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缘由,很简单,她是为了一个人而留,为了一个另一个男人割舍从前。
在仇杀的过程中,她结识画中仙,那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男人。
提到他时,她眼中的光彩与笑容随着她嘴唇的开开合合而疏聚,她口中的画中仙无与伦比的好,仿佛全世界所有男人的优势都拢聚在他身上,宛如无暇。
她何曾如此赞美过我!
意中人心心念念口口声声的全是其他人,我听了半截,遍体寒凉,彻骨透心。
她滔滔不绝的描述那个人待她有多好,掏心掏肺。我扳住她肩膀,强迫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吼。从前我对你不好吗,难道我没有掏心掏肺吗!
可能是我太激动,的语气放得太重,她受了刺激,挣脱我双手,用同样的态度嚎,每个字得像一柄利刃,刺痛心口,刀刀窒息。你掏心掏肺有什么用,人家是什么身份,神帝之子,九重天唯一的太子殿下,将来会继承下一任神帝之位,统帅九洲万域各路神仙,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你忒无自知之明了吧,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嫁给他,我会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你能给我什么,一颗中看不中用的破心吗,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她言而无信,她反复无常,她居然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是真的怒了,这些年所有的解与委屈全部爆走,怒发冲冠。你要嫁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拥有的光荣与物质,如果你看重的是现实的利益,我现在去将他与他老子杀了,我去抢那个位置来做!
我是行动派,一气呵成的飙完,就要转身抽刀,她被我的神情吓到了,一把拉住我,语气里终于出现一丝担忧与关怀,不要做傻事。
只一句,浇灭心中所有失控的怒火。我溘然意识到,她随意的一颦一笑都能操控我。
她说,净靥,对不起,然后留下了眼泪。
调整好情绪,她开始与我解释,她说我出现的太巧,她心情很烦躁,我恰逢撞上枪口,被当成了出气筒。以她高傲的脾性,受到委屈,第一时间不是寻求安慰怜悯,而是发泄心中的憋屈。
我被妒忌冲昏了头。
薄艾义愤填膺的来源是因被各方各路的神仙们误会成杀人狂魔。九洲万域,仙者不计其数,这些神仙里头也分三六九等,品阶高低,修为强弱。除神帝乃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下便是上神这个等级为首。
前一阵子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上神不幸淬死,经查实,乃死于非命,遭遇一场谋杀,而当时薄艾在场,误打误撞中,各种蛛丝马迹都指出她是凶手。
她尚且不知所云,还没理清来龙去脉,就被那些先入为主的旁观者套上了罪名。幸亏画中仙看出事有蹊跷,情况有异,遂以九重天太子的身为压下诸般舆论,遏制处境恶化,将她保释出去,并保证某某期间之内查明究竟,揪出罪魁祸首,给死者以及其家眷亲属一个交代。
他身份显赫,且这些年来在神魔征战中居功爵伟,颇得人心,既然已放出话去,自然无人挑衅,一桩冤案也就暂获平息。如此,俩人一同折回九重天。
莫名其妙的做了一次众矢之的,她当然暴跳如雷。
我叹了口气,由衷歉仄,一拍脑门。哎呦,是我小人之心啦,原来太子殿下竟如此明察秋毫。
她摸我的脸,付费回到了许多年之前。净靥,如今的我沦为千夫所指,你还是不要靠近我,避而远之吧。刚才我之所以口不择言,除了愤愤不平的成分,更多的是不愿你无端遭受牵连。人命关天,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我云淡风轻的笑了,摆手。人间不是有句名言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清者自清嘛,你又不是凶手,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再说不是还有我么,即便届时你要无辜偿命,我变作你的模样偷梁换柱就行了。
真是的,在凡间,她因复仇离我而去,理由是不想连累我,如今旁人来寻她的仇,她依然用这种借口赶我走。
此乃基于关怀,怜惜,或者爱,所以她不想我因此受到伤害。
这是我设身处地与她换位思考而得出的结论,我将自己想象成她,如果我是她,面对这样的处境,我也会选择由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
因为理解她的初衷,我大喜过望。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她能说出那番话,心里就已经存在了那样的想法,只是,她还不确定,对未来充满未知,还无法明了自己潜意识里的决择,在行动上有所徘徊,犹豫,才有了适才的安抚宽慰。
只是,我在爱的港湾里触礁,搁浅,然后迷失了方向,无法察觉浪涛何时临近。
她与画中仙相识的过程细节我并未知悉,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萍水相逢,表面上点头邂逅这么简单,他们之间有着一段令我望尘莫及的刻骨铭心的过往。这些经历给予她移情别恋的勇气,所以她背弃曾经的约定,宁愿负上骂名。
这一层,从画中仙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她一节就看得出来,是昭然若揭的现实。这并非我胡思乱想的猜测,不久后,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不过,在这之前,我荣获一份惊喜,关于一家三口,幸福的阖家之喜。
