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陆渲森冷的黑眸,压制着极不可耐的暴躁。
她粉扑的小脸从他的怀里探出,脸上挂着的鼻涕眼泪,已然在他的衣襟上抹了干净,“姝姝不走。”她软软道,“姝姝也不放手,若是放手了,他们就要将姝姝赶走了。”
阮姝嘟嘟嘴,她说的“他们”——那两个黑衣人,默默低下了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了。
阮姝将头又埋进了陆渲的怀里,淡淡的药草味和龙涎香味,充盈着她的肺腑,让她觉得舒畅极了,脸上不自觉浮出浅浅的笑容,仿佛忘了方才的委屈,“夫君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陆渲黑曜石般的冷芒从眼底穿出。身形微微一滞,那湿软、黏绵的触感竟一下缠到了他的腰上、他的怀里,乃至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身体软绵、轻柔,仿佛他只稍稍一用力,便能将她撕成两半。
粗粝带着薄茧的手,一时间无处安放。便对身旁正等候司令的黑衣人,怒道,“把她带下去!”
“属下得令。”两个黑衣人上前,却见阮姝越发死死地抱着陆渲不撒手,只得道,“王妃得罪了。”
说话间,两人便将阮姝从陆渲身上拽了下来,那绵热的一团从身上扯下,在两个黑衣人中间,上蹿下跳,“夫君,救我。”
“……”陆渲无言。
蠢,无疑!竟如此不知识务。
“王爷,王爷,请三思啊。”王嬷嬷从书房外,急匆匆赶来,身后跟随着面色同样焦急的琴儿。
“王妃心地善良,没有坏心。奴婢给王爷跪下了,是奴婢没有留神,才让王妃不小心进到了书房,奴婢恳请王爷开恩,且先留下王妃观察,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王嬷嬷说着,屈下膝盖,跪在了陆渲面前。
自从陆渲封为晋王后,陆渲便省去了她的跪礼,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是人老不中用了,王嬷嬷这一跪,竟有些吃力。
陆渲神色冷寒,面上无多余的表情,仅嗤笑道,“王嬷嬷,什么时候成了国公府的人了?”
“王爷。”王嬷嬷被吓得一个激灵,“奴婢不敢,奴婢多年尾随王爷,忠心不变,王爷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王爷想是连着她也防着的?
也是能杀得的。
“王嬷嬷既跟随本王多年,应是知道本王的脾性。”他的黑眸深不见底,轻轻抬手,将王嬷嬷扶起,“王嬷嬷的忠心,本王自是知道。但王嬷嬷也该知道,人心,往往最是难测。”
王嬷嬷一身冷汗,从背后浸透。是啊,王爷的心思谁又能左右的了呢,一旦决定,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而她这条老命,在王爷心里到底是几斤几两,又有谁可知。
离开高强森森的皇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这样老糊涂了。
一旁,阮姝看着王嬷嬷求情无果,哀哀地拽着梨木书桌的一角,不愿离去。她忽而想起袖中的香囊,心中还带着些许期望,声音软绵道,“夫君,姝姝有东西要送你。”
说不定夫君会看在她用心绣的香囊的份上,能改变心意呢!
而两个黑衣人碍于她王妃的身份,也并没有使用全力。王爷只道是把王妃带下去,若是给王妃弄伤了,或许被责罚的还是他们。
陆渲脸色微皱,脑中浮现那天,她手中绣的歪七扭八的猪。
冷笑一声。
那样的绣工简直是污了他的眼睛。她还敢好意思送出手?!
他的嘴不自觉勾了一下,带着几分不屑和嘲笑,“不需要。”
“姝姝要把东西亲手交给夫君,看着夫君好好的,才能安心回去。”阮姝哀求道,贴着书桌的小脸,软糯委屈。
陆渲只想早点打发了她就好,便点了点头。
黑衣人得了默许,一放手,手中白软的团子,就“呲溜”跑向了陆渲怀里。
只见她从衣袖中,取出静心制作的香囊,举起嫩滑的手,将香囊举得高高的,抬给他看。
语调软绵,一字一句缓缓道,“夫君,喜欢吗?上面绣的是来福,它会在天上保护夫君的。里面还有姝姝抄写的平安心经,可以护夫君一生平安。”
她的悲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脸上的泪珠还挂在脖颈上,现在又绽着一个灿烂的笑蓉,笑着望向他。
明眸皓齿,天真烂漫。
香囊散发着的茉莉花香,沁入陆渲的每一个毛孔。
心中的燥意,就在这一息之间,如山洪爆发。然又归于平静,如春风袭来。
“来福?”他冷冷地望着她,竟也听完了她那冗长又缓慢的话语。
脸上鄙夷、沉默。
他需要用一头猪来守护,真是可笑!
