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刻这佛经的悬珠,原本她是不想要的,可当时的场景下,她也就收下了。
华皇后说,将它放于枕下,可事事如意,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被人瞧见了去,否则会带来祸事。
她护得很小心。昨夜入睡前,才小心将这颗悬珠放在了枕头下,还对它许了愿望。
愿望是希望夫君能够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二是,她要当阿娘了,她希望可以拥有一个小小姝,这样夫君就能多一个人陪伴了。
对刻经悬珠的愿望,都是关于夫君的,如果悬珠被人发现了,是不是又会给夫君带来祸事?
阮姝巴巴得望向华玲蓉,寻求一些帮助,又带着点狐疑之色。
原就是皇后娘娘提醒她,要好好保护这颗珠子,却没想到她却这样说给了夫君听。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些委屈,然而,在看到华皇后那平静如常的脸,和陆渲愠怒的侧脸时,又觉得是自己没有领会意思,是她做错了事。
皇后娘娘分明只说了不要给人看见了,她怎么会只想到瞒着夫君呢。
阮姝垂下了脑袋,脑海中关于昨天的记忆涌入脑海,更觉羞愧。
“王妃是没有说了?”华玲蓉见阮姝的模样,淡笑着上前,握起阮姝衣角前搓揉的手,一时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真是可爱。”
一股杀气再次从陆渲的眸中射出。
修长粗粝的大手,伸手拽住阮姝的腕子,将华玲蓉的手甩了去。阮姝被突如其来的大掌捏得生疼。带着清泉的琥珀色杏仁圆眼,当看到陆渲俊逸的侧脸带着更甚的怒气时,便又垂挂下。
她轻轻转动腕子,并不是想逃——或许这样能让夫君消点气。
可那带着刀子般薄茧的手,实在太过用力。骇得她的眼眶泛上了一圈红。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乖乖得杵立在陆渲凝着肃杀之气的左边,红红的眼睛,撑得圆圆的,又耷拉下。
夫君,是在生她的气了。
“夫君……”阮姝扯了扯被陆渲锢住的腕子,那声音低低的,像是绵绵的小羊羔,“不要生姝姝的气。”
红肿的手,印在黑色阴冷的眸子里,那眸子化作一滩温泉,换作温柔的搓揉。
而当他再次抬起凤眸,对上华玲蓉半懒的慵懒双眸时,温柔的泉水又转瞬,凝结成千年冰冻的冰块,森寒得气息,都让人忍不住打上一个哆嗦。
僵冷的气氛和陆渲充满杀气的眼神,比屋外的冬日还要寒冷几分。
阮姝猜不透陆渲在想什么,不过,腕子间的温柔,让她心中的石头落下了一半。抬头,但听得陆渲沉冷的磁性男声道,“有事,进屋聊。”
华玲蓉的手,在陆渲伸手去抓阮姝的时候,已经似一条狡猾的蛇,已经退了回去,语气平淡中,带着尾音的上扬,“那进屋吧。”
她转身,语气慵懒,又吩咐一众人在原地等候,“本宫一人前往,你们且都在此侯着吧。”
屋外,众侍卫和宫人目送华玲蓉入府。
其中,一名领头的侍卫,望着晋王那目中无人已经离去的背影,心中忧思,快步上前,对华玲蓉作揖道,“皇后娘娘,属下愿一同前去。”
“怎么?”华玲蓉淡淡问道,顺着那侍卫抬头看去的方向,只见晋王已经牵着王妃的手,消失在视线中。
她心中明了他的担忧,便扯了嘴角的一撇笑,将声音提高了许多,“你放心,这是本宫的乖儿子,无妨。”
说完,便姗姗向晋王府大门走去。
晋王府的门,在华玲蓉进屋后,被重重关了上。
华玲蓉一脚刚跨入垂花门,便撞上一双黑漆森寒的眸子,而在一旁,还有一个垂着眼睛,泪汪汪的王妃。
阮姝从屋外,被华皇后道了悬珠之事后,便已经害了一身虚汗,刚刚陆渲拽着她的手,又走得急,她只能耐着例事的“汹涌”,跟上陆渲的脚步。
方到垂花门歇下的时候,才觉得小腹处隐隐作痛,时而伴着虫子搅动的难受。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只手捂着肚子,不敢吭声。
加之,昨晚,王嬷嬷告诉她,来月事下腹疼是正常,她便想着,总不能因为一件普通的常事,哭哭啼啼。现在,夫君又正在生他的气,想是更加不愿见到她这般娇气的模样。
“姝姝,你先回西厢。”陆渲对阮姝道,声音低沉,眼眸中渗着的寒光直逼面前的华玲蓉。
只见那华玲蓉半懒着,因屋外的光射脸,一双眼睛更是眯了起来,望着阮姝的那双眼睛下,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娘娘!看够了吗?”陆渲的脸色忽如乌云遮日,好像快要垮塌的天,黑沉沉得似有暴雨而直。
华玲蓉手上佛珠拨转,不似之前的平静之色,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老子在看王妃这是害喜了吗?”
