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音细弱竹筷的手指,轻轻抚摸阮姝的小脸,眼泪“淑淑”止不住往下,“姝姝回来了就好,娘亲看到姝姝安好,便也能安心去了。”
“娘亲要去哪?”阮姝紧紧抱着苏梦音,生怕一松手,就抓不到娘亲了,“娘亲哪里都不准去,姝姝想让娘亲和夫君都好好的,陪着姝姝一起快快乐乐地到老。”
“傻孩子。”苏梦音哭着笑道,拿出丝帕,重重地咳嗽起来,整个床因为她剧烈的咳嗽而抖动着,而手上的丝帕上,已醒目地沾染了一滩艳红的血迹。
“把你手中的药给我。”天影伸手指向琴儿,还未等琴儿反应,便夺去了她手中的药碗。
“你?”琴儿错愕地看着她,却见天影沾了一根银针。正要质问时,她已经将手一挥,手中的汤药“哗啦”,全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琴儿急得跳起来,这可是她辛苦熬了一早上的药啊!
“这药有毒!”
潮湿阴沉的小院,在一声惊呼中凝结成冰。
“娘亲,是谁想害你?”良久,屋内传来阮姝颤抖有力的声音,“姝姝替娘亲讨还回来!”
“好孩子。”苏梦音此时的心,恍如搅乱的乱麻,又似放在火上炙烤,直到烧成灰烬。
如果说有人想要害她,那么,从她入府的那天起,便开始有了端倪。
她想起,她入府的第二天,便开始剧烈地呕吐,请了郎中治病,却又说不上来什么由头,只说是水土不服罢了。
而怀上阮姝之后,她变得更加地虚弱,幸而听了仙女奄里的老尼,那段时间她便吃住都在奄里,潜心为阮姝祷告诵经,直到快生下阮姝。
可回府分娩后,她的身子又开始出现不适,而且变得越加虚弱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沾染上头疾、风寒。
为何她在仙女奄的时候,什么都好了,回府就开始发病。不是佛祖保佑,那便是有人投毒害她,这么一说,便什么都通了。
正此时,偏院门外,闯入一名小厮。
还未见人,就听那小厮高声道,“二小姐,老爷请您回正院吃团圆饭,为您接风洗尘。”
阮姝圆圆的眼睛,怔怔望向苏梦音,“姝姝不想去,姝姝今日只想和娘亲一同吃团圆饭。”
“姝姝,听话。”苏梦音擦去眼角的泪水,收敛了心如乱麻的思绪。轻柔得摸摸阮姝的额头,挤出一个笑,“姝姝只管去吧,不用管娘亲。等晚膳的时候,娘亲再为姝姝□□吃的酥鱼。”
阮姝摇摇头,“娘亲好好休息,姝姝现在长大了,换姝姝做给娘亲吃。”
“好,那为娘在这里等你。”苏梦音“咳”了两声,眼眶因为咳嗽,洇上了红红的血丝。“好孩子,去吧。”
阮姝得了苏梦音的吩咐,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得跟着小厮去了正院,留下琴儿继续照顾苏梦音,只叫了天影一同前往。
刚入厅,又见华玲蓉一脸热情,挥手将她招待下,“阿姝,快坐到你姐姐旁边。”
“谢谢夫人。”阮姝作礼,小步挪至阮瑶身边。
环顾四周,其乐融融,更显得她格格不入。
“阿姝妹妹,我们姐妹许久未见,用完膳后,陪姐姐去后院走走可好?”阮瑶一身粉衣,挽住阮姝的胳膊,让她坐下。
见阮姝犹豫着,便又作出一副苦相,“这闺阁之内,我都没有什么可玩的人,只有妹妹你一人,若是你不答应,姐姐我可伤心了。”
“嗯,那姝姝陪姐姐,不过不能太久,姝姝想多陪陪娘亲。”阮姝琥珀色的瞳孔望着阮瑶,认真道。
“那好极了!”阮瑶细长的单眼皮骨碌转了一圈,脸上带过一抹狡黠的笑,“到时,就咱们姐妹俩哦,可不许有别人破坏了我们姐妹俩的气氛。”
“都听姐姐的。”阮姝乖巧答应,坐在方凳上左右不自在。
这饭桌上,此时似乎也只要姐姐阮瑶能说得上话了,虽然她平时并不与她多熟,也并不爱和她交往。
望着一桌子丰盛的菜,她只想着何时能结束,想着要是娘亲也能吃到就好了。
“你可答应了奥!”阮瑶将阮姝走神,用胳膊肘撇了撇她。拿起筷子,便要夹菜,被华玲蓉数落了一通。
阮瑶噘噘嘴,细长的眼睛,瞟了一眼正愣神的阮姝,心想,这蠢物,怎么总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也不知道晋王是怎么忍得了这样的蠢笨之人?虽然晋王王妃这个位置,她不稀罕,但是这愚物也不配上。
一时,几人都落座下来,唯独一个位置还空着。
“罢了,都吃吧,不用等了。”阮巍奕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位置,不耐道。
却听屋外走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稳重成熟,“父亲、母亲,恕孩儿来迟。”
男子进屋,正是华玲蓉所出长子,阮锋。
阮锋与阮瑶,同为一母所出,皆长着一双细长魅惑的眸子。只是他口方脸阔,眼神深沉,更有几分男子的成熟之气。
