不熨呢?”
  他愣了半晌:“我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没那个空闲。”
  “可以拜托你家眷呢。”说完,我就晓得自己明知故问了,他一看便是孤家寡人,否则这些家务哪里用得着旁人提醒。我立即岔开话题,由衷与他说:“这些料子要在短时间内赶制成品比较麻烦,我领你挑几样方便的。”
  于是,我放下阿娘的食盒,开始替他介绍店内的销售货物。他这个人并非吹毛求疵,拣了几匹,转交给了店伴,交代了几句自己的需求,以及身高尺码,然后说明几天后亲自登门过来取,转身出门,踏入轧轧水泽中。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疑惑他之前说辞的真实性,若真如他的理由那般,现在赶制衣服还来得及么?
  这一出神,就怔了起来。
  直至阿娘从后堂出来拍我的肩头。
  她的笑容和蔼可亲,问我:“默默,刚才那位公子是你同窗么?”
  我将食盒递给她,摇头,目光仍凝视他远去,已若隐若现的背影。
  她也不数落我的姗姗来迟,老不正经的揶揄:“那便是最近交往的心上人了,哟,立誓终生不嫁的默默小姐也铁树开花,谈情说爱咯。”
  额,这是曾经阿娘教训我时的出口成脏。那时她说,你再不改改这恬不知耻的脾性,只怕这辈子嫁不出去。我被激怒,终生不嫁的誓言脱口甩出。
  她还说,不要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要我跟梅稔保持距离,还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家境性格,为人处事,以及功成名就什么的一大堆兜头往我脑门上砸。
  我不胜其烦,与她强调:“我跟他压根就不熟好不好?阿娘忒举一反三了些,我只是在外面借他的纸伞遮了一程雨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的,我对阿娘的误会表示反对与纠正,我只是单纯的被他绝美的容貌所吸引迷惑,对他充满好奇与探究,以及一见如故的亲切,但仅限于此,并不僭越男女之情。还有,他脱离世俗的人生观,我问过他,对我这样的脾性会不会表示反感,他说,我挺喜欢你这样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性格。
  这世道,所有饱读诗书以及目不识丁的男人,都会异口同声的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我并非淑女,也不怎样窈窕,而他是世上唯一对我的脾性不呈现排斥的人,不开闭口窈窕淑女的人。
  我的所有男同窗们,无论关系有多密切,情谊多么弥笃,都不约而同的摈斥我这种个性。所以,我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好感,他不会拘泥在一片之乎者也中,可能是臭味相投,亦或物以类聚。
  总而言之,萍水相逢的他,在我心里有着微妙的地位。
  他指定的服装款式很简单,只在正常外袍上的几个部位做一些不大不小的补丁与修改。我平素不喜女红,觉得浪费时间与精力,也蹉跎光阴,更影响视力。阿娘年仅中旬,眼神却模糊得厉害,也是因此。所以我虽对刺绣一窍不通,她也并不勉强我学习。
  当我提出要着研习穿针引线时,阿娘像吞了苍蝇般目瞪口呆。
  但随即便被一种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欣慰,事无巨细的为我打开女红的大门,殚精竭虑的教导。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其母必有其女,阿娘深谙此道,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她闺女自也不能差得离谱。
  我天赋异禀,兼之求教心诚勤学不辍之下,两天便初窥门径,能缝制一些褴褛破洞。对于这样的神速,我归咎在自己的天纵奇才之上。
  决意学习女红的目的,自然并非阿娘想到那般驴子开窍,我是不想与梅稔缘尽于此,他的单子留在店内,由我亲手给他制作,将来就有了理由做狗皮膏药。上次匆匆两会,我只顾花痴,忘记了咨询他家住何方,只得想出这条下下之策。
  为了避嫌,也为了闪躲阿娘的喋喋不休,我潜夜蹑进织房见微知著的将梅稔挑选的料子仔细看了一遍,劳记在心,然后回到自己闺房,一针一线密密缝。这种举动,有种偷鸡摸狗的心虚,我自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却又何必左躲右藏。我认为这只是避免节外生枝,以及与阿娘产生的不虞之隙。
