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焦特意钻研出了一套屏息凝神之法,依法施展出来,再由此遁地而入,魔兽妖禽便难以察觉,这一道险关也就顺风顺水的过了,免去打草惊蛇之忧。
来此之前,我防患于未然,将种种变故事先预料了一轮,筹思出许多对付之法,用以随机应变,万没想到长焦这厮竟这般可靠,这条道居然一路畅通无阻,未生分毫枝节便潜进了皓天主殿。顺利无比,亨通无比。外头那干仙府弟子们仍在全神贯注的守门镇山,殊不知要防备之人早已无声无息的渗透而至,真是贻笑大方。
依照长焦图中指示,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后,便是烈罗痕进修的密室了,什么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尽皆藏于其内,他而今身受重伤,急需用药,此刻必定在那里头闭关。
我方一行四人破土而出,站在了密室甬道之中。
这皓天圣海中的建筑同其主烈罗痕的秉性简直如出一辙,人前光鲜亮丽,体面无比,金贵无比,其实人后截然相反,便同这座大殿一般,表面雕梁画栋光彩夺目,谁知殿后这密室中却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到了人间地狱,真是令人大惊失色。
当然,我也晓得,清正廉明不过是做于人看,但凡是混得好的,哪有无黑之理,真正心无叵测之人,太半都是一派天真,做人做得火候不足,哪能混出什么名堂?要保形象清正廉明,并非骨子里也需清正廉明才行,只消表面功夫做足,一样也行。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未敢置喙而已。
这一层,我是身临其境过的。
密室中情景暗沉,倒也不是当真伸手不见五指,举到眼前,大约还是能隐约看见自己的指甲盖儿,只得显了法身,开出天眼通术法,侦察情状。
这密室中并无危机,烈罗痕自以为自己这间大殿造得独具匠心,也万万料想不到有不速之客胆敢擅闯,自然不会提前布置什么机关陷阱。可这密室委实忒过简陋,器物乏善可陈,找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让子衿使上藏身匿形之法,循着室中唯有的那条甬道渐行渐远。
甬道尽头,正是一扇大门,门前设有法力结界阻了去路。
这道结界屏障厚实,灵力充沛,显见得是出自烈罗痕之手,若贸然破咒,非惊动他不可,可若不破,便不得入内,这可如何是好?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前方吱嘎一声,结界后的石门乍然一开,一束光并一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正是重伤未愈的烈罗痕。
看样子他收创颇重,一张脸惨白犹如病容,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简直不忍直视。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风声,狐疑的望了望左右,满面警惕。
我下意识便要拔刀动手,拔到一半才想起来而今我们都用上了隐身术,形若透明,即使他生出一双火眼金睛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动不如一静,何必莽撞?
果不其然,我们分明站在他面前,他却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左右逡巡,确实没有看出端倪。
隐身术并不是什么稀奇高明的术法,反之,它其实只不过是一门平平无奇的障眼小法,是个有修为的,都能使得出来。所以指定要子衿来使,只因他原本便十分擅闯千变万化之术,这隐身术虽然实用,却破绽百出,极易穿帮,修为较高之辈随意觑上一眼,立即看出了真面目;子衿却要另当别论,除了投其所好之余,更多则是因我晓得妖魔与生俱来便拥有更强劲的能耐,这个术法施展开了,任凭旁人修为再如何深不可测亦瞧不出破绽,优劣比之一般障眼之法,其实更胜一筹。
幸亏我英明神武,防微杜渐,顾到了这一层,不然后患无穷。
寻思至此,我正在为自己的英明颇觉自豪飘飘然,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另一条更英明的决策霎时萌生而出。
而今这厮就在眼前,近在咫尺,身边再无旁人,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我朝身旁四人使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各自点头,同时出手!
身随意转,迅雷不及掩耳。云无外直取对方心口,白无尘则一剑刺向气海,子衿却瞅准了那厮脖颈,使上了锁喉擒拿手,我最干净利落,提手往他天灵盖上就是一掌。
我们四个突袭出击,都攻向对方要害,单凭烈罗痕那点本事,别说毫无察觉,便是正面交锋,也万万抵御不住,这一击必能杀他个兔起鹘落,要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可我一掌拍下,却觉掌底棉软无力,像是击入温水之中,排山倒海的掌力霎时消解得无影无踪。我心头一凛,暗叫不妙,这回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失策上当了。连忙收掌,果见身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烈罗痕的影子?
