黁翾——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6:30

  我惩治人的手段想必他也有过耳闻,当然没有一尝为快的想法,只好老老实实的点了头,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噬心蛊之毒其实是一门禁忌术法,却不能以寻常
  之法来解,也就是说它虽由术法所种,却不能用术法去解,而是对症下药,需炼一味唤做“乾元”的密制药剂才能根除。
  经不住威逼,烈罗痕将药方一五一十写了出来。我拿起一看,只觉一阵晕头转向,犹如参悟秘卷天书也似,哪里辩得出什么真伪?
  就我生平所学,精于武道,娴于阵道,岐黄医道却一窍不通,看不懂委实情有可原。
  不过,诚然我确实不谙医道,但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总寻得着此道高手。可巧,云无外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杏林俊杰,开炉炼丹这种技术活,正是他的拿手本事,拯救苍生这项重任简直是特地为他量身定做,旁人汗颜。他所有未受此厄,想来也是凭着一身精湛的炼丹之术察觉了异样,早做防护,这才幸免于难。
  他起初本是有意再凭自己的本事钻研解法,除仙门苦噩,救万民于水火,只是先入为主,觉得既是因术法所制,自然得以术法来解,药石如何能医?故而不曾尝试,而今晓得了究竟,真是感慨万千。
  时隔不知多少岁月,所有遗失之物终于悉数拾回,完璧归我,噬心蛊也已解除,神祇仙家们尽皆重获自由,寰宇宁定,六道同风。我挂心的都圆满了,不挂心的也圆满了,皓天之行终于告一段落。云无外拿到那药方时破天荒的没睨我,而是目光复杂的望着,意味深长道:“这一回确是大恩,十大仙府也欠了你,可你从前……罢了,经此一役,所有是非恩怨一笔勾销,一了百了。谁也不欠你的,你也不欠谁的,可妥?”
  我灵光一闪,憋嘴道:“依这个意思,如此一来,你以后看到我再也不哼哼哼了罢。”
  云无外:“……”
  我们这一趟来时四人,归时却仅有三人了。云无外要收拾残局,料理皓天一应事物,近来怕是要忙得焦头烂额,废寝忘食了,自然不再折去太夤。同他告辞之后,我与子衿并白无尘三人才启程打道回府。
  途中不禁心生怅然,眼下看似一切都圆满告罄,可总觉得距这所谓的圆满之局为时尚远,百忙中似有一桩大事被我抛之脑后不予受理了,只因更有这么一桩想不起来的大事梗在这里,仿佛如鲠在喉,身心无论如何不能舒畅。
  我冥思苦想不得缘由,子衿忽然喟然一叹,幽幽问我:“而今一切尘埃落定,高枕无忧,再也无需四处奔波,该回桑梓了罢,可天高地阔,咱们却都无家可归,又有何处可去?要不咱们自立门户丰衣足食,还是接着浪迹天涯?”
  听到他那一句“一切尘埃落定”,我恍然大悟。
  不过是解决了一个烈罗痕,哪里算得什么圆满!
  虽然元丹归位,我此刻命格可与天地同寿,可我是死而复生的,前世的身故之谜依然未解,杀身大丑仇也还没报,岂能就此罢休?
  “当然是自立门户丰衣足食,家故了便再造一个家就是。”我中肯道:“但自力更生之前,咱们尚有几桩大事未了,等将事情一概了了,再图阖家安康不迟。”
  子衿起初不以为意,还没明白我意由所指,愣上须臾才想了起来,不过但凡同我沾上一丝半缕干系的,甭论惊天大事还是鸡毛蒜皮,他都一律铭记,这回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伪装没想起来,只是一拍脑门:“唔,你瞧我这记性,居然忘掉了。你的杀身大仇直深似海,当然非报不可,你眼下提及,可是有了线索?”
  我没直接答他有没有线索,而是凉凉的将他瞟着,眯眼:“你真忘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多上心,多么关怀备至,原来也不过如此,体大兹事竟也能忘。哼,你平素向来喜惹是生非,一心只过太平日子,而今却主动鼓励我去报仇,转性了还是开窍了?”