  但女红刺绣是技术活,非心细如发不能精通。看别人做与练习是一回事,真正拿来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我秉烛剪绢,牵线搭缀,十根手指头都扎孔流血,也只是开了个头。要按照梅稔的要求做到大功告成,起码得等到猴年马月。
 
第2章  第二章
  同窗常在我身上吹毛求疵,通常一拣就是一堆毛病,我个人也深以为然。而受不起打击,是我最讨厌的缺陷。所以,当我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后,沮丧的打算半途而废。
  我也付诸行动了,将那一堆被我整得惨不忍睹的布料往杂物库里一塞,拍拍手,神清气爽的去了同窗家。
  与我最要好的同窗姐妹是安呶,我今日给那堆五颜六色的布料纠缠得情绪低落,翘了书塾里的课业,拉着她出门,打算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除非是给阿娘筹备,否则懒惰如我,自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埋首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头,我一般都去刷馆子。
  本来我建议阿娘忙碌期间也可以去附近的酒楼聚餐,可老人家心眼儿多,吐槽那些地方的菜蔬都不干净,做出来的东西也或多或少有些佐料,哪里有家中亲力亲为来得实在好吧,我承认这一条固执确实令我的生活充实了不少。
  所谓人以群分,一丘之貉。同我一样,安呶与我的性情大同小异,书塾礼俗是束缚与天敌,更因缘际会的是,她也是个见色起意的花痴,天生对俊男靓仔毫无抵抗力,与我相比,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进门,她便呼天抢地的冲到我面前,咯咯叽叽笑得花枝乱颤,而她那声流光溢彩的装扮,一样花枝招展。
  我震惊的盯着她:“你不是一向讨厌胭脂水粉的么?”
  她朝我挤眉弄眼,脸颊红霞满天,眉宇间有一种叫做娇羞的表情,她捧着脸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虽半个字也没听懂,但一见她那副形容,立即恍然大悟,调侃她:“今天又看上哪户哪家的翩翩公子了?”
  她收起羞涩,拍着胸脯一本正经:“默默你来得正好,替我做个见证,我已经决定,此生非他不嫁,有违此誓……”
  “叫你百世无盐,千载无颜,一生一世沦为马脸煮饭婆。”我边翻着白眼灌茶水边接口。她的这些誓言,我早已倒背如流,她却没哪次遵守过,出尔反尔是她最得意的拿手好戏。
  “这次我是发自肺腑,认真的!”她苦着脸强调。
  “嗯。”我点头:“你哪次不是认真的”
  她愤愤不平:“这是姐们的终身大事,你却拿来挖苦我!这不是开玩笑的!”
  “唔,你哪次不是在谈论终身大事,哪次是开玩笑的”我依然忍不住要怼她。
  “……”
  安呶那只桃花偶像籍贯祖乡源远流长,也懒得追溯,虽同在京城,但距离我们的居所也颇具路途,大概要转十多条长街,一两个时辰,按安呶的话说,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兴致勃勃,携了我手就踏上觅君之路。她的那身形容,与之招摇过市委实太高调了些,一路上的回头率比之去年的总合还要略胜一筹,她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对那些狂热的目光甚为受用。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安呶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少女,既是老早便开始暗恋人家,那么首先底细要探查清楚。她字正腔圆,口口声声夸自己的这个暗恋对象如何如何英俊潇洒,还说世上所有的形容词都不配用在他身上,糟蹋了他的盛世美颜。
  关于这些,我憋嘴不屑,安呶的眼光一向毒辣,她看中的人自非泛泛之辈,可我却晓得,如若同梅稔一比,肯定是微不足道。我问对方名讳,安呶却神经兮兮的缄口保密,我只得无奈耸肩。
  虽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但安呶却透露了一些蛛丝马迹。譬如那人是城东第一酒楼云客逍的厨师担当,在那片区域家喻户晓;再比如那家伙命泛桃花,弱冠之年却有成千上万的爱戴倾慕者云云。
  但念及此,她原本胸有成竹的表情蓦然颓靡下来,怂得一败涂地。她虽生得娇小玲珑,模样算得出类拔萃,但要想艳压群芳,那可就望尘莫及。
  我违心安慰:“颜值不能决定一切,说不定他一个眼拙,侥幸看上你亦未可知。”
  她跺脚:“白默默!”
