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燥意,仿佛瞬间被挑动起来。
陆渲蹙眉,抬起脚尖,便是轻轻一捻,那“叮当”作响、滚圆的铃铛,便悄无声息地“平躺”在了地上。
狭长的凤眼扫向那颗已经不成行的铃铛,他弯腰将它捡起,修长有力量的指尖轻轻一弹,那扁平得如银片的铃铛,便“镶”在了黄绿琉璃砖的檻墙上。
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第6章
“小姐?”
琴儿看到身材魁梧的邢磊进屋,怀中横抱昏迷的阮姝。
而此时的阮姝,脸色发白,毫无生人的气色。
琴儿慌忙跑上前去,心中愤懑。
自从进了晋王府,小姐便三天两头受伤,都快被这王爷折磨成什么样了?!
“王妃中了王爷的三魂针,给王妃服下这瓶解药就没事了。”邢磊将阮姝放置软卧上,脸上神色淡定。
“三魂针?我家姑娘做错了什么,王爷竟要狠下杀手!”琴儿哭着喂阮姝服下药。
这晋王,果真是心狠手辣。
怕是再这样下去,小姐的命,都要没了。
“三魂针上附着蚁毒,只要一刻钟内服下解药,伤不了性命。”邢磊如实回道,“届时,王妃醒了,请琴儿姑娘转告王妃,王爷不喜有人接近,若是被当做刺客,误伤了性命,就对不住了。”
“邢大人此话何意?!”琴儿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表情如一的“鱼木头”,每个字恨不能咬碎了,唾向邢磊。
“小的只是善意提醒。”邢磊的语气平平,如一尊巨型雕塑,对上琴儿的视线,他确实是没有恶意。
王爷最厌恶有人在旁边鬼鬼祟祟,若是王妃还没有为王府开枝散叶,就被误伤而死,那着实有些可惜。
“都怪嬷嬷不好,原想着让王妃能和王爷多亲近亲近,却不想出了这事。”王嬷嬷的脸上,因为自责皱纹更深了些。
她虽然知道王爷是不喜人靠近的,但是也不想会出这样的事。
在她的心里,王爷只是外表冷了一点,内心永远是个善良的孩子。
耳边稀碎的话和啜泣声,将阮姝从梦中拉回现实。
嘴里苦涩带甜的药汁,让她渐渐有了意识。
阮姝撑开双眼,看到一旁抹着泪的王嬷嬷,和表情焦灼的琴儿,双眼朦松,不好意思地笑道,“姝姝刚刚有些困,不小心睡着了,惹你们担心了。”
听到这话,王嬷嬷又是一阵心疼,她将阮姝的手轻轻拿起,握在手心,疼惜地摸摸她软白的手背,“王妃醒过来了就好。”
阮姝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浴房睡着的,她好像睡在了王爷的怀里,那淡淡的药草味就像阿娘身上的味道,还有好闻的龙涎香将她紧紧裹住。
想及此,忽而,一阵绯红晕到脸颊,担忧道,“夫君,有没有被姝姝吓到?”
“王妃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王爷呢?”王嬷嬷抹干了眼泪,笑着轻拍阮姝的手道,“王爷无碍,现在因为有王妃在,王爷的身体越发好了。奴婢希望王妃和王爷都好好的,这也是文妃娘娘想看到的。”
“文妃娘娘是谁?”阮姝圆圆的眼睛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叹了一口,沉浸在过往,“文妃娘娘是王爷的生母,也是奴婢的主子,可是天有不测,早在王爷六岁那年,文妃便不在人世了。可怜王爷一个人孤孤单单……”
阮姝见王嬷嬷说得伤心,伸出小手,为其擦去脸上镶在沟壑中的泪水,眼中是闪烁着流光宝石的光耀,“嬷嬷不要伤心,姝姝会一直陪在夫君左右,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听到阮姝软糯的安慰,王嬷嬷抹了一把老泪,又哭又笑得摸了摸阮姝软嫩的手背,“是啊,现在王爷有了王妃,便是有家了。等来日,王爷的身子好些了,王府开枝散叶,那文妃娘娘在天上,便能安歇了。”
开枝散叶?
阮姝心中小琢,便有了意会。
嬷嬷这是想让王府更加昌盛、繁荣。
于是,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又认真道,“夫君是姝姝的亲人,姝姝一定会守护好他,让王府开枝散叶。”
王嬷嬷望着阮姝那忽闪没有杂质的瞳眸,再听着阮姝口中的“开枝散叶”,似乎与她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眼神和身旁的琴儿交集,复而又笑着道,“王妃有心就好。来日方长,不着急。”
而一旁的琴儿,闻言,脸上燥上一阵红,然又是一阵青。
表情拧巴,低着心想。
小姐心思单纯,压根是不知道王嬷嬷的言外之意。
可怜的小姐,就像一只软白的兔子,落入了恶狼的嘴里!