身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蒙了,不明所以。
看来行踪已然泄露,烈罗痕已晓得有敌来袭,再想出其不意是不行了,正要撤退,就听前方室内传出“拍拍拍”几道拍手鼓掌的响动,烈罗痕的声音盈满笑意,当然,是皮笑肉不笑那种,他道:“稀客大驾光临,真是荣幸。可大家既然来我皓天做客,事先也未告知一声,鬼鬼祟祟的溜进来,别怨烈某有失远迎。”跟着是一长串足履踏地的脚步声,五人缓步而出。
适才我们攻击那人多半只是一具傀儡亦或□□,眼下走在最前方的自然便是真正的烈罗痕本尊了,他身后跟着另外四人,便是长焦口中的那难缠无比,棘手无比的皓天四大祭司。
我自然不去装模作样的同烈罗痕寒暄客套,只由衷赞道:“你活得倒是很精,竟想到了这一出引蛇出洞,看来你很惧我啊。”
他负手而立,脸上病容倒与那傀儡别无二致,笑得眉眼弯弯,原本平平无奇的相貌竟因挂了笑意看上去倒有几分英俊颜色,真挚无比,诚恳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发自肺腑:“这是自然,血芳菲可是令天上地下三千寰宇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我自然是怕的。可我素来听闻姑娘行事光明磊落,而今怎地学那宵小之辈,突袭于人了。唔,恕我直言,如此卑劣低下的手段,此举实在有失风采呀。”
他居然想激我,因为我会因他短短几句便心生羞愧,打退堂鼓?他这个主意注定是要徒劳无功大失所望了,正如他适才所说,我血芳菲何许人也,怎会中计?
工于心计这一套,只能对付那些迂腐的凡夫俗子。
“哪里哪里,那现在身为众矢之的。人人都想将你除之后快,只是囿于挟制,敢怒不敢言,敢言不敢为而已,我若将你杀了 ,正事替天行道,旁人都要感恩戴德,哪会在乎方式是否突袭,你说可对?”我一边虚与委蛇拖延时辰,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思怎样想个法子才能将他一招制服,否则他若把外头那群人召了进来,这一回势必功败垂成不可。
我这厢尚未琢磨出什么念头,一瞥眼就见他身后那四个虎视眈眈的祭司在那里挤眉弄眼,手上若隐若现掐着法诀,似乎有所预谋,大喝:“你几个在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点,别想做小动作搞事情!”
我凶相毕露的喊着,手上也雷厉风行,双掌齐出,直取对面五人面门,激斗中不忘抽出些余暇嘱咐身后几个也不要闲着:“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说动手绝不含糊,我瞬息间连出数掌,烈罗痕也一直全神戒备,轻轻巧巧便闪避开了,只是这样一来,失了他身形遮挡,四个祭司的的小动作便暴露无遗,只见那四只手掌指尖点点法咒正在消逝,瞧其印记,分明是结阵所用,果真是在暗中捣鬼,亏得我洞若观火当机立断给他揪了出来,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既然敢拿出来用,必定非同小可!
我心头大叫好险,手上变招奇速,将生平所学一切
使得行云流水,顷刻间同对方五人翻翻滚滚拆了七八十招,不禁暗自心惊。
长焦确非夸大其词,这皓天的四大祭司果然名不虚传,个个修为了得,虽不如烈罗痕高明,却也非同寻常,单凭我一人双掌之力,当真左支右绌,要落下风。子衿见状,立即大惊小怪,将两位祭司的攻势尽数接了过去,替我分担了四成重力。
余下的六成中,云无外同白无尘二人平分秋色,人手荣获两成,也就是一人对付一位祭司,于是便只剩下烈罗痕这最后一成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密室斗法
这最后一成,自然得由我亲自料理,只见旁边子衿虽以一敌二却从容不迫,与那两大祭司见招拆招,层出不穷,一时难分胜负。另一方云无外及白无尘双战对方双人,均自单打独斗,稳占上风,大家都游刃有余,不需要旁人操心了,我便也放宽心了,再无挂怀,使出浑身解数同烈罗痕一决高下。
他原本已负伤在身,动手不便,此时几招一过,体内真气激荡,灵力滞塞,似乎渐趋不支,脸色亦愈加泛白了,不免捉襟见肘,节节败退,隐有避战之意。
我瞧得分明,心下大喜,今日就算是耗,也需耗得他精疲力竭,说什么也要将我本命之物夺回来方才甘心。他霸占这许寒暑,也是时候该当物归原主了。
可他得尝了我那元丹带来的诸多好处,显然并不愿主动物归原主,是矣虽然明知未必守护得住,仍在负隅顽抗。其实想着也情有可原,从前他一直庸庸碌碌,活得十分憋屈,一路摸爬滚打,千辛万苦机关算尽才混至今日,而今翻手可定天下风云,覆手可掌诸神生死。风光无比,尊贵无比,哪肯就此舍弃?