她栖身的这栋宫殿唤栅衣,为了掩人耳目,我乔改成殿侍装扮混淆视听,在这里宿了几宵,为她守夜值门。白日杵着□□站岗,晚间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寰宇弄巷,侦查与薄艾有关的一切讯息。
可街头巷尾,那些神仙们茶余饭后,酒浓兴起的话题都是她与画中仙的流言蜚语,异口同声的说什么珠联璧合,男才女貌云云。那些话听在我耳里犹如狂风骤雨,尖锐而犀利。
但我也蹑去过画中仙的寝殿,暗中窥视了几次,发现他并不沉沦儿女情长,只专注与谋权篡位,与他老子的明争暗斗中。他卧室里秘藏的文件与奏案,均是男人之间勾心斗角的攻略与策划,并无丝毫蘸染胭脂红粉的迹象,本人也鲜少驾临栅云殿,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麾下布兵排阵的军官将领。
心里的积郁霎时消散,如同守得云开见日明。
不过,云开仅是片刻,数息后,复又聚得密不可分,任凭再如何扑击也扩散不开,全世界都陷入黑暗。
当我心花怒放奔回栅云殿时,薄艾突然想喝酸梅汤,要我去御膳房端,可酸梅这个东西,是凡间的特产,九重天无一年四季,气候特殊,却是罕见之物。
我只得同灶房师傅请教,他告诉我可以退而求其次,酸梅风味并非多么独特,能以其他食材代替。我在厨房捣鼓半天,终于亲自熬了一碗百合绛酸汤,献宝般喜滋滋的捧到她面前,期待她品尝后的赞誉。
可她刚将碗递到唇边,还没来得及抿一小口,遍开始干呕,神情也十分萎顿,似乎生了病,我忙不迭去搭她脉搏,一探之下,她脉象按之流利,如盘走珠,是妊娠喜脉。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肚子里小生命散发出的磅礴的生计,以及那股与我本身一模一样的属于君子兰的独特气息
我呆愣了好久,那种从懵懂少年升华为父亲的激动与喜悦,无法用任何词汇抒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大概是觉得立即死掉也值了。
足足怔了十刻钟有余,我反应过来,脸上一片冰凉,一拭,是湿润的眼泪。我转头,她居然没等我告知喜讯就已睡着了。
我奔去医仙府邸,向他详细咨询女人孕育期间需绸缪的诸般后续工作,以及各种禁忌并求了两副安胎药,提着迫不及待的折回栅衣殿。
不过,等我三个时辰后回去,薄艾竟醒了转来,却不在殿中。我心里开始涌现担忧,突突狂跳,将宫殿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不见踪迹,显然她外出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太子邸府,我不作逗留,隐身追去,在画中仙府上的后花园里发现了她。
但只觑了一眼,想奔过去的冲动立即消散。脚步踟躇,避在了旮旯一角。而心里的喜悦,在看见她与那个男人如胶似漆腻在一堆时完全僵住,戛然而止。
他们俩依偎在一顶水榭中,脸上柔情似水的笑容与此刻我抽搐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腹中怀着我的孩子,却恬不知耻的与另外的男人厮混,她怎么可以这样!
面对类似情况,我应该冲过去大发雷霆,一人甩一个巴掌,骂得他们狗血淋头。可我怯懦,没有那份勇气,我做不到,我只能选择逃避。
那些甜言蜜语,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害怕心脏被刺得鲜血淋漓。
回到栅衣殿,我七手八脚收拾好包袱。
薄艾踏入门槛时,我忍着心中欲脱口而出的谴责,佯装平静的说。九重天不宜久留,我们回凡间,穗剑山吧。
说着,我拽起她胳膊就往前走,却被她抽开,退后,眼神里有疑惑,但很快就变成释然与舒缓。
从我蹙眉与凝重的表情里,她恍然大悟,她问。你都看到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想骂我,脚踏两只船。
我能分辨出她眼眸中那掩饰不去的对我的好,她没有完全忘记我,我说。我可以粉饰为什么都没发生,咱们回凡间,这九重天我们就当从未来过。凡间天高地远,那些神仙也寻不到咱们,天大地大,我们尽情逍遥。
我想,这样的包容多半是男人能宽恕的极限了。可她依旧不为所动,她的脸色开始趋寒,冷笑。说得冠冕堂皇,我跟你去亡命天涯么,你凭什么庇护我,只有九重天登峰造极的势力,才能佑我一生平安,没有人愿意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你不要再抱希望了,那是妄想。
时至今日,我都不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问心无愧,可面对她的见异思迁,我始终无言以对。那种霸道的言辞攻击,据理反驳,我表示词穷。她说的没错啊,我无法保证她跟着我能一生太平,一生安定,我只能沉默。
虽然无言以对,但我依然死皮赖脸,不肯放手,也放不了手。
她拿我没辙,却固执的别扭。你知道吗,他因为爱我而粉身碎骨,欠下的债我一定要还。净靥,你那么善解人意,你应该明白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是个忠于爱情的女人,谁对我牺牲最多,我便会因为感动而将就,所以我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妻子,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气得跺脚,什么善解人意,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何尝不晓得剪不断理还乱的后果,要是我管得住自己,我又何必抛弃尊严,何苦死缠烂打!
