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弥留之际，他回想起多年前，也是这么一场雪崩，断了援军的来路，他用满身伤痕斩下一只龙爪，让陷阱束缚住浑身漆黑的巨龙，为女王争取时间，光明的咒语响起，配合她无与伦比的冰霜法术，胜利已然在眼前。
但她犹豫了。
怎么能犹豫呢，为什么试图停止施法，明明成功已经那么近了……等等，不，不要松开她！喂……难道是要……罢了，如果是为了光明，必须容忍这惨痛的牺牲……
炫目的光险些刺瞎他的双眼，他失去意识倒在雪地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王宫，殿内的花瓶宝器都不见了，女王坐在王位上，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
为什么要哭呢，陛下，您不是坚定地选择了这条路吗？您舍弃了那么多，都不曾掉过眼泪，此刻，是后悔了吗……不，您不会后悔的，我了解您。
即便重来一次，我仍会挥起手中巨剑，斩断黑暗。
熔岩萤火虫可以说是应对霜降峡谷的神器了，妮可看着周围融化的雪水，不可置信，明明已经被大雪淹没到呼吸困难，突然额上微微发烫，接着便感觉身上一轻，周边冒起白气，她将艾莱尔拉起来，掐了掐他的脸，痛觉让勇者清醒过来，慌乱起身，没想到已经脱离危险了。
确认勇者的安全后，妮可面色沉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希娅和大叔。”
艾莱尔探查四周后，依据经验判断道：“我们得往峡谷下面走，万一他们失去意识，怕是难判断具体位置。”
妮可拉起他便走，艾莱尔继续说道：“大叔是老骑士了，他应该问题不大，但希娅……有什么联络印记之类的吗？”
妮可摇头，焦急地呼喊着希尔维亚的名字，她害怕引起二次雪崩，也不敢喊得很大声。
“不要慌乱，希娅是绿精灵，生命力顽强，一定能撑到我们找到她。”艾莱尔轻声安慰，亦在寻找。
妮可欲言又止，最终是说了出来：“她不是纯血绿精灵。”
艾莱尔回想起她浅到泛白的发色，说：“原来如此，难怪她的外形和常识不太相符……但既然她有绿精灵的血统，就不会异常脆弱——的吧？”余光瞥见妮可的脸色越来越差，艾莱尔话音一转。
“她是光明精灵和绿精灵的混血，但或许是幼年时期被抛弃，没得到良好的照顾，两边的血统都没能完全激活……我某天见到她的后背，上面只有半边的光明精灵翅膀印记。”妮可犹能回忆起希尔维亚那时的苦笑，她恳求自己不要因此歧视、瞧不起她。
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其他精灵之间巨大的体质鸿沟，只是倔强地不肯服气，一定要变强。
他们找了快半个小时，忽然听见异响，一道寒光闪过，面前的冰雪被一分为二，自缝隙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他周身冒着雪融化后的白气，巨剑被拖在地上，留下一条鲜红的痕迹，剑身和他的衣服上被血点溅满，特维克头发乱糟糟的，表情狰狞，眼睛里冒着凶狠的红光。
“大……大叔？”艾莱尔下意识后退，妮可站在他的身前，被面前的威压逼得打起精神，她皱眉看着走来的“怪物”：“大叔，你被偷袭了？”
“龙……龙在附近……”嗓子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臂上的某样东西发出光芒，似是指引。
“他是不是被谁控制了？妮可，我们得赶紧离开，搞不好他发起疯来连我们都砍！”艾莱尔慌乱，抓住妮可要走。
如果不是在特维走近时看见他未拿剑的手上捏着被血浸透的龙鳞手镯，妮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甩开艾莱尔的手，冷脸质问：“你手上的东西哪来的？”
仿佛是嗅到了猎物的味道，特维克朝她冲过来，单手挥动巨剑，血精灵迅速闪躲，逃开了劈开大地的攻击。
离得近了，她更加确定那就是希尔维亚的手镯。
妮可将自己的手镯从袖口中取出，向特维克晃动挑衅道：“你在找这个吗？”
“龙……龙！”
她将手镯扔出，灵活地躲过沉重的攻击，特维克捡起她落下的诱饵，朝他们的方向凝视，随后捏碎掷在地上，继续往他们的方向走：“龙……还有龙……”
艾莱尔暗道不好。
第14章 14
26
引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念之差，箭头与剑身发生剧烈碰撞，震得特维克手腕一抖，箭矢飞行的速度比他预料中快得多，若不是准头歪了，只怕要被贯穿手腕。
妮可和艾莱尔拼命往前跑，前者时不时向后射箭，拖住特维克的脚步。
艾莱尔本想开口，却在看到妮可颤抖的手指时将话语吞了回去，到底是同伴，不止他不忍心，妮可也无法下杀手，但情况明显不乐观，如果他身上的血真来自希尔维亚，那么也不会放过艾莱尔和妮可。
