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萧劭也从封邑搬来了沂州,与风闾城的来往彻底中断,害得他守着最后一次通函里那句“勿要让阿渺知晓”、巴巴地将南朝的变故隐瞒了大半年,直接导致了上次跟阿渺的不欢而散……
安思远越想越气,索性转向萧劭,“五哥当初在风闾城信誓旦旦,说什么大齐与安氏必不分彼此、荣辱与共!如今却是只顾着自己逍遥,不管我们了是吧?” 他小时候跟萧劭一起住过几年,彼此熟悉,也习惯了跟着阿渺、管他叫五哥。
花厅里的徐氏,听儿子又是口出脏话、又是针对萧劭的,禁不住额头浸汗,连忙拉住阿渺,解释道:“那臭小子就是性子急了些,但绝没有恶意的!他自前年起,就开始跟着他爹在军中历练,扎固河一役也立下了不小的战功,被提拔了去管整个西征军的中军营,肩上有了责任,难免会为底下的部将和士兵多着想!”
阿渺从前跟安思远相处,大多只是一起玩闹说笑,很少见过他一本正经议论政事的模样。
可到底是作为风闾城继承人长大的少年,一旦遇到涉及族人利益的事,倒也丝毫不含糊呢……
正堂里的安氏部将,见少将军都不再讲情面,也纷纷炸了开来——
“对!要是你们只想着顾及自家门口的这块地,那就别想着跟周孝义打、跟北方的柔然打!至于南边改姓了陆的大周朝,更不是你们能肖想着抗衡的!从此老实缩躲在此,安安生生地过你们的日子,我等也好卸甲归原、各回各处去!”
“不错!区区沂州,不过临海弹丸之地,还不及凉州一半大!凭什么把我们北疆部族当牛马驱使?”
“对啊,既不吃你家的粮,干啥还要为你家卖命?”
安氏出身北疆部落,祖上被齐帝赐邑之时,就曾遭到过朝中大臣的反对,每每提及风闾城安氏,皆冠以“漠北匪党”、“胡族蛮夫”之类的贬低称谓。而安氏麾下的将领,更是行事粗犷、举止彪悍,丝毫不讲中原礼数放在眼里。
曹启试着劝了几句,最终还是招架不住,只得求助萧劭:“陛下不是还有恩旨吗?魏王赶紧说说!都是一家人的事,何必吵得这般生分!”
萧劭被他催促着,似是缓缓说了句什么,顷刻便被淹没在了众将的忿然声之中。
待过得片刻,喧哗声突又静止了下来。
紧接着,安思远腾然起身,“啥?要我娶那个满嘴谎话的恶妇?”砸了酒杯,一脚踢翻面前食案,“做他娘的梦!”
徐氏这下再坐不住了,急匆匆起身越过屏风,冲进了正堂。
嬿婉拉起阿渺,也跟了过去。
正堂之上,一片狼藉。
被安思远踢翻了的酒食等物,腌臜地洒在青石砖上。安氏麾下的将领,一个个剑拔弩张,或站或踞,好几个全然是胡人的装扮,身上还穿着皮甲,长发结辫,看上去颇应了“漠北匪党”、“胡族蛮夫”的绰号。
被曹启拉来陪酒的几位本地官员,早已吓得面色发白,胆小一点儿的、也扶着桌案哆哆嗦嗦地站起了身来。
徐氏看似身份贵重,却是出身平民、凡事习惯了亲力亲为的主母,在北疆日日与粗犷男儿们打交道,见怪不怪,上前骂了儿子几句,就赶紧召唤周围的仆婢们收拾残局,自己也帮忙扶正桌案。
安思远越过母亲,视线愣在了蓦然出现的阿渺身上,一瞬间脑子有些发懵,连徐氏骂了他什么、也不曾听清。待回过神来,既惊又喜,灰眸中有晶亮的光芒浮现、一瞬间舒展至眉梢眼角,当即就想冲去阿渺的面前,可双腿又有些不受控制地铅沉,踯躅迟疑着,不敢挪动。
嬿婉走了过去,将安思远拽到一旁,视线瞥过主位上的萧劭,只觉得又是丢脸、又是愧疚,忍不住地就往自家哥哥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讨厌死了!”
从小到大,他就不能给自己长一回脸吗?
满嘴脏话,还敢踢桌案……
真是丢人……
阿渺站在侧门处,注视着眼前混乱的景象,目光游移着,扫过也正齐齐朝她望了过来的北疆诸将。
她刚刚被嬿婉拉着换了发式,盘挽的云鬓将面容中的那抹稚气压了去,眸光氤氲、殊色尽显,一时难以让人挪开视线。
北疆女子大多洒脱矫健,少了些南朝女子娉婷婀娜、柔情似水的娇媚感。即便是平时总爱按照南朝习俗打扮自己的安小县主,外表看起来再如何温文华贵,也免不了一遇事就炸毛。而面前的少女,神情恬淡,扫视众人的眼神落落大方、不避不躲,没有任何刻意示好的意味,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傲慢。
很是……不常见。
阿渺迟疑了一瞬,缓缓朝主位方向走去。
“五哥。”
她看了眼萧劭,注意力同时被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吸引住,很快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萧劭原是有意冷眼旁观曹启触怒安氏,并不介意将局势搅得再乱些,却不料阿渺在这时现了身,还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定了定神,朝阿渺微笑道:“既然来了,就先拜见一下安侯吧。”
安锡岳年约四、五十,魁伟英伟,腰背挺直地端坐于案后,也正目光锐利地打量着阿渺。
阿渺双手交叠,执后辈之礼,向安侯盈盈拜下,“见过靖远侯。”
按礼制,安锡岳也理应起身向阿渺还礼,但他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公主。”
堂内的气氛,越发的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