阮姝微愕抬脸,一张白皙软滑的脸,在听到华玲蓉低粗的男子声音后,惊讶得满脸写着疑惑。她往华玲蓉身后望去,以为她的身后藏了一个男子,却未看到人,又望向陆渲,却见他一脸黑沉,但似乎并不吃惊。
“皇后娘娘,请小心说话!”陆渲黑跨的脸,更又了一丝厌恶之色。低头之际,对阮姝柔道,“姝姝,屋外冷,去西厢。”
阮姝点头,虽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去了西厢。
待走时,又回眸望了一眼奇奇怪怪的华皇后,还见她挥着拿佛珠的手,对她招手示意,像是在跟她道别。
“进屋!”陆渲瞥了一眼华玲蓉,一声低沉的喝令,将她“拎”进了客堂。陆渲负手,未语,大步向前,黑压低沉的脸,仿佛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要爆发出来。
华玲蓉收了笑,扭着细腰跟了上去,声音依旧低粗。看到陆渲那跨着的每一步似乎带着怒气,倒是先抱怨起来,“属下在这宫里装了一年的女人了,何时是个头。总归也当上了皇后了,可这华皇后也不好当。整日吃斋念佛不说,宫里头那么多女人,老子是一个都不能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堂,待客堂门阖上,便听“卡擦”一声脆响——是瓷杯碎裂的声音。
但见陆渲骨节“咯吱”作响,在他手上的一只白玉杯,已然被他捏得粉碎。
“胡大彪!如果你当不了此任,本王今日就可以让‘华皇后’死!”幽冥的黑色光眸,充斥着愠怒的杀伐之气,那压得极底的声音,仿佛要将人直接逼入地底。
后脚刚进屋关上门的胡大彪,方还在摆弄着胸前安置的发面白馒头,嘴上如数抱怨着进了宫,那男扮女装的不如意,现听得一声瓷杯脆裂的响声,和陆渲森冷的杀意,便蔫作了一团。
胡大彪悻悻得扯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清秀面庞,娇艳欲滴的红唇嘟囔着,仿若撒娇的女子,可张嘴却是三大五粗的老爷们,“王爷息怒,属下就是整日跟一群娘们呆久了,好的没学会,就学了一些牢骚。”
他顿了顿,仔细瞅了一眼陆渲的脸色,却见他的脸,依旧黑沉得如乌云密布。
于是大拇指一捻鼻头,壮志凌云似得拍了拍胸脯,却不想那发面馒头却凹了进去。胡大彪干笑着挠了挠胸,气势少了大半,不自觉翘着个兰花指,好一通摆弄,才将它又弄正了些。
正抬头时,却见陆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过身去。
那翘着兰花指的手,转而搔了搔脸颊。望着坚实挺阔的王爷的背影,他的脑中,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想法。
王爷这是在避讳他的“女子身份”?
恍惚间,胡大彪细腻如女人的脸,不觉红了起来。
为了避免陷入进一步的尴尬,他提了提嗓门,又故意将声音阔得更粗了些,“现在,王爷的计划已经成功大半,正是到了关键时候,老子绝不能掉王爷的链子,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你还知道轻重?!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一招不慎,百万士兵的性命都将付诸一掷!”陆渲冷道,转回身,面上依旧是消不去的浓云密布, “做好‘皇后’的本分!注意自己的行止!若是被本王知道,你还像今日这般无遮无拦,切不要怪本王剁了你的手!”
胡大彪讪笑,心中想了千百个弯来。
王爷的脾气向来古怪,可今日,他却想不明白,他为何发这么大的怒。
若说他只是抱怨了两句,就引来王爷那么大的火气,应是不能的。
之前,他假扮的都是那些,提着脑袋做活的“宫人”身份。这其中的每一个小细节、小动作,他都是花了大心血在刻画、模仿的,如今他一步步从最底层,“晋升”为皇后,也算是有功在身。
虽说他在假扮皇后这个“任务”中,多少掺了些水份、偷了些懒,但就凭他这如假包换的换脸技术,就算只拿出两三成的模仿能力来,也不会让人起疑。更别说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会有人怀疑。
细细想,莫不是关于悬珠的事?
可悬珠的事,王爷原本就是知道的,何况,他只是为了擦华皇后种下的烂摊子,不如将事情挑明了,顺道再逗逗王妃。
胡大彪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凉。
王妃?
要死!他好像摸了王妃的手!
