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没说话,硝子皱了皱眉,道:“那个缝合线,已经渗透进高层了?”
要不是缝合线这次需要对深见琉衣下手,高层中的那枚棋子,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伊地知擦了擦汗:“具体事宜还在调查中,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压力开口:“五条先生,您不必自责,那个贺原的目标是深见小姐,就算深见小姐听从您的吩咐,留在原地不动,他也会找机会下手的。”
一般来说,咒术师不会对辅助监督产生强烈的戒备心,更何况深见琉衣除了术式特殊,体质可谓弱得离谱,随便一个正常人都能把她撂倒,因此,只要五条悟离开前去祓除咒灵,深见琉衣基本都避免不了被暗算的结果。
“——自责?”
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五条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抚着深见琉衣绸缎似的长发。
“是这样没错,我明明知道琉衣酱表面上看似很随意,好像做什么都无所谓,内心其实并不听话,可却从来没有想到要采取什么有用的安全措施,这是我的疏忽……对,的确是我的责任,我是应该感到自责。”
“现在亡羊补牢,也不晚吧?”五条悟认错爽快,语气万分诚恳,可却听得硝子眉心直跳。
“悟,你……”硝子蹙起眉。
五条悟恍若未闻,他垂着眸,轻轻握住深见琉衣的手腕,五指收拢将其圈在里面,仔细度量了一下手腕的大小,喃喃自语:
“好细,两根手指就能圈住了,看起来很容易就会断掉,大概不能套上太沉的东西吧……可是这么细的话,市面上应该没有符合尺寸的现货吧……果然还是得定做呢,金的太俗了,还是银色好看,最衬琉衣的肤色。啊对了,差点漏掉了,既然是定制,花纹也可以自选的吧,五条家的家纹勉勉强强还可以……”
伊地知瞪大双眼,可怜地呆立在原地,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恨不能原地失聪,但显然不现实,所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一尊雕像。
……五条悟,这人病得更重了。
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想,她不愿再被这种发言污染精神了,于是扯过被子,将深见琉衣从头盖到脚,再把人卷成一团,警惕地拖着她远离白发男人。
“不管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最好给我适可而止。”家入硝子冷声道,“危险分子不配拥有探视权,懂了吗?”
“哈哈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硝子,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五条悟乐不可支,趴在床边笑得浑身颤抖,眸子里的瑰蓝浮光碎裂成无数片,“说我是危险分子什么的,也太过分啦~”
家入硝子:“……”
过不过分的,你心里没数吗?!
第1卷 第65章
深见琉衣的意识漂浮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她记得, 在意识断开之前,她似乎被一个小孩子用匕首刺穿了胸口,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深见琉衣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脑海里骤然闪过带兜帽男人阴森得意的笑容。
对了, 那个额头上有着缝合线的怪人!深见琉衣陡然回想起来,脸色情不自禁变得苍白。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缝合线有着极深的忌惮之心, 说恐惧不太准确, 更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玩意, 从而产生的生理心里双重的排斥感。
“那个人,好熟悉, 我好像很久之前见过……但那个时候, 他的脸似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深见琉衣困惑地自语, “他故意利用小孩子把我骗出来,就只是为了让我沉睡?”
深见琉衣一开始以为, 那个缝合线的目的是把她杀死,但等来的仅仅是这么不痛不痒的结果,她不太明白,自己睡着了,对那个缝合线有什么好处?
“他说,我是重要的保险栓……那又是什么意思?”深见琉衣重复着着昏迷前最后听见的话语。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缝合线的真正目标并不是自己, 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等等,那个缝合线是不是提到了五条先生?!
