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明白,娘亲既然也觉得夫君好,为什么神情这么忧伤、凝重?
冥思间,阮姝低头,看到一只长长绒绒的一个小东西,从床底窜了出来。 她那琥珀色的瞳孔,瞬间被点亮,“那是什么?好可爱啊。”
那小东西仿佛知道阮姝在说它,停下奔走的小爪子,圆圆的脸转头看向阮姝,一双黄绿色的异瞳孔,犹如镶嵌的宝石,发出幽幽的绚丽的光彩。
一时,琴儿唤人端来了各式的糕点,身后是陆渲派遣来的两名丫鬟,那小东西见了来人,便火速又窜进了床底。
“王妃,用膳了。”琴儿看到阮姝半蹲着身子,在床沿下探着下巴张望,被逗笑了,“那是王爷从波里国带来的波里猫。”
苏梦音掩着丝帕也笑,温和道,“姝姝,等用了膳再看也不迟。”
那长长绒绒的波里猫,躲在床底,宝石般的瞳孔在黑暗下,射出两道奇异的光束,好玩极了。
阮姝见抓不到它,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便暂时作罢。心想待填饱了肚子也不迟。
抬头,正看见两名毕恭站立的丫鬟,一名叫苗兰,一名称荷竹,正忍笑看她。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道,“姝姝先吃饭。”
苗兰、荷竹是陆渲专门遣来伺候苏姨娘的。
自阮姝嫁去王府后,华玲蓉只派一名婢女,给病倒的苏梦音送饭、送药,就等着最后一步,料理后事了,而阮巍奕则是一概不过问内院的事。
琴儿也正是在这些小事上,对晋王有了改观。这才内心欢喜得将阮姝改称为“王妃”。
苗兰将精致的食盒打开。从食盒内取出华美的盘子,在黑漆楠木桌上一一摆开。
不消片刻,桌上便陈列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点心和食物,每一道皆摆盘精致,色香俱全,好似做工精细的工艺品。
荷竹持了一双银筷,双手递给阮姝,“王妃,请用膳。”
“这都是给我的吗?”阮姝看着一道道食物,从食盒内取出,又铺了满满一桌子,不禁有些为难,“可是姝姝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她看向一旁的苗兰、荷竹和琴儿三人,露出洁白的贝齿,眉眼弯弯,笑道,“大家一起吃。”
苗兰和荷竹相视无言,怯怯颔首推却,“奴婢向来没有和主子一起用膳的道理。”
倒是琴儿却习以为常,逗笑道,“这是王爷专门为姑娘准备的,若是我们吃了姑娘的,那便要被王爷抽筋剥皮了去。”
“夫君哪有你说的这般凶。”阮姝夹起一块黄金桂花糕,替陆渲打抱不平。又只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跑向苏姨娘,赌气道,“娘亲,姝姝才不给他们吃呢,姝姝给娘亲吃。”
“娘亲已经吃过了,还是姝姝吃吧。”苏梦音慈爱地望着阮姝,将阮姝手中的香糕,喂给阮姝。
粉酥酥的糕点,入口即化,带着好闻的桂花香直入味蕾。
阮姝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桌上各式的菜品,阮姝每样都尝了两口,便已经撑得不能再动了。
此时,琴儿又从屋外端来了药,托盘小蝶上,又精心备了红玛瑙似的蜜饯。见瘫软坐在春凳上的阮姝,正抚着鼓鼓的肚子,说不出的可爱、好笑。
“王妃,莫要如此。这若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王妃这怀里呀,揣了一个小崽子呢。”琴儿说着说着,不禁红了脸。
这一日两夜,王爷都伴在王妃左右,白日里她是看着的,但是这夜里,她可就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干些什么了。
床榻上,苏梦音面色凝重,若有所思。而两旁的丫头,讳莫如深得低头掩笑。
唯有阮姝眨着圆圆的眸子,脸上是不染尘土的纯净,望着琴儿软软撒娇道,“琴儿,姝姝实在太撑了。能不能一会儿再喝?”
琴儿看她的模样,舒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仔细一想,又多了几份担忧。
难道王爷那方面也不行?
撇头皱眉,又舒展开,她暗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便晾一会儿再喝吧。”琴儿将汤药送到阮姝面前,摇摇头笑道。
“娘亲的药呢?”阮姝看向神情古怪的琴儿,想起那日打翻的毒药,紧张问道。
“苏姨娘的药,王爷都妥善安排好了。现在,都是太医院的温太医亲自送过来的。”琴儿比了一个“嘘”,声音放低了不少,“夫人那里送来的药,姨娘在明面上都收下了,但都偷偷倒掉了。”
阮姝点点头,原来夫君什么都安排好了。
回去,她一定更加仔细,好好照顾夫君来报答他。
“为何夫人想害娘亲?”