  他面上笑意一僵,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捧着脸嗫嚅道:“大约……大约是开窍了罢。”
  我不管他究竟开没开窍,不反对阻止我就行了,转身向白无尘道:“几日来承蒙白公子与女王厚意相待,仗义相助,不胜感激,日后若有需求,只管直言,我也自当义不容辞鼎力相助,以还此间之恩。本来我是应当亲自去同女王道谢,而今忽然想起身有要事,颇以为急,便不随您一同再回太夤了,劳你代我同女王陛下转达一番,就这分道扬镳,后会有期了。”
  白无尘看了子衿一眼,点了点头,却未追根究底,看来他并不喜欢多管什么闲事。我顿了顿又续道:“对了,我当日叨扰贵族时随还有几位同行的朋友,至今仍在贵族不知消息,还望公子同女王美言几句,放她们走路。”
  所谓的几个朋友,指的自然是紫留香等人了,我同她是旧相识,多少年的交情,这点举手之劳当然还是要帮她一把的。
  拜别白无尘,我打算去长夜魔宫走一遭。
  当年我锥心化魔时,子衿已离开了很久,他对我知根知底,晓得我阿爹是当年的仙尊神帝,我是阿爹唯一的掌上明珠,雪陵神帝之女,帝宫便立在那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云钟天山之顶。姓雪名娥字芳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尊贵无比,圣洁无比。
  后来我魔道称王,雄霸一方,他已再无踪迹,仿佛不在人间,他的一切我都无从获悉了。不过血芳菲的名头却越来越响,举世闻名,他自然晓得那魔帝血芳菲便是曾经的云钟帝姬雪芳菲,只是囿于某些缘由,不愿相见。再后来,我惨遭歹徒谋害,死于非命,他终于肯踏足魔宫,只是为时已晚,魔宫已不复存在,成了一片焦土废墟,他没能见我最后一面,也没能替我收尸,他只晓得我死了,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生不见人死无全尸。
  所以,他一生踏足魔宫之数不过短短一回,而今听我提起,不免茫然,微觉心塞,但片刻便即释然,笑道:“那好,我们一同去。”
  说走就走,日夜兼程。
  同心头已模糊的记忆一般,今时今日的长夜魔宫早已今非昔比,一切痕迹遗址都让岁月掩埋得严严实实,连断井颓垣也算不上了,全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林海,站在云端往下俯瞰,一眼望不到边,耳畔时能听见许多妖兽魔禽之啸。广袤无比,浩瀚无比。
  可曾经八面威风的魔宫而今却成了这副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的形状,真是令人唏嘘。
  这里人迹罕至,连当年半分景致也没遗留下来,即使有什么蛛丝马迹,多半也消弭于无形了,看来这次终究是白跑一趟。非但一无所获,反而触景伤情,心头不由自主生起些许异样情绪,纠结无比,堵得慌。
  不过,纵使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故乡终究还是故乡,举目远眺依稀能瞅出彼时的一些影子,譬如哪片山峦处在何方,山体是什么形状……都颇为眼熟。
  子衿约摸也是心有所感,一脸茫然,问我:“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有心请教,可又怕惹你不痛快,就缄口没说,现在我忍不住了,不得不刨根问底。”
  我心头一跳,晓得了他要问什么,答他:“你想知道我分明无心多造杀孽,也无心兴风作浪,为何非要挑起战乱,要同十大仙府决一死战,致使生灵涂炭?”
  他踟蹰片刻,点头。
  “这个说来话长了。”我抬头望天,心里翻江倒海,涌起一波又一波浪潮,很多蒙尘的回忆统统翻了上来。“真要追本溯源,这都是因我阿爹而起,其实你也应当晓得。”
  子衿眸子也变复杂了。
  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一觑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尾声
  天颐古国,凤引九雏,民康物阜,地大物博。
  不过,这只是曾经的天颐国了。而今的天颐,天怒人怨,国不成国。妖魔横行,瘟疫无间,连皇宫亦是一片乌烟瘴气,真龙天子之威亦无法抵御妖魔作祟之祸。举国殃及,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人人妖气缠身,找不出一个健全安康之人。那龙榻上的国主死气沉沉,看来也命不久矣了。
  我同子衿并肩站在云端,可即使身处九重高天之上,周遭也是一片乌压压暗沉沉的妖雾黑霾,鼻尖嗅到的也是低下腐尸烂肉飘上来的味道,中人欲呕。下方天颐国都内,哀鸿遍野,妖气冲天,魔物呼啸,每个人头上都罩了一团或是几团黑气,显然是给妖魔附身所至。这哪里是什么人界皇都,分明就是一片无间地狱。
  这一副惨淡景象直看得子衿头皮发麻,大惑不解:“仙家神祇不是一向以斩妖除魔救济苍生为己任嘛,怎容这许多妖魔鬼怪在此肆虐?”
  他口中的这个许多确是非常之多,我摇头:“他们当然不容,可是天理能容。”
  他更不解了:“啊这,这……不应该天理难容嘛?这些人惨遭荼毒,何其无辜。”
  “是,你说得对,他们无辜。”我神游天外,喃喃道:“可是下面那些妖魔鬼怪为人在世时,也何其无辜?他们生前无辜,却落得个惨死下场,怨气难平,死后当然要化魔为妖为祸人间。要世间所有无辜之人都同他们一般,一尝惨亡之痛。”
  “这么说来,下方这些妖魔都是怨灵,孤魂野鬼?可是一般的无主孤魂,哪能这般厉害?”
  “可显见得他们并非一般的孤魂野鬼,乃是得天命眷顾之魂。这些亡魂身无业孽却不得善终,为人迫害至死,漫天冤屈无处申诉,只得这样。”
  子衿不能体会人间疾苦,困惑无比:“若是如此,他们大可与你一般,去寻他们各自的杀身仇人雪恨便是,何必迁怒于人?”
  “倘若事情真如口述这般容易,何至于酿成此果。”我闭上眼不忍再目睹下方一片狼藉。当年我最后一次来此,分明只是几座城池遭殃,而今方圆千万里只怕无人幸免了:“我这么跟你说罢,这些孤魂野鬼生前都是求仙问道之辈。”
  子衿蹙眉,难怪无人降服得了。仙家神祇堕魔,非同小可,岂是寻常凡鬼孤魂所能相提并论?