——
日月如流。
阮姝入府已经快半个月了,眼下已经到了冬月中旬。
自中她中了三魂针后,就暗自下定决心,要为陆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她会的、能做的少之又少,思来想去,还有一件事她能做的。
——为夫君绣一个随身能携带的护身香囊。
而且,她还想到一个好主意,将自己的幸运铃铛,缝进香囊中,那便能时时刻刻护着夫君平安了。
中了三魂针,在床上修养的日子里,阮姝便强撑在床头绣起了香囊。
待几日能下地了,又径直奔向了净浴房。
“小姐,琴儿已经都翻遍整个浴房了,确实没有找到小姐的护身铃铛。”琴儿跟在阮姝身后,看着阮姝上上下下就差伏在地上找了,着急道。
阮姝抹了抹额前的细汗,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在这里的呀。”
“小姐,铃铛兴许是被哪个丫头打扫了呢。”琴儿说着,也跟着俯身下来,但她确信是没有的,她都连着找了好几遍了,而来过这里的丫头都说没有看见。
阮姝找了两三圈,才打算放弃。瘫软地呼了一口气,香囊快要绣好了,却没有护身铃铛,她得好好想想法子才行。
冬日暖阳,笼在晋王府的内院,虽然已是冬季,但是院内的常青树,还如夏日般枝叶繁茂。
这比阮姝的偏院温暖多了,阮姝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远远的,还能看到陆渲住的屋子。
阳光被树枝层层筛过,洒在阮姝白皙的脸庞上,犹如工笔细致的美人图。
她将绣图的最后一针补上,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艺,笑着喃喃道,“夫君一定会喜欢的。”
“咳。”身后忽而传来男子的低咳声。语气冷峻、低沉,“绣的什么?”
阮姝回眸,只见陆渲身披青灰色大氅,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温暖的光缕,将陆渲透白的皮肤照得闪闪发光。
一时间,阮姝竟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揉揉眼睛,殷红芳唇,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夫君,你什么时候在的呀?”
“王爷已经在王妃身后多时。”陆渲身后的邢磊回道。
陆渲拧眉,剑眉飞翘,直入两边额角垂下来的发丝。
这丫头蠢顿如此,若是有谁在她身后捅一刀,临死,也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
“夫君,快看看姝姝绣的,好看吗?”阮姝沉浸在完工的喜悦中,晃着手中的绣框给陆渲看,“这是姝姝专门绣给夫君的,等姝姝制好了香囊,便送给夫君。”
阮姝兴匆匆起身,迫不及待拿起自己的大制作给陆渲看,小手软软地握住陆渲的手,将陆渲拉至凳子前,让陆渲坐下。
陆渲不禁轻哼了一声。
原想着在院中放放风,没想竟被这拙劣的绣图污了眼。
狭长的凤眼淡淡扫过,只见图上针线歪扭,线头粗糙。
他从未见过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
绣图上,绣着是几根青葱,底下休憩着一只体型肥硕、灰白相间的动物,仔细瞅了一眼,看着竟像是一只猪?
他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她竟然还能像宝贝似得送得出手。
“夫君,你笑了?”阮姝看到陆渲的脸上带过一丝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她千真万确得看到了。
她的眼眉,笑成弯弯的小桥。小手轻轻拽住陆渲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夫君是喜欢姝姝绣的,才笑的吗?夫君笑起来真好看呢。”
“本王没有。”陆渲的神色一沉,骨节突出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将阮姝握着的手夹得生疼,“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不知的阮姝。
阮姝微楞,方才还挂着笑的人,怎么转身说变就变了?
邢磊方木的脸,挑了挑粗厚的眉尾,那表情像是木偶被牵动了绳子,宽厚的嘴唇上下开阖,跟上陆渲,诚恳道,“属下所见,王爷确实笑了。”
陆渲的冷眸,瞥了一眼身后尾随的邢磊,邢磊巨大的方木头,便低了下去。
“你最近的话有点多。”他语气森冷道,“是本王分配给你的任务不够多吗?”