似乎是发现妮可并不会狠心伤他，特维克前进的步伐加快，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压力叫周围万籁俱寂，只有箭矢离弦时的破空声提醒着他对方还在挣扎。
妮可的下嘴唇被自己咬出血，她双眼通红，距离被越拉越近，身旁的艾莱尔还在奋力向前逃跑，她狠咬了舌尖，用疼痛警醒，下一箭被稳稳射出，击中了特维克的右肩。
骑士闷哼一声，立刻用光明魔法折断箭矢他面色凝重，嘴里低声地念着什么，像是不再给猎物机会。
“小心！”妮可撞开艾莱尔，和魔法陷阱擦肩而过……不，并没有这么幸运，虽然艾莱尔没有扎实地踩进去，但妮可的小腿被光明魔法擦过，只是如此接触，陷阱便如附骨之疽，缠绕上她的腿，剧痛袭来，妮可险些失去重心跌倒。
艾莱尔立刻扶住她，毫不犹豫地背起了强忍疼痛的妮可，明明是个不靠谱的小勇者，危急关头反而异常果断。
魔法陷阱似乎耗费了特维克大量魔力，他的行走速度慢了下来。
妮可余光瞥见自己开始泛红的小腿，她猛地咬住艾莱尔的棉衣领子，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冒汗，只觉得自己的肉都要被剜下来，动弹不得。
又跑了一段时间，妮可察觉到距离又在渐渐拉近，求生的本能与心中的某个想法互相撕扯，她深呼吸一口，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异：“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
艾莱尔没有理她。
妮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不好骗了。
她用力捏了捏艾莱尔的肩膀，没想到对方仍旧不为所动。
可是不行，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她经历过无数次离别，明白现在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
血精灵奋力挣扎，从勇者的背上跳下来，拉弓瞄准了特维克的头：“艾莱尔，快走，你要快点去搬救兵，才能救我！”
艾莱尔本就在强撑，这会信念都被抽走，疲惫涌上来，他大口喘气，筋疲力尽。
她下了决心，即便是被腿上的剧痛折磨，也凝下神来瞄准，但疼痛夺走了她的些许力道，箭矢被特维克抬剑挡住，却仍逼退了他些许。
光明魔法重新蓄力，小腿血肉模糊，妮可惨叫一身，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抽搐。
剑影落在模糊的视野中，妮可闭上眼睛，喃喃：“对不起，希娅……对不起，艾莱尔……”
巨剑砸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咔嚓咔嚓”，冰雪迅速凝结，化成牢笼，鲜血随一声猛咳溅到妮可的脸上，身上因为剧烈的降温而起了白霜，她挣扎着睁眼，没想到艾莱尔撑在她的身体上，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他的背上已经结冰，冰雪的牢笼顺着背上的巨剑，禁锢住了狂暴的骑士。
如果不是熔岩萤火虫，或许妮可会被瞬间冻碎。
眼泪从眼角缓慢滑落，她在心里骂自己的无能，颤抖的手去探艾莱尔的鼻息，僵硬的手指过了很久才感觉到他微弱的温热呼吸。
“我控制住了他的魔法，放心。”冷淡的声音从头顶发出，妮可看着女人陌生的脸庞，说不出话。
女人解除了艾莱尔背后的霜冻，妮可抱住他坐起来，立刻去看艾莱尔背上的伤势。
骑士仍然被冻住，女人百感交集，以魔法驱逐他被“执念”赋予的力量，却也不敢立刻放他活动。
“艾莱尔！艾莱尔！”妮可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背上虽出了不少血，竟没伤到骨头，从衣服破裂处中，妮可甚至看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缓慢蠕动，治愈他的创伤。
她自己的小腿也是，在某种力量下逐渐愈合。
过分相似。
“龙鳞甲坚硬无比，保他免受致命伤害，至于你……或许也与她有某些因缘际会。”女人的话让妮可稍稍放心，她随后抬手解开了特维克的禁锢，骑士渐渐清醒，看见眼前的女人，他不顾伤痛，单膝跪地行礼。
“女王大人。”
27
随着艾莱尔的清醒，被霜雪覆盖的天空逐渐恢复清明，雪点相聚，向他飘来，艾莱尔甚至没有力气打开指南针，但脑子里猛然响起的声音证明了碎片的回归。
他听见恋人间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死寂，什么声音都没了，心里涌上的是无止境的绝望，还有不解。
“为什么……柏莎，为什么？”艾莱尔盯着女王，忽然轻轻问了这么一句，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是化不开的悲伤与疑惑。