“嗯,来福。”阮姝认真地点点头,软绵、温热的手复而又圈住了他的手指,“不过来福最后生病走了。”
阮姝说着,眼眶便又泛了红,将陆渲的手掌打开,把香囊小心放在他那宽大的手中。
“来福走了,姝姝伤心了好一会儿。姝姝喜欢来福、也喜欢夫君,所以夫君要好好的,不然姝姝也会很伤心的。”
他冷眸越发暗沉,一时间不明这来福是个什么物种,却又耻于开口问。不过横竖,这丫头是将他比作一只畜生了。听着这“来福”二字,他觉得刺耳极了,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他凝了凝眸,瞥了一眼右手中的香囊,只见那头蠢笨如猪的“畜生”正直直盯着他,他冷哼一声。心想,一会儿转头就扔了这头“猪”,多拿一刻,都觉得烫手。
“香囊本王收下了,你可以走了。”他拿起左手,将她的双手从他右手指尖拂去,那软滑温软的手指,在他的指缝之间轻轻划走。在一瞬间,他不觉凝了一口气。
然而,她却全然是一副无赖模样,方才抱着陆渲不成功,那她就抱着书桌总成了吧,“姝姝没有看到夫君好好的,便不回去。”她死活抱住了书桌不放,像是被钉在书桌上。
“方才……小姐说的确实是把东西交给王爷,看着王爷好好的,才能安心回去。王爷方才……也默认许可了。”琴儿斗胆,低声悠悠附和道。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鬼地方,也不愿小姐在这里遭罪,但如若就这样被一纸休书回国公府,怕是以后苏姨娘和小姐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王嬷嬷也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认同。
陆渲凝眉。
若她心思纯良,那这蠢物,且留着也无妨;若她真有什么企图,这样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冷眸扫过屋内战战兢兢的人,最后,锁定在抱着桌案死死不放的阮姝。
沉默许久,他终是开口道,“都滚出去。”
“夫君是答应不赶姝姝走了吗?”阮姝琥珀色的眼睛忽闪,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只见她缓慢地从书桌上爬下来,“呼哧呼哧”跑到陆渲跟前,将他一把搂住,“夫君最好啦。”
怀里的小人,抬眼看着陆渲。
方才的一顿折腾,阮姝的脸颊,已经挂上了几缕凌乱的发丝,她伸手将发丝拂去,两道黑黑的手指印,便明明晃晃地从尖翘的鼻头划至耳垂。
“噗~”琴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是小姐方才抱着书桌,不小心弄翻了墨,沾染在手指上,又“画”上了脸。
一旁的王嬷嬷也会心地笑了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心中暗道,王妃果真是上天赐给王爷的宝贝,王爷不喜人近身,王妃却又搂又抱,王爷竟也没有推开。如今,王爷破天荒得开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蠢猪如斯!
陆渲皱眉,面上嫌弃,提起一指,对上阮姝的额头,便是用力一支,“别脏了本王的衣服。”
第8章
屋外阳光正浓。
阮姝一行,被陆渲从书房打发了出去。
正出门,便见一个身穿绿裙的婢女,被人架着进了屋。
阮姝心生好奇,回眸看陆渲时,却被王嬷嬷扯了一把衣袖,示意她赶快离开书房。
然而,不出一射之地,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
“王嬷嬷,你听是什么声音?”阮姝停驻,问道。
“是王爷在训话一个奴婢,寻常罢了。”王嬷嬷面露难色,不知从何说起,便挤了一个生硬的笑道。
几日前,这个叫碧环的婢女,在厨房行止鬼祟,她便将此事告诉了邢磊。
原以为几日风平浪静,应是她多想了,不料,这个婢女还是被查出了问题。
这样的事,她在晋王府也见怪不怪了。就是怕王妃见了、听了,怕是要吓着她。
阮姝扭头,看向书房的方向。
凄厉的惨叫,不断冲击在晋王府的上空。
阮姝的心,也不由揪了起来。
夫君,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神色担忧,“姝姝有些担心,想要去看一看。”
“小姐。”琴儿嘟囔道,挽着阮姝的手不自觉使了点力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管这些事比较好。”
“可是……”阮姝望着书房一侧出神。
她怕夫君受伤,也怕夫君伤了人性命。
“小姐,在这府内,我们都自身难保。何况……”琴儿挂在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琴儿,你怎么哭了?”阮姝偏头,却见琴儿红了眼睛,关切道,“有人欺负你了吗?”