苏梦音的眼睛,氤氲上浓重的忧思,却挤出一个笑,轻柔道,“姝姝不要担心娘亲,没有人想害娘,只是大夫没开好药方,娘亲的身子受不住而已。”
她说着,又慈爱地对阮姝笑道,“快喝药吧,凉了就更苦了。”
阮姝点头,信以为真。乖乖将药饮了尽。
小时候,她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如今,也不怕这苦味。
喝完药,听闻床底一声黏糊软绵的“喵”声。
“小猫咪……”阮姝心中惊喜,抹了抹嘴唇,蹲在地上,“守株待猫”。
只见那只波里猫,从床底探出一只小爪子,见阮姝不动,便在她的周遭打起了转转,阮姝伸出手,它竟蹭了上来。
软长的毛发,蹭得阮姝痒痒的,阮姝喜欢至极,抱在怀里,撸着怀里的小东西,爱不释手。
“是谁让它出来的?”门外,天影举步进门,但听她一声厉声质问。
先前,没有护好王妃,是她的失职。
王爷虽饶了她的死罪,但已将她从“影卫”中除名。这是陆渲对影者最大的侮辱,却也是最大的恩惠。
苗兰和荷竹见天影进屋,赶忙上前颔首,慌张解释道,“是它自己跑出来的。”
“你们两个活人,都管不住一只畜生吗?”天影如箭般的眼睛,射向阮姝怀里的猫,对阮姝作礼道,“王妃,天影失礼。但此猫不详,还望交给天影处置。”
“不详?”阮姝缓缓摸了摸怀中的波里猫。
如此可爱的小东西,怎么会不详呢,她心中疑惑,却也乖乖地把猫交给了天影。
一脸不舍得看着天影将波里猫带了出去,阮姝才巴巴得回过神。
不过,也不消半刻钟,便在苏梦音的柔声安慰和细语中,将那只猫忘得一干二净了。
待苏梦音歇息了,阮姝又为自己找来了事做,也不觉无聊。
让琴儿寻了几块五色的绣布,便安安静静坐在桌案旁,开始动手绣起了香囊。
从前,她也绣过很多香囊,也安置了平安府和心经的,可都没有绣着来福的香囊效果好。
夫君伤得那么重,如今能走能行,准是来福在天上保佑了。
她想多绣几个,一个给娘亲,一个给琴儿、王嬷嬷、天影、还有邢磊……
只要她在乎的人,她都要亲手缝制上。
冬日,夜长日短。
一晃,便到了黄昏,只见琴儿捻着额上的汗,提着裙边跑进院子,“姨娘,小姐,正院发生大事了。”
第14章
正院内,陆渲的背影,在投影下更显高大威严,没有丝毫病态的萎靡。
他负手转身,眼底是肃冷的杀气。
“晋王爷,奴婢不知这波里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它为什么误食了药就死了。”底下,许嬷嬷连连磕着头,额上鲜血直流,“药是大夫配的,是奴婢手下的蓓姑负责煎的,其余的,奴婢是实在不知情啊。”
“那此物又为何物?!”陆渲指着天影手中的黑木椟,声音低沉可怖。
他踱步至前,只手捏起椟中用纸包着的□□,“既然此物在许嬷嬷房内找到,不如许嬷嬷先替本王尝一尝。如何?”
许嬷嬷的脸瞬间变得煞青,畏畏缩缩接过陆渲手中□□,颤抖着伸出食指,沾了沾些许,往嘴里送。
陆渲冷笑挥手。
一身利落装束的天影便上前来,只手捏起许嬷嬷沟壑相错的脸,便将那包□□都强塞入了她的口中。
“呕!”许嬷嬷狂吐不已,整个人狼狈地趴伏在地上,胃中一阵绞痛作呕,却是吐也吐不出来。
这□□是食不得的。
苏姨娘进府后,她便花了几十两白银,特意从炼丹的道士那里换来的汞粉。
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会轻微不适,甚至是看不出什么症兆,但是日月累积,便能杀人于无形。
可这贡粉怎么会出现在黑木椟中?她早前就已经将贡粉交给了蓓姑,莫不是蓓姑想要害她?
想到此,许嬷嬷恶狠狠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蓓姑。
又畏缩得抬了一眼,看到阴云密布的陆渲后,胃中更是绞痛得厉害,于是,慌忙又将脖颈缩了缩,大喊着连磕头道,“王爷明鉴啊,这□□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物。或是有人想要害老奴。”
一旁蓓姑,表情僵硬,已然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不是……不是我,是,嬷嬷,是嬷嬷……”
陆渲冷笑,阴冷的眼睛指向吓得瑟瑟发抖的蓓姑,语气戏谑,“许嬷嬷说你想要害她,那本王便先替她赏你一百大板!”
“王爷,是许嬷嬷,是她,是她指使的,不关,奴婢的事。”蓓姑哪挨得了这一百大板,嚎哭着磕头,“王爷,王爷饶命!”