阮姝与哥哥阮锋接触更不多,只听琴儿唠嗑时说过。哥哥少时活泼好学,然而有一年,他同华玲蓉入宫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性情大变。至他如今十八岁,阮巍奕为他安排了官职,他却偏偏不做,却玩起了古玩,做了世人都不待见的商人。
“坐罢!”阮巍奕见阮锋姗姗来迟,脸上不悦,更没有好语气。
“老爷,吃酒。”华玲蓉见此,赶紧为阮巍奕斟上酒,一双细长的媚眼,瞧了一眼款款而坐的阮锋,催促道,“锋儿,还不快敬酒。”
阮锋领会意思,双手举酒过顶,对阮巍奕道,“孩儿敬父亲一杯。”
阮巍奕哼唧一声,大饮一杯,将所有的不痛快都喝进肚子。
“如今阿姝已经觅得好人家,你们两个也该抓紧安排了,特别是你!”阮巍奕为自己续上酒,说到气处,手指向阮锋,咬牙切齿道,“作为长子,也没有长子的样子,你母亲为你找来的媒家,哪个不是名门闺秀,你倒好一一打发了去,真是不肖!”
他心里最重视的孩子阮锋,家室未定,仕途渺然,唯一一个让人骄傲的儿子,变成了他老脸抹不开的面子,真是晚年悲哀。
但他心中也纳闷,这孩子原是听话懂事的,却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阮姝乖巧地坐着吃着,她胃口向来小,没吃多少就饱了,看气氛有些僵,又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只默默地夹一撮眼前的菜,为自己的无所适从遮掩一下。
每每父亲提到她的名字,她就点点头,表示她在认真听,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想着快早些去陪娘亲。
这样的团圆饭,又慢又长,虽菜品丰盛,到了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直到阮姝听到阮锋重重地落下筷子,“孩儿有事,先行一步,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们请慢用。”
阮巍奕醉眼微醺,见阮锋竟如此大逆不道,气血上涌,拍案道,“畜生!”
华玲蓉只道是劝不住阮锋,便给阮巍奕倒了一杯茶,“老爷,您醉了,喝杯茶醒醒酒,便去歇息吧。”
“因果相报,若不是你们叫他参与其中,锋儿也不会变成这样!”阮巍奕指着华玲蓉怒道,又仰天苦笑,“罪过啊罪过!”
华玲蓉听此,脸色霎时大变,她看了一眼一脸迷蒙的阮姝,又看了一眼一脸肃杀之气的天影,背上顿时虚汗淋淋。
“老爷醉了,快扶老爷去歇息!”华玲蓉对身后的许嬷嬷急声命道,又铁青着脸,对阮姝道,“都散了吧。”
说毕,华玲蓉携着阮巍奕匆匆离去,只剩下阮瑶阮姝几人。
“阿姝,跟姐姐来。”阮瑶见华玲蓉和阮巍奕都走了,显得极为兴奋,快步跑出屋外,对阮姝笑着招手道,“我们去后院的怀秀湖!”
第11章
“你站住!”阮瑶见天影紧随阮姝身后,阻道,“我们两姐妹聚兴,你可别跟着来!别扫了本小姐和你家王妃的兴致!”
阮姝咬唇看向天影。
姐姐那般说,便是将她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处境。可她不想让天影误会,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受委屈,于是弱声安慰,解释道,“天影,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阮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天影,便拉着阮姝扭头就走。
“天影,你先回去吧,麻烦告诉娘亲,姝姝要晚些时候回去,不要叫她担心。”前面阮瑶用力拉着她,阮姝只得吃力得回头对天影道。
冬日的阳光,落在天影精瘦的身上,好似一柄锐利出鞘的锋刀。
灰色瞳眸,凝聚精锐的锋芒,似捕捉猎物的鹰。冷漠如霜的脸,望着远远离去的阮姝,终浮出担忧之色,却只沉默得颔了颔首。
王妃,小心。
时值冷冬,后院的怀秀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寒风刮过脸颊,阮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她最怕冷了,却奈何阮瑶生拽硬拖,只得跟着往湖心走。
“阿姝,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茶点。”阮瑶望向湖中央的怀秀亭,一双细长的狐狸媚眼笑着,更显得魅惑十足,“你看,这冬日的景致并不比春日差。你我今日,就在这赏赏景,再聊一聊你的夫婿,如何?”