我使了个定身术,强行将她禁锢。可即便如此,她身躯无法动弹,嘴里却破口大骂。混蛋,给我解开!
我不搭理她,自去斟了壶茶慢条斯理的抿。
待我喝了两盏回来,她总是住了口,世界一片安静。
见到我,薄艾再次开口。因为屠杀上神那起乌龙事件,太子一意孤行袒护我,神帝陛下怒不可遏,判我粉身碎骨之刑泄愤,是太子主动替我抗下了所有罪责,将过错与刑法都揽到自己身上,换取了我的安然无恙。
她陈述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柔情似水都是他。
所谓粉身碎骨,是九重天一种极其灭绝人性的酷刑,并不会致人死命,而是一次次锤碎身体里的骨骼,再由医仙接续,续毕再锤……如此循环七七四十九个轮替,才算刑满。
旁人看来,这样的付出已算情深义重,可谁又能明鉴,我在炼狱兽窟里被三昧真火千年灼烧的滋味。
我忍不住提高声音,这有什么大不了,换成我,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祸从口出,薄艾不知道事实,她以为我大言不惭,对此表示不屑,冷笑着说。别说粉身碎骨,你若能办到我提出来的一个要求,那么我便放弃他,跟你走。
我斩钉截铁,好!
她说,我的条件并不为难,为我洗手做羹汤。
我琢磨片刻,有些疑惑,但还是兴奋的点头。我不是很谙锅碗瓢盆,但是业精于勤,我可以劳补拙。
她挑眉,试试看。
事实证明,我天真且荒谬,她一门心思要赶我离开,怎可能轻而易举便让我完成任务。
来到御膳房最偏僻的灶屋,她指着角落里的干柴说,喏,你用不着临阵磨枪,一汤四菜,都要肉食荤炒,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期限。
我偏头瞅了瞅空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一桌一灶一捆柴,没有半片萝卜白菜,更别提肉荤食材。
薄艾说,开始计时啦,你赶紧行动,对了,这桩赌赛内有一项规则,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必须以劳动力获得成果,不能使用妖术魔法,否则弃局。
你分明是强人所难。我朝她嗥,你不给我准备材料,我拿什么烧。
薄艾却拿出一个沙漏坐在桌旁开始计算时间,左手托腮,闭眼,无视我的气急败坏。
有人说,一个人下定决心竭尽全力去做某件事时,哪怕千难万险,也能风雨无阻。这种近乎偏激的痴狂,叫做执念,拿得起却放不下的执念。
她不给我食材,不允许取侥幸的途径,没关系,我虽然身体孱羸消瘦,身上也能剔下一斤半两。
我撩开袖子,手起刀落,在刺目的鲜红中割了两片筋肉。四壁溅血,殷红的液体坠在地板上,发出空灵的滴答声,幽静而诡异。
因为疼痛,我发出闷哼,没有什么事情比自残截肢更痛苦了吧。可薄艾却依然漠不关心的闭眼浅寐,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哪里睡得着,她大概从周围的动静里猜度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想面对我,也不愿面对我。四菜一汤,
仅凭胳膊肘上的几两肉,不足以满足她条件中的四菜一汤,不过没关系,我百来斤重的身躯,总能凑攒齐。
于是,我在小腿后的膝弯下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终于凑足了四菜一汤。
失血过多,脑袋里昏昏沉沉,我摇摇头,甩掉负面情绪,任由伤口源源不断的渗血,开始生火。烟熏火燎中,我看见脚下的地板被渲染成一片赤红,鲜艳而浓稠;过了好久,我看见灶上搁着四碟瓷器,里面热气腾腾,明明很香啊,却令我无比作呕。
身体里的血液流失太多,多到超过我的承受极限,终于不堪重负,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躺在了那片冰冷的血泊中,视线霎时无法聚焦,意识混沌里,我偏头,迷迷糊糊的看见薄艾踏着鲜血朝我走过来……
自上九重天以来,我鲜少做梦了,可这次的噩魇却极其漫长,仿佛在填补这些年的寂寥与空旷。
梦里,我氤氲在阴霾中,被人千刀万剐。
我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撕裂般的疼痛持续了很久,然后,我睁开眼。
这里是凡间,一家医馆内,她居然将我从九重天丢了下来!
精神矍铄的老大夫在替我清洗伤口,他看我像看奇葩。伤这么重都不死,你是个奇迹。年轻人,前途可期。
我问他,有酒吗。
我要醉生梦死,我要一醉解千愁。
忽然感觉胸腔里空落落的,低头,左颈之下是一口鲜红的空洞,里面的心脏被掏走。
一张纸从袖子里掉下来,我拾起,摊开,是薄艾的留言。信中详细阐明了她剜走我心脏的目的,她交代我不要再回去,好好活出自己,如果再度出现在她身边,她会毫不犹豫捏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