他能得我半枚元丹,实因上苍眷顾;他而今战绩辉煌,同样离不开上苍眷顾,上苍一直厚此薄彼的将他眷顾着,故而到了此时,他仍以为上苍依然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他 ,所以事到如今,还在苦苦支持,等待上苍的眷顾。可我却觉得上苍亏待了我这么多年,眼下时来运转,也该垂怜眷顾一下我了,于是也期待着被上苍眷顾,遂狂催真气,步步紧逼,掌下毫不留情,招数劈头盖脸的横扫过去。
烈罗痕肩头已吃了两记重手,左臂始显笨拙,看来穴位受创,臂骨已经麻痹了。我看出这个便宜,得寸进尺。行避实击虚之举,专拣他此处破绽穷追不舍。眼见他自个儿亦知左边肩膀露出空隙愈多,忙藏拙显锐,以右臂同我周旋,那双吊梢眼还在东张西觑,意欲往西首边且战且退。我见微知著,顺着他眼光朝那边一瞟,果然黑黢黢的岩壁上似乎有道暗门,冷笑一声,撇下他左臂不再进逼,转而封住了西首所有能容他闪避的方位,叫他使不出什么鬼蜮伎俩。
他万没料到我应变迅捷至此,见无路可退,一懵之后,逐渐慌神,掌下也手忙脚乱了。
高手过招,最忌心不在焉。他一分神,破绽大露。我乘机一掌拍出,正中其胸腹之间的“檀中穴”,此乃人身上重中之重的要害,最是危殆不过,若给击中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他眼下正是让我一击即中了,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余力将他整个人带得腾空而起,飞身直朝后翻,掼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墙上,扑了下来,咳血不止,显是我这一掌令他吃的苦头着实不小,而今旧疴未愈,又添新伤,看来是穷途末路了。
“将东西原封不动的还了我,或可饶你不死。”我忽然忆起昔日面临此种境况,我都要效仿前辈们建树类似丰功伟绩之时的立威手段,貌似干掉某位难缠的强敌时,都要拿他们的小命出来奚弄一番,在他们自己必死无疑专心等死时给予活命之机,自己也可一饱掌控旁人生死大权的自豪之感,这样不仅能令旁人觉得自己宽宏大量,更可凸显气势,还能飘飘然,反正胜券在握,何乐而不为?也不在乎多耽搁这片刻时辰,于是我拔剑往他颈间一横,伸出手去。
他面显踟蹰之色,看样子心头正在纠结到底是权柄要紧还是小命要紧,一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悲惨形容。我觉得还需推波助澜一把,寒声道:“你而今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依我所言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你真有本事,何愁东山再起无望,我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你的雄图壮志千秋大业我委实没什么兴趣;要么人财两空一无所有,你懂我的意思罢。”
他自然懂我的意思,正是因为懂,反而踟蹰得更厉害了,咬着牙关不知做何抉择。我得理不饶人,没完没了的道:“给你半晌时光,考虑妥当,半晌后若无答复,我只好强行索取了。”
说完暂且不去理他,耳听旁边是密如联珠的乒乒乓乓之声,却见云无外与白无尘已双双动起了兵刃,刀光剑影影影绰绰,源源不绝,任同对手不分轩轾,斗得旗鼓相当,就算难以胜出,也绝计不会战败,我转而瞩目于子衿,那日为破十三界凶煞大阵,他已损耗了七余成修为,伤势是愈可了,功力却是未必,眼下双拳难敌四手,竟落了下风。只是他妖法厉害,千变万化,虽不能克敌制胜,两大祭司也拿他无可奈何。
我这厢放下心,就觉手边微有异动,跟着是轰隆一身,剑下烈罗痕的身下忽然裂出一口井来,不知什么材质筑造的地板表皮上有些弯弯曲曲的凿痕,流光溢彩,似是门阵,开启结界大门的阵法。
井口一开,顺理成章的将烈罗痕吞了下去,跟着轧轧声响,那地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并拢,严丝合缝,无影无踪,仿佛适才须臾间的变故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恍然大悟。
敢情适才他定然是佯装不济,算好了方位故意吃我那一掌,以求不着痕迹到此机关之旁,开启门阵逃之夭夭。他如光明正大往这边退,我自然看得出玄机,焉能令他得逞?他对这一层心知肚明,故而有此一出,施计成功,我聪明一世竟也疏忽中计。
这厮拼着生死之忧孤注一掷,行此险计,果真坚忍,不枉而今荣登青云,真是个大才。
在我面前玩弄阴谋诡计,最终玩成功的,屈指数来,这么多年寥寥无几,他竟跻身而入,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嘉许一回。
我这边微觉吃瘪,那厢云无外、白无尘、以及子衿三人却皆已大获全胜,缠斗这许多时辰,那四个祭司已尽数都被撂倒,歪在地上动弹不得,看样子已无再战之力了。我揣测单凭子衿一己之力对抗那两人,胜算颇低,他性子其实十分敦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擅见机行事之能,绝无可能反败为胜,约摸是白无尘同云无外迅速解决了对手之后上去帮人把手。
我这边烈罗痕甫一逃跑,他们那里就完事了,完事后拍了拍手,齐相转头过来观望,要看我这里战果如何,岂料一望之下大失所望,云无外尤其失望,左右巡视一圈,不见俘虏,不可置信道:“不会吧不会吧,他竟在你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你居然容他跑路?你还拿不下他!真是岂有此理!”他这番大惊小怪的形容,仿佛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奇景。
我晓得此刻我若驳他,他定然落井下石刺我几句,要想免闻毒舌之苦,便绝不能接话,那究竟是答他好呢还是听而不闻为好,我思忖片刻,觉得不做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佯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警惕道:“大家当心,将那四个家伙擒在手中以做人质,老匹夫肯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抓了人质在手才能令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这确是就事论事,可等我们观察一阵确定观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正打算回头抓人时,那四只砧板上的待宰羔羊居然一只只都不翼而飞,原地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