深见琉衣脑海里的弦轻轻一动, 仿佛记忆中的某个禁区被打开了一条缝, 她感觉到有无数陌生的画面从里面泄露出来, 冲击着脆弱的神经。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沉睡着,可奇异的是,大脑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能够正常地去思考。
有点像书上提到过的清醒梦。
而在这个奇异的梦里面,深见琉衣宛如一个旁观者,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看着那些曾经被抹消掉的记忆,正一点一点从深处浮现出来,以梦境的方式在她面前重演:既有她在“游戏”里重置过无数遍的、枯燥无味的轮回画面,也有她与五条悟相遇之后,那些鲜活的、温暖的影像。
最重要的是,回忆一路倒带,停留在了所有事情的开端,眼前的迷雾慢慢拨开,深见琉衣在记忆的画面中,看到了“自己”。
准确来说,是年幼的、刚刚被发现觉醒了重置术式的、仅仅六岁的自己。
……
深见琉衣术式的发掘,源自于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她本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慈爱的父母与可靠的兄长,虽然他们是隶属于深见家的旁支,但已经连续好几代没有诞生出承袭术式的孩子,于是与本家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疏远。等到了深见琉衣这一代,与深见本家就只剩下了一点微末的远亲联系,早早就已经断绝了来往,彻底融入了到普通人的世界中。
谁也没有料到,深见琉衣的术式会在六岁那年悄然觉醒。年幼无知的小女孩好奇地把玩着突然出现的咒力,就像孩童对待陌生玩具那般,可她不懂,拥有咒力的人类在咒灵眼中,就代表着美味佳肴,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对象。
因此理所当然地,在温馨的晚饭时间,一只一级咒灵被深见琉衣所吸引,潜入了她的家中。
除她之外,一家人都只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她的父母兄长毫无反抗之力,仅一个照面,就被这只咒灵给吞噬掉了。
亲眼目睹家人遇害后,深见琉衣的咒力猛然暴走,自发使用了重置术式,将整间屋子的时间倒退回五分钟前,于是被咒灵吞掉的家人又重新回来了。
可人复生了,死去的记忆却不会被抹消掉,诅咒污染了他们的精神,所以在深见琉衣眼中,她只看到向来脾气温和的母亲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随手拿起锄头朝她砍来。
“妈妈……”她不懂为什么母亲的表情会如此狰狞,锄头劈下来的瞬间,她仿佛被定格了一样,连逃跑都想不起来,只是下意识侧过身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砍伤了手臂。
鲜血如注,自发运转的重置术式却将深见琉衣的时间继续倒带,一刹那,伤口就消失了。
“是你把那个东西吸引来的,是因为你——”看到这一幕,母亲的精神似乎越发错乱了,“它还会再来的,我们逃不了的……”
紧随其后崩溃的是她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受到临死前极度痛苦记忆的影响,甚至开始尝试自杀。
深见琉衣惊恐地望着状若疯癫的家人,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一个额头上有着缝合线的男人踏进家中,轻而易举地祓除了再次溜进来的咒灵,并微笑着将她的亲人们一一杀死。
“面对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普通人类总是本能去排斥,这也许就是他们无法进化成高级生物的缘由。”亲手制造了一室血腥的男人片尘不染,在低头看向深见琉衣时,表情居然称得上亲切。
“你的能力十分特别,将会成为我的大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继续待在这种愚昧的家庭里,只会埋没你的才能,所以,我帮你扫清了障碍。”
男人蹲下来,耐心地朝深见琉衣解释,如果忽略掉他身后鲜血横飞的背景,那么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温和有礼的正常人。
深见琉衣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茫然的视线又落在亲人的尸体上,像是终于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在小脸上交织浮现,她浑身发抖。
“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呢,琉衣?”男人亲切着念出深见琉衣的名字,摸着她的头顶,额头上的缝合线在灯光下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扭曲而诡异,“跟我走吧,你理应属于另一个世界。”
男人并不是在征询意见,只是在宣告一个决定,说完之后,他就毫不留情地把深见琉衣打晕带走了。
接下来的几年间,深见琉衣被迫跟在了他身边,男人强制对她订下了束缚,她无法逃离或者对男人使用术式,亦无家可归。
之前属于她的家,已经被付之一炬,而她自己,也作为意外失火的其中一名受害者,永远以“已死亡”的身份,封存在了警方的调查档案中。
除此之外,男人还不动声色对她进行洗脑,在对咒术的钻研、以及蛊惑人心的本领上,深见琉衣完全不是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怪物的对手,所以她没有不自量力去反抗,只是在每一次被男人洗脑后,都会凭借一腔仇恨支撑着片刻清醒,接着,对自己的大脑进行重置——
深见琉衣的术式对象,囊括了有形和无形之物,重置大脑,固然可以将被侵染的部位恢复原样,剔除洗脑的影响,可记忆却仍然是会保留下来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深见琉衣都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安静地服从缝合线男人的指令,另一个则是在不甘与仇恨中痛苦挣扎。
可她知道,自己太过弱小,目前根本没有能力逃离那个怪物。
深见琉衣的重置术式在男人看来,是一件非常顺手的工具,他毫无怜悯地榨取女孩的价值,丝毫不顾及“工具”本身会不会损坏,反正就算承受不住咒力反噬,深见琉衣也能将自己重置回去,不是么?