  我又道:“确切而言,都是曾在云钟之巅修行过的仙,大多姓雪,太半是我阿麾下旧部。”
  他默了。
  不消再多费唇舌,子衿已然明了一切来龙去脉。
  当年我阿爹为神不仁,坐拥神帝之位,却不能在其位谋其职,反而离经叛道,行大悖仙则之举,妄图利用寰宇诸仙漫天神佛之力以全自己一己之私,败露后终于激公愤,各方神祇揭竿而起,连率攻上云钟之巅,推翻帝座,焚化深宫。云钟之巅万里之内一切修行之人尽皆殃及,统统都令十大仙府剿得干干净净。
  离经叛道者不过唯我阿爹一人,又于旁人何干?神祇们却异口同声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他们与雪陵同流合污,一丘之貉,怎能纵之作恶?只要是曾以雪陵唯命是从的,同云钟沾上干系的,一律不可放过,否则便是放虎归山,贻害无穷,谁知将来会不会再出一个雪陵?”
  彼时,我阿爹所造恶业,较之今日的烈罗痕,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事实上他们两个虽都大逆不道,恶贯满盈,终究一个是前辈一个是后贤,确实不能同日而语。
  这许多人无端惨遭牵连,死不瞑目,自然要阴魂不散,化身成了邪祟。由于怨气过重,生前又是造福一方的神祇中人,功德无量,竟是无法镇压,不得收服。遂虽荼毒人间,旁人却都束手无策,除非致使他们身亡的真凶伏诛,否则怨气无法消解,必定闹得永无宁日。
  这致使他们身亡的真凶无非也就是十大仙府了,可大家所以如此,全因我阿爹造孽在前,他们如此作为,其实不容非议,旁人看来确乃龚行天罚之举。若云钟之巅不倒,雪氏不灭,不知更有多少修行之人惨遭横祸。他们如此作为,正是人心所向,何错之有?
  虽说亡灵们恨之入骨,却因身为邪祟,难入洞天福地,拿那十大仙府无可奈何。归根结底,若非迫不得已,他们又怎愿赤壁鏖兵、徒惹事端?全赖我阿爹所逼,这才酿成如斯后果。
  亡灵们阴魂不散,四处肆虐,长此以往定然愈演愈烈。我曾想方设法要将之超度,无果而终。恰逢那时我改名换姓初建魔宫,十大仙府生恐我成了气候,恃力为非作歹,他们要防微杜渐,抓了个缘由便三天两头孜孜不倦的过来骚扰为难,我觉得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如依然姓雪,倒也罢了,可我改头换面姓了血,他们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穷追不舍,这就令人不胜其烦了。
  彼时我饱尝流离之苦,他们十大仙府令我家破人亡,虽然阿爹咎由自取,到底血浓于水,心头颇感愤愤。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想着如若将他们尽数歼了,可平众亡灵之怒,救万民于水火,何乐而不为?
  我自知此举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多半要步阿爹后尘,可想着死则死矣,总不能眼睁睁目睹人间沦为炼狱。此举虽是恶行,也不失为一桩善举。因我晓得,除了这个法子,天下之大,却无别法可想了。
  这就有了后来的兵连祸结。我统率万千魔徒与十大仙府斗法交锋,直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还没斗出胜负,我便遭人暗算,呜呼哀哉了。
  这真是一桩奇耻大辱,真凶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害我,姓甚名谁……时至今日,时至此时,我仍是一头雾水,可悲至极,可笑至极。
  “咦?那儿站着一人,头上熠熠生辉的,似乎没受妖魔侵害。”子衿忽有所见,伸手往下方一指,大惊小怪:“啊,他他……他好像在看我们?”
  我顺着他指尖低头俯视,果见那方漫天烟尘里,一人负手而立,站在城东郊外一片嶙峋乱石堆中,正抬头仰望,目之所及,正是我同子衿两个。
  一见那人,我只觉心头突的一跳,忍不住想:他乡遇故知,异国老相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此处相逢了。
  当年我长夜魔宫麾下,有七大圣巫,本领各有所长,得我重用,其中为首的那位名讳寒利,其貌不扬,生得尖嘴猴腮,但秉性对我口味,为人也十分忠诚,我两个臭味相投,相见恨晚,于是我便分外重用。下方那人身上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披风,在风中招展翻飞,面目其实并不狰狞,但看上去却格外狰狞,眉眼高低不一,口鼻一扁一凸,凶神恶煞的,真叫人看一眼后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不是昔年我麾下那位得力干将寒利又是何人?
  他站在那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直直望着我们这边,似乎恭候已久。我携着子衿降下云头,径直落在那人身前。
  一踏足人间,我当先蹙了蹙眉,就见那人果然便是寒利,他此刻正处在一片尸丘骨山之上,脚下那灰蒙蒙的物事哪里是什么嶙峋怪石,分明便是一堆堆垒叠成山的尸骸。周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万籁俱寂,没半点生息。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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