难怪王爷要剁了他的手……
第39章
胡大彪轻拍了自己一记巴掌。
又想起下轿时,为了占一时的嘴上便宜,还叫了王爷“乖儿子”了。
此时,望着陆渲那阴沉沉布满阴云的脸,他恨不能拿了针线,缝上自己的嘴。
“王爷,属下知错。王爷的忠告,属下一定铭记在心。”胡大彪双手抱拳,虽面上依旧是浓眉大眼的娇女形象,但难得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倒更添了些英气。
“下去吧!”陆渲挥手,将他打发,“留着华芙蓉的性命,看好华玲蓉,他们没还到死的时候。”
“是,属下明白!”胡大彪抱拳颔首,用手轻轻拂过面庞,再抬脸时,已经换成了华玲蓉的面貌。
胡大彪被陆渲训话后,不敢再吊儿郎当。
从客堂退下,一路端着华皇后的姿态。
当穿过游廊时,正巧碰见一身风尘仆仆而来的邢磊。
“三儿!”邢磊停驻,方木的脸,当看到胡大彪的女人模样,难得笑意融融。浓粗的黑眉上挑,“三儿,你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邢磊憨笑着伸指,往胡大彪胸前戳去,却没想撞上胡大彪比屁还臭的脸。
“大胆!”胡大彪欠身往旁闪去,“本宫乃堂堂一国之母,休得你一介刁民无礼!朗朗乾坤,胆敢轻薄于本宫,本宫看你是活腻了!”
胡大彪冷脸,手中佛珠拨转,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后,对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邢磊道,“本宫信佛,今日也就罢了。往后,再见你这刁民胡来,就休怪本宫斩断你的双手。”
胡大彪是在陆渲那里受了挨训,方敛了行止,这又正面逮着个不知情的人。
他现在端着华皇后的架子,一方面是想戏耍邢磊一番,另一方面,方才受了闷气,正好泄泄火。再者,这刚从客堂出来挨了警告,现在他倘若不把持着点“皇后”形象,那指不定,这回被王爷抓了去,就得剥皮了。
“起开。”胡大彪拿着佛珠的手一挥,似睡非睡的细长眼眸一瞥,似全不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更别说认识了,只当是个空气,撇身而去。
他的语调半懒且轻,但不容抵抗。留下一个长长的拖着裙尾的身影,说话的尾音,拖得却比裙摆还要长。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下不为例~”
邢磊搔搔头,方方的下颚微微扯了扯,粗浓的黑眉一挑,“这是三儿吗?”
他愣愣得望着拖长的尾裙离去,愣是目送至看不到背影,才回过神来。搔头憨笑,低声不禁夸道,“三儿是越来越能耐了。”
与胡大彪的相遇,让邢磊差点忘记正事。回神后,便又快步奔至客堂。
昨日王妃被沈万红下药,王爷想来怒极,派人连夜清查沈三张。并令道,“没有罪,就想办法治罪!”
然而这不查不打紧,这一查,就犹如连根带泥,将整棵树都要铲了去——派去的探子,在沈三张的锁箱内,找到一本账簿名册。其中,每一笔贿赂和压榨的钱财,都做了细密的备注,但凡其中涉及的人名和官职,都赫然记录在了账簿名册之中。
买卖官职,压制民脂民膏,贪污藏贿,哪一条都是死罪。
而其中,涉及的官员,大体都是华族一党。更有太子的大名,还有国舅爷的名字在列。
账簿名册在手,犹如天助!
邢磊得了账簿名册后,一路策马,可方至府外,就看到外有重重宫人和侍卫包围。进府,正巧碰到王嬷嬷,才知皇后娘娘亲临,王爷在客堂招待皇后娘娘。
不过就这会儿功夫,待他至客堂的时候,王爷已经不在里屋了。
邢磊在王府内转了一圈。书房、王爷的寝室、西厢、庭院……都走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人,也没问见府内的人有看到王爷的踪影。
王爷去哪了?
今日王爷可没有出行的安排?
邢磊粗浓的黑眉一挑,方联想到“胡大彪”言行甚是诡异,心中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刚那人莫非是华皇后本尊?或是三儿被人抓了把柄,成了叛徒?还是说,太子和皇后早就识破王爷的计谋,将计就计……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总之,王爷是在见过“华皇后”之后不见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牵扯。
邢磊心中忧虑,方木的脸,更是硬如磐石。
方走到净浴房旁,想着这地方王爷准是不在的,但因由着不放过蛛丝马迹,便也推了门进去。
“王爷?!”邢磊硬如石头的方木脸,牵扯起两边厚厚的唇角,脸上挂出吃惊的神色,“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没有暗房,王爷是这里在做什么?
“咳咳。”陆渲凝眉握拳,掩嘴干咳两声,似乎有话说,然而待邢磊等了片刻,只得了两个字,“路过!”
方才,陆渲还趴在地上找阮姝的铃铛,幸而听力敏锐,隔着门就听出屋外急促、厚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