他不会对工具进行保养,但却会对自己进行维修——男人是这么告诉深见琉衣的,而维修方式,则是更换躯壳。
深见琉衣第一次看见他拆开额头上的缝合线,露出真身,然后占据了另外一具诅咒师身体时,几乎三天都吃不下东西。
“在漫长的时光中,我拥有过无数名字,也更换过无数躯壳,不必大惊小怪。”面对深见琉衣惊惧的目光,男人解释道,因为自信于自己的洗脑成果,对于关乎大计的一些事情,他也会对深见琉衣提起了,“现在这些身体,只不过是临时使用而已,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完美的躯壳。”
男人的语气中满是志在必得:“那孩子名叫夏油杰,觉醒了罕见的咒灵操术,可惜年纪尚小,需要时间来成长,还不到收割的时候,只等耐心再等一等了。”顿了顿,他又笑起来,“不过我已经等了千年,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深见琉衣并不知道夏油杰是谁,但敏锐地察觉到,缝合线觊觎的这具躯壳,应该对他非常重要。
如果老怪物夺取那具躯体的行动失败,是不是能极大地削弱他的力量呢……幼小的女孩表面乖顺沉静,脑海里却飞速思考着这可能性,默默地将夏油杰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躲躲藏藏的几年里,深见琉衣目睹男人更换了好几具躯壳,这些身体的保鲜期都不怎么长,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在她的印象里,唯一一具女性躯壳,是一位有着黑色短发的漂亮女性。
那时,深见琉衣被小型的帐困于一座民宅里,在没有看守的情况下,她从来不被允许私自外出,而顶着女性外表的缝合线就是来给她送生活必需品的。
“这个姓虎杖的一家,倒是有点特别之处呢。”缝合线笑着说,“我对于要如何使用他们家的后代,有一点想法了,所以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不会经常出现。”
缝合线并没有说谎,来的频率果然降低到了两三个月一次,没多久深见琉衣便发现,缝合线所占据的这个女人身体,是怀了孕的。
在被洗脑的情况下,工具是不应该询问太多的,深见琉衣按捺下想要质问那个怪物的心思,假装看不见这些违和之处。
很快地,那具女性躯壳应当是分娩了,缝合线又换回了男性外表,重新带着深见琉衣离开了据地。至于孩子的去向,男人没提,深见琉衣也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男人的性格相当谨慎小心,他从来不会主动与咒术师正面对上,只是在某一次,他们恰好远远路过两个高专新生的任务现场时,男人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个白发蓝眸的高挑少年,冷笑:
“那就是这一代的六眼,照这个速度成长下去,不用多久,估计他就会成为最强了吧?”
最强……深见琉衣原本宛如木偶一般呆愣着,闻言,悄悄抬了抬眼,往那个方向遥遥一瞥。
如果是最强的咒术师,可以把她从这个无边的地狱中救出来,给予她解脱么?深见琉衣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期待。
“旁边的夏油杰也不相上下啊……不错,不愧是我看中的躯壳。”男人不知晓深见琉衣的想法,以衡量商品的口吻赞赏道。
他没待太久,看了一会就带着深见琉衣离开,临走前,深见琉衣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又朝那个位置看去。
或许是巧合,刚刚成功祓除咒灵的白发少年,在与友人的打闹时,被人从背后锁喉,拼命挣扎间无意识将头转向了深见琉衣所在的方。
某个瞬间,深见琉衣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穿透力极强的视线,很难去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白发少年的目光仿佛可以把人一寸寸剥开似的,深见琉衣立刻将注意力收回,低眉垂眼,假装成无害的路人。
那位最强……看见她了吗?
她有些不安地想,却得不到答案。
之后的日子,缝合线男人再也没有给她近距离接触那两名少年的机会,在日复一日被当成工具使用的时间里,深见琉衣渐渐学会了将自己的情感压缩到最低,只有不在意某些事,才能让她继续撑下去。
就这样艰难地熬着,某一天,缝合线展露出难得的欣喜笑容,愉快地告诉她,那个名为夏油杰的少年如他所料地变强,他接管那具躯壳的未来指日可待,接着便不打一声招呼,将她送到了横滨的港口黑手党中。
“港/黑的首领提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实验设想,正好我也要忙碌起来了,有了港/黑提供的人脉和资金支持,我的行动会方便很多,你就待在这儿吧,琉衣。”男人没有询问过深见琉衣的意愿,不过也对,谁会在意工具愿不愿意被使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