女王闭上眼睛，又睁开，低低地回答：“是我错了，哥哥。”
“光明的存在就是为了消灭黑暗，这是我们的信仰，你被迷惑了，哥哥！”当年是这么坚定地回答的，时过境迁，她变了。
头上的王冠冒出点点白光，女王拿出了自己手中的第四块碎片，交给了艾莱尔。
“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妮可不安地问道。
“……我来迟了。”眼神错开，一方愧疚，另一方却呆滞住，被巨大的悲伤吞没。
特维克跪在她面前，痛苦地忏悔：“对不起……妮可……对不起……是我，我杀了希娅……”
连凶手都承认了，还有谁能告诉她这一切是假的呢？
如果她身上真的有什么因缘际会，那救治她腿骨的力量，能否把她的希尔维亚重新带回她的身边呢？
妮可猛地站起来，腿上残留着些许痛感，她强硬地问道：“希娅在哪里？”
他们争斗时，天空又下了一场雪，掩盖了特维克来时的血迹，他们沿着每一条可能的路前进，最终找到了凝固的殷红。
雪精灵围着可怜的女孩，轻声唱着她们的歌，送别已经走到最后一步，雪从地上轻轻地向上飘，飘了一会，便忽然不见了。
妮可攥着碎掉的手镯，像发疯一样翻找着雪地，大片的红涌入眼中，她险些昏死过去，但地上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剩下。
“是雪精灵送了这个可怜的姑娘一程。”女王叹惋。
她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特维克无比自责，亦是泪流满面，艾莱尔抹了一把脸，转身对女王说：“到此为止吧，最后一块碎片我不想找了。”
“希尔维亚的手，特维克的腿，这里是不是本来要夺走妮可的生命？还是说要把她留到最后一刻献祭？女王，您自然会出手救下您最信任的骑士长，那我们呢，我们只是工具人吧，傻乎乎地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成为了祭品的倒霉蛋。”
女王沉默了很久：“你知道了。”
“那个斩下荒野巨龙龙爪的人，英勇的骑士长，就是特维克，对吧？”艾莱尔言辞尖锐，“我不管您是要派他监视还是保护，这碎片我不想收集了，任凭你们谁也别想开启指南针，这个秘密就让它埋葬吧，我不在乎到底是什么。”
“……是‘光明之眼’。”
“什么？”艾莱尔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精灵王国的圣器，怎么可能……”
“在封印中逝去的，并不是荒野巨龙，而是我的兄长——安斯艾尔。”女王艰难地撕开了记忆中的伤口。
特维克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
“最后一片碎片在不远处的静谧海域，‘光明之眼’作为圣器，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尽力想找回碎片，也是为了复活哥哥——有了这个宝物，那位名叫‘希尔维亚’的姑娘，还有一线生机。”
像是威胁，又像是恳求，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如试试仅剩的希望。
“为什么‘光明之眼’会碎？”艾莱尔问。
柏莎忍住情绪，缓缓开口：“光明……怎么能封印光明呢？”
第15章 15
28
小龙总是围在安斯艾尔的颈边，借他的连帽衫挡住自己的身体，眼睛圆圆，睁大了看着新奇的世界，不止是它最爱的金银珠宝，有很多鲜活的东西。
偶尔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呜咽，便说明是来了兴趣，安斯艾尔无奈停步，压低了声音同它耐心解释，时不时买一些饼干果子，一点点喂给脖子上的小家伙。
他们从小集市慢慢走到了大镇子，街上的花样越发多起来，好奇心驱使着它，想飞出去看看，但安斯艾尔轻轻地挡住它的视野：“我带你去，不要乱飞，我们约好了，万一你不见了我怎么找你？”
它似是生气，一口咬住了安斯艾尔的手指，牙齿的锋利收住，更像是撒娇：“呜呜！”
“你没有钱，又不会买东西，乖啦……”安斯艾尔哄着，“等你变成人形，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了。”路过某些化成人形的龙族，王子悄悄打量着，发现他们都有凌厉的线瞳，胳膊上留着一层薄薄的鳞片，有的甚至懒得藏起自己的尾巴，干脆用它打伞遮阳。
小龙像是不想见到同族，它缩到安斯艾尔的脖子后面，无论后者怎么拿吃的引诱，都不肯动弹。
旅行的日子过了快两周，安斯艾尔和它一同走过了王国的南方角落，看人们同荒原共处，发展出种种风俗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