“王爷恕罪。”邢磊急抱拳,“属下近日已经和东无通接上暗号。今晚就动身启程,测探东无通所隐的位置。”
“务必保护好东无通。”陆渲点头,不再追究。
邢磊作揖遵命,抬眼又见陆渲阴沉的脸。
心中只觉王爷是哪里变了,但是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可以确认是,王爷不喜人靠近。但是他分明见着方才,王妃牵了王爷的手,王爷竟都没有发怒。
奇事!
晚间的时候,阮姝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那就是为陆渲抄写平安心经,再放入香囊中,一并送给陆渲。
她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想着趁早送到陆渲的手里,天还没有亮,便起了一大早,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去了书房。
书房里,满屋都是陆渲身上的龙涎香味,阮姝觉得好闻极了。
进门正中,便是一张长方的黑木书桌,桌面上干净又整洁,笔墨纸砚一并齐整得放置在桌上。
阮姝搓了搓小手,屋内没有燃上碳火,加上冬日寅时,更加寒冷。
琴儿和王嬷嬷都是卯时起的,她不忍打搅。
便对着冰冻的手,又呼了两口热气,磨好墨,开始抄送起来。
从前阮姝就为苏梦音抄写过好几份心经,基本能背得八九不离十了,抄起来得心应手。待她抄写完,也不过天亮。
将手中的香囊来回摆弄,欣赏一番,再收入衣袖。阮姝心中的小鹿,忽而又砰砰砰紧张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送到陆渲手里,只可惜天色刚亮,这样冲到陆渲房间里,怕是要扰到他。
坐在书房内,百无聊赖环顾四周,阮姝这才留意到房间内的摆设。虽陈设简单却不失精致,书柜上都是一摞一摞的兵书还有一些医书。
兵书她是没有兴趣了,不过医术。或许学一些看一些,还能知道怎么帮助夫君调养。
阮姝想着觉得极好,于是搬了个凳子,垫着脚,一本一本地将书取下来。
那红肿通红的小手,原本拿着书就费力,恰听一声响动,惊得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未缓神。
只见一双森冷的黑眸,透过书架间隙,对上她的视线,“你在找什么?”
“夫君?”阮姝手中的书,散落一地。看到来人是陆渲,惊恐的表情瞬间绽出一个笑道,“夫君,怎么这般早?”
第7章
书房内,快要燃尽的灯烛“滋啦”作响。
陆渲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将阮姝拽着的手狠狠甩下,对身后的两个黑衣侍从道,“把她送回国公府!”
“夫君为何要赶姝姝走?”阮姝的声音凝噎,几乎哀哀道。软软的手,无力地攀上陆渲的食指。“不要送走姝姝,好不好?”
他轻笑,冰冷的手指,甩开她细软的手指。狭长的森眸,讥讽得扫过她慌张的脸,“本王的书房,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她低头,那撒落一地的书,犹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凌乱不堪。
她不明白,为何夫君会这样生气。脑中一片空白,低低的声音,带着微颤,“姝姝只想找一些医术,为夫君分忧。”
软糯的触感,再次攀附陆渲的指尖。绵绵、温热。从陆渲的食指间沿到他的心底。
他的心,随之,微妙得颤动了一下。
酥软的小手,触到他的指尖,搅得他内心烦躁。陆渲凝眉,挥手复将她的手甩开去,“狡辩!本王的身子,太医院的人都治不了,何轮得着你费心。”
“姝姝不想走。”阮姝的鼻子一阵酸楚。豆大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留了下来。
而此时的陆渲,脸色也越加发沉。
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怎么又哭了!
“别哭!”他冷道。
阮姝抹了抹鼻涕,皓齿咬着唇,“姝姝不哭。夫君,喜欢姝姝好不好?不要赶走姝姝。”
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浸了一汪清潭里。眼眶红红,那一颦一动,都能溢出水来。任是她将下唇咬出血印子,也止不住那滚烫的眼泪,直直往下留。
陆渲的剑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用手扶了扶额头。
头疼!
他的寒芒微敛,最后只奈奈得呼了一口气,轻挥手,“带下去吧。”
“夫君,姝姝不哭,会乖乖的。”阮姝听此,涕泗滂沱。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眼见着两个黑衣人要上前,一副要将她拎起的架势。
阮姝一脚健步,一头埋进了陆渲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陆渲劲长的腰,就差把脚挂在陆渲的小腿上了。
陆渲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撞,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幸而,她的个子极小,才不过他的左肩,否则伤口准被她撞得撕扯开。
陆渲低头,怀中那湿热的鼻息附在他的胸口,细嗅可闻的淡淡茉莉花香传至鼻尖。
他伸手将她扯开,她却如一块赖皮膏药,生生黏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