  果如安呶所言,她的暗恋对象确是城东的风云人物,我们并肩踏入云客逍的门槛,还没听到店小二的招呼,便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这家酒楼供建三层,座无虚席,顾客全部都是年轻女人,而且还都是些分花拂柳,莺莺燕燕的妙龄少女。
  凭我的见识,一眼便看出这些少女来者不善,目标与安呶皆乃一致,都是借吃饭之故倒追男人来了。只不过放不下身段与面子,不敢光明正大的会晤。
  安呶一见这气势汹汹的情景,当面怯场,懦懦的望而却步。
  我轻拍她手以示安慰,作为肝胆相照的好姐妹,我不能临阵退缩,必须替她挣足面子,至少不能低人一筹。本来安呶的没脸没皮远胜于我,可她不谙风月,只得劳我亲自出马。
  硬着头皮快步走到柜台前,我将那正要过来搭话的掌柜推至一旁,抢过他手中的圆珠子算盘,往台上重重一拍。
  突兀的闷响成功引来万众瞩目,我清了清嗓子,佯装淡然,镇定自若的发言:“台下诸位庸脂俗粉,识相者,我给你们一时三刻的时间,统统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慢了一步迟了半拍,我揍断你们狗腿!”
  这些姑娘都很矜持,大多数只是抱着来撇一眼意中人的心态,并未有所觊觎,且生性娇弱胆小,给我这么一喝,登时方寸大乱,以帕遮面,惊恐无限。
  但还有小部分表面柔弱,实则刚硬且家教优良者,对我的行为表示愤慨,也不屑搭理我,对掌柜老人家斥责:“掌柜的,有人砸你的场子啦,您老人家就这么愣着让人家在你的地方撒野吗?”
  掌柜的自然不能容忍我在他的地盘砸场子,是故,便来斥责我,我一概不惧,唇枪舌战的抢白了回去,老掌柜气得面红耳赤。
  刚毅的姑娘对俊彦靓仔故作自持,在竞争者面前可是趾高气扬。她个头长我半截,仰起下巴睨着眼:“奴家不才,有句话要送给姑娘,您可知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是何意”
  旁边的诸位少女抿嘴轻笑。
  额,我对吟诗作对完全一窍不通,她诵的这两句貌似夫子也没授过,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我一筹莫展即将出糗时,背后一个干净爽朗的声音接口道:“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个声音一响起,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群众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朝我身后瞟去,一瞧清发言之人,均纹丝不动,像是被施了传说中的定身傀儡术,失去了行动能力,包括门口的安呶亦如是。
  我大吃疑窦,回头一觑,这一看不要紧,却同其他少女一般也呆若木鸡。
  站在我身后助我怼人的,正是梅稔,他穿着大厨师的招牌式围裙,面无表情,冷漠而平淡。
  需要怎样的心态,我才能从那种猝不及防的惊喜中自□□。他旁边莳了两盒盆栽,种的是白玉堂以及密刺两种蔷薇,花开正茂,双色芳华,美得犹墨似画。可如此美丽的花卉摆在他面前,为什么会黯然失色?
  他出现的瞬间,室内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连门槛边的安呶也是。
  我恍然大悟。
  他轻轻挽起我的胳膊,清冽的目光忽然变得柔情似水,静静的凝视着我,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发,含情脉脉的问:“默默,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还以为你要失约呢?可让我好等,今天晚上便留在云客逍歇宿吧,你好久没来侍奉我了呢!”
  我脑袋瓜里一阵晴天霹雳,完全蒙圈,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意料之中,我身上的压力顷刻间重逾泰山,承受着在场所有女性艳羡妒忌憎恨的目光。
  他忽然抬眸,眼波寒凉:“你们要失望了,我已心有所属,大家散了吧,以后也不用浪费时光于在下身上。”说着牵住我的手,拽往后堂。
  一切变故来得太突然,我思维短路,完全不知问题的严重性,就这样给他当了一回拒花炮。
  一路跌跌撞撞,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给他拖入火灶房。我猛得惊醒,抽出手腕,蹙眉:“你晓得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嗯,她们颤得我心烦意乱,遂请你帮我个忙。唔,看样子你并未误会,我也不需解释那么多。”远离喧嚣,他的表情霎时打回原形,不再做作。
  “你未征得我同意与允许便利用我。”虽不拘小节,可也是有脾气的,我的语气有些不耐。
  他眼露愧疚:“嗯,是我的太鲁莽。”
  考虑到之前他一纸雨伞的帮助,我不可斤斤计较,试探性的问:“那,你是否应当补偿我”
  他点头,脸现为难:“可兹事体大,我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偿还你。”
  “先赊欠着,待我想起来再与你讨。”我在心里掂量了一回,留一来日继续狗皮膏药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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