说话间,蓓姑便被两名黑衣人生生拖了下去。
一时间,惨厉的嘶叫声,徘徊在黑色天际,惊悚凄惨。
空气,冷得冻结成冰。
许嬷嬷呜咽着,松垮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嬷嬷可还有什么想狡辩的?”陆渲凤眸阴冷,跨步上前,对着许嬷嬷的胸口便是狠狠一脚,踹得许嬷嬷当场喷了一口老血。
许嬷嬷哪里受得了那一脚,整个人狼狈不堪得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她不曾想过,夫人将二姑娘送进狼口,竟是自己遭了秧。
阮巍奕站在院子的一隅,面色难堪,久久未语。
虽然区区几个婢女无足挂齿,可是他堂堂一个国公爷,自己的家事却要由一个外人管制,这被人说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事情至此,也应点到为止了。
又见华玲蓉给他使眼色,便躬身上前,言辞诚恳道,“王爷日理万机,这等破碎的小事和家事,就交于微臣来处置吧。家丑不可外扬,还请王爷给臣留些面子。”
“国公爷可知这波里猫双色异瞳,是世上稀有的罕物,原是本王拿来赠予王妃的,如今却被国公爷轻描淡写一句‘家事、小事’,给化了去。”陆渲的语气淡淡,深潭的眼眸,泛着森冷的光。
他说时,漫不经心走到躬身弯腰的阮巍奕前。
那八尺身高,便如巨峰,压在了阮巍奕的身上。
声音低沉,哂笑反问,“王妃是本王的女人。国公爷此话,难不是在说本王没资格管自己的女人吗?”
阮巍奕剑眉凝色,抬头,对视上陆渲的冷眸,一阵寒意,瞬间从阮巍奕的后背刺透。
晋王生性残暴阴鸷,城府极深。此番,必是用心布局。
就算不是刻意为之,晋王想干涉的事,连当今圣上都阻止不了,又岂是他能左右的。
“臣不是此意。还请晋王凉臣之过。”阮巍奕心中奈奈,低头躬礼,“臣管教后院无方,那就劳烦王爷了。”说毕,缄口退到了一旁。
而边上,华玲蓉因为心中有鬼,怕被牵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空中回荡的凄厉的惨叫,犹如一记记热辣耳光,狠狠呼在了她的脸上。她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更别说说话了。只哑着嘴,好似只要不说话,就能不被察觉她的心虚。
只要许嬷嬷不把她招出来,那便没事。她暗自想。
她俩主仆二人四十多年的情分,她愿意赌一赌。
又见陆渲缓步走向许嬷嬷,华玲蓉悬着的心,便像是千金重石,沉沉地压在胸口,仿佛就要生生将她压入地府。
“说出暗中指使,或许本王可以赏你个痛快。”陆渲走至许嬷嬷跟前,从腰间抽出一掌长的银色匕首。
他仔细把玩着刀柄,似漫不经心。而那黑曜石般的眼眸森冷肃杀,犹如匕首尖刃上带着的寒光。
许嬷嬷的表情惊骇,面容狰狞地盯着脖下的寒刃,脑中一片空白。梗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渲狭长的凤眸带过一瞥讥笑,轻转刀柄。
许嬷嬷以为插刀入鞘,正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那汩汩的鲜血,便直直从许嬷嬷的脸上迸发出来。
“王爷饶命!”许嬷嬷吓得一哆嗦,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鲜血,老泪纵横,“是……是夫……”许嬷嬷老脸剧烈颤抖,颤巍巍地瞄了一眼华玲蓉,却被华玲蓉瞪了回来。
从来,她都是忠心耿耿,华玲蓉未出嫁时,她便侍奉左右,因一直兢兢业业,又会看人脸色,便跟着做了陪嫁丫头。如果她真的将什么都托盘而出,那今后主仆之间,便再无情意可言。
可若是她不说,兴许老命真的就没有了。
许嬷嬷仔细斟酌着权衡利弊,转念又想,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晋王或许会看在夫人的面上,饶她一命也未可知。
见许嬷嬷垂头,将说不说,华玲蓉脸色煞白,指向地上跪伏着的许嬷嬷,斥声道,“许嬷嬷,你好生糊涂,竟作出这样的事来。枉我和老爷一直待你不薄。你可想过,你做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事,将国公府的名誉置于何地?!”
如今事情败露,华玲蓉如是说,不过先发制人,先堵了许嬷嬷的嘴,又将国公府的头衔摆到桌面,或许还能为许嬷嬷挽回一条生路。华玲蓉捂着胸口颤抖着,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口尚存的力气道,“还不将许嬷嬷拖去祠堂,家法处置!”
“且慢!”陆渲凌厉的眼看向华玲蓉。望着华玲蓉拙劣和浮夸的表演,他不禁嗤笑出声,不急不躁道,“许嬷嬷下毒一事,是害人取命的刑罪,怎可轻易用家法言过?本王看夫人如此心急处置,莫非知道这其中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