“夫君,人很好,待姝姝也很好。”阮姝被阮瑶拉着来到亭中坐下。
她今天早早起来,一路从晋王府颠簸回家,吃饭时又紧绷着,还未松过一口气,这样懒懒的坐着倒也不错。
阮瑶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她才不关心那病秧子王爷究竟如何待她!便只淡淡得“哦”了一声,只管自己在湖边张望,就好似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令她挪不了眼睛。
“阿姝,快来看!这结了冰的湖,竟还有鱼儿!”阮瑶忽而惊喜道,将阮姝从位置上拉起。
“哪里有鱼?”阮姝顺着阮瑶手指的方向看去。
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鱼。
说话间,只觉腰间被人一把抓住。
“阿姝,我已经扶着你的腰了,你把身子往前探一探,就看到啦。”阮瑶向下指了指道,“喏,就在那里。”
“姐姐,我不想看了。”阮姝摇摇头。她有些累了,何况晋王府的院子里,有个水池子,什么样的鱼都有。
“阿姝看不见,那姐姐助你一臂之力!”
俄而,腰间一紧,身后一股蛮力向前一推,阮姝只觉得自己要向前倒了去。
“快不要推了!”阮姝惊呼,可她始终没有防备,便“扑通”坠入了湖中,“姐姐,救我!”
“哎呀,阿姝,姐姐没来得及扶住你。”阮瑶作出惊吓的样子,脸上却挂着难掩的狐笑,“晋王这样好,阿姝不如让晋王来救你!”
正得意时,只听“呼”得一声,一块尖锐的石头,重重地击在她的背上。
还未等阮瑶反应,背后又是重重一锤,将她径直打落到了冰湖中。
薄冰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伴着轰然一声,水花四射,阮瑶整个人便扑入了湖中。
阮瑶惊叫出声,还没等说一个字,便猛呛了几口水。
慌乱中,她胡乱扯住一旁扑腾的阮姝,却被人用蛮力狠狠踹了下去。
踹人的正是王府来的丫鬟,天影。
阮瑶气得恨不能捏碎她,但如今命在一线,却是想使力都使不上,只能在水中慌乱得扑腾着。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在后院的冰湖中沉沉浮浮。
然后越离越远。
阮姝只觉自己从阴冷的地狱走了一遭,又被人生生从地底挖了出来。
湿冷的衣服,将她身上仅有的热量耗尽。
被天影捞上岸后,阮姝便一点力气都没了。脑袋昏沉,那冷冬的风刺过,就像一把刺刀割剐着每一寸肌肤。
“王妃,坚持一下,就快到了。”背上温热的气息越来越冷。天影背着快昏迷过去的阮姝,心中焦急,跑向偏院的步子也更加紧了些。
这京都内外,哪里都伏着陆渲的影卫,今日王妃落入湖中的消息,不消半刻钟,便能传入陆渲的耳中。
她从没见王爷对谁这么上心过。
而身为死侍,连保护王妃的安全都做不到。接下来,她会面临的或许只有一个“死”字。
她怪自己方才大意,看到阮瑶挨得王妃那么近时,就应该提高警觉,待她迟疑半秒赶来,已经为时已晚。
背后传来阮姝低声的呢喃,“夫君,你在哪里?姝姝难受……”
冷风无情,挟走了阮姝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又卷着滚滚的温度,将阮姝从头烧到了脚趾。
她觉得难受极了,好像跌入黑洞的深谷,全身似火烧,却又睁不开眼睛,“夫君、娘亲,姝姝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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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崖山隐。
陆渲俊冷的脸庞沉沉,望向东边京城,眼中是森冷的雾霾之色。
他将手中的密报撕碎,细碎的纸屑,从指间飞洒一地。
从腰间取下绣着“猪”的香囊。
那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指尖的波动,挑起压在心底的暗涌。
蠢猪,本王不在,连半刻性命都保不住!
他的眼眸幽寒,骨节分明的指节,握着手中香囊“咯咯”作响。
低眸,森寒的眸子,冷冷凝向香囊上的“猪头”,将手中的香囊玩弄一番,终开口,对身后的邢磊道,“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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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夜,将整个大地照得凛冽,就连那月色都冷得让人打颤。
厚重的被褥压在阮姝身上,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她的呼吸微重,双眼微阖,额上是渗出的冷汗,身体犹如在冰雪天被烧灼,她难受极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黑黑的一片,天旋地转,冰火两重天,她想转动身子,离开这个地域,可身上重重的被褥,像是压着五指山,完全动弹不得。
忽而,一双修长带着薄茧的手,穿过黑夜,将她从深渊拉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