琴儿仰了仰头,咬着唇,终是抵不住阮姝的关心,道,“小姐,我前几日出府为小姐买绣线,听到街上的闲散消息,说姨娘身子不好。我怕小姐担心,一直没有告诉小姐。”
晋王府上空,是阵阵的哀嚎声,阮姝的心,仿佛也在这声声哀嚎中破碎,她怔了怔,低声凝噎,“娘亲会不会很想念姝姝?”
王嬷嬷扶住晃神的阮姝,那娇小软弱的身子,让人忍不住想窝在掌心爱抚,“王妃或许可以去求一下王爷。奴婢看得出王妃对王爷很不一般,或许王爷就答应王妃出府探亲了呢。”
“嗯。”阮姝缓缓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穿过悠长的回廊。
从书房传来的哀嚎声,已经戛然而止,不远处,只有笤帚清扫地面的刺耳的“呼啦”声。
阮姝走近,只见地上有两条长长的血迹,赤目惊心地拖了好几十丈远,沿着两道血轨一路望去,直到视线撞到一双赤红的双眼。
那双眼睛似乎有无止境的恨意,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阮姝。
被拖拽的婢女,嘴巴一张一阖,面容扭曲,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被两个黑衣侍从拖着,双手张牙舞爪,在地上活活磨出血淋淋的骨指,全身上下浸透了赤目惊心的血,已然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
阮姝的心脏陡然一缩,就这样怔怔地望着那个女人,直至那个女人被拖去拐角的地方,消失在视线中。
一旁淡然扫地的家丁见到阮姝,赶紧上前哈腰行礼道,“王妃,还请避一避,这脏污了的地方,怕是惊吓到王妃。”
阮姝被吓得怔在了原地,神魂像是去了一遭地府,见着来人面容和善,才还了神。声音极低道,“漂亮小哥哥,方才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吗?为何落得如此?”
家丁听到“漂亮小哥哥”这几个字,脸都吓青了,畏缩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连连摇手,“王妃,这可使不得,唤小的‘阿才’就可以了。”又含糊解释道,“王爷这样做,准是有王爷的道理。”
说话间,神色紧张地回头看向身后,指了指书房,卑躬屈膝道,“王妃是来找王爷的吗?”
“嗯。”阮姝应声,“我的夫君在里面吗?”
阿才见状,赶紧将声音又压低了不少,“王妃,王爷还在屋里头。不过,小的还是劝王妃,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一会儿再来比较好。”
“谢谢你,阿才。不过姝姝有重要的事。”阮姝粉白的脸,在阳光下闪着虚幻的光晕,她的眼睛流转着一汪清泉,嘴角若有似无,带过一丝浅笑。
一语落,只见她提起裙摆,便匆匆往书房闯去,似乎完全忘记方才骇人、血腥的一幕。
阿才紧张地探长了脖子,拿着笤帚的手,不由拽紧了些。
王爷刚发完火,现在想是还在气头上。
这刚来的王妃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性。
这一早,差点被王爷捻出府去,现在又在这档口送上门,简直,是自找罪受。
“夫君,在吗?姝姝进来了。”阮姝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却不见屋内的动静,便小心推开了门。
阿才见门开了一道缝,赶紧将头埋了下,手上扫地的动作,夸张了几分。
而此时的阮姝,根本不知阿才的担忧。她笨重地推开门,将门轻轻阖上。缓缓转身,却一头扎在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夫君,你怎么在这里?”她捂着额头,琥珀色的双眼忽闪,仰头望向如雕刻般俊冷的脸庞。
陆渲眼眸森森,抿嘴道,“你不是知道本王在这里,才来的吗?”
“夫君方才都听到了呀?”阮姝挠挠头,又低声解释道,“姝姝知道夫君在屋里,但是不知道夫君就在门口。”
“你不怕?”半明半晦的光,将他的半张脸,割得阴阳两明。
阮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两道锐利的光芒,直刺在她的身上。
夫君在问她怕不怕他吗?还是怕不怕刚刚看到的画面?
正犹豫要怎么回答,却听他不耐得低呵一声,“怕了就滚!”
阮姝上前,扶住他因情绪波动而晃动的身形,紧张道,“夫君没事吧?”
看到她眼神中的紧张,陆渲极低得轻笑一声。
这般呆蠢的人,竟是在同情他?
他不屑地将她的手甩去,转身道,“你找本王有事?”
“夫君,姝姝的娘亲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姝姝想要去看看娘亲。”阮姝跨着小脚步,跟上陆渲的威挺的背影,可他走得太快了,任是她三步并作两步,还是有些跟不上,“夫君,走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