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个没有用的人,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姐做的,怎么会不好吃!”琴儿心疼地看向阮姝红肿的手心。那手心处,还滴着鲜血。琴儿一肚子怨气,却又不好发作。
一旁的邢磊却依如木刻,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一五一十,“那是我见过最黑的白粥。”
琴儿愤愤地吐了一口气,翻了一个白眼给邢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分明长着一副鱼目珠子,怎么辨得出黑白!
“是姝姝做得不好。”阮姝低下头,气馁道。
“王妃,疼吗?”一旁,王嬷嬷低头,专心为阮姝上着药,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她的女儿从小夭折,如果还在人世,那便是王妃这般年纪了。
“不疼。”阮姝抿了抿嘴,眉心却已经皱成了一座山。眼睛通红,那盈盈的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强忍着没有留下来。
夫君说,他不喜欢爱哭的……
“我们小姐虽然不是嫡出,但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琴儿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
小姐自小体弱,她和苏姨娘,断然不会让她做这样的糙活。
虽然在国公府日子清贫了一点,但是他们住在偏院,倒也无人打搅,落得清净自在。
琴儿为阮姝气愤不平。
王嬷嬷只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琴儿姑娘莫要怪王爷,王爷也是有苦衷的。”
王嬷嬷是心疼阮姝的,但是更心疼陆渲。这一路过来,她知道王爷的不容易。
为阮姝上完药后,轻轻吹了吹阮姝的手心,看着她那乖巧的模样,才不忍道,“王爷自小便在深宫长大,生性警惕,除了奴婢做的吃食,便绝不碰其他。怪奴婢不忍提醒,哎……原以为王爷会领会王妃的用心。但是王爷心肠不坏,摔落碗,多半不是有意,王妃切勿放在心上。”
阮姝点点头,粉白的小脸天真无邪。
夫君受了伤,中了毒,加之嬷嬷说的,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了劲,道,“那嬷嬷一会送吃食时,帮姝姝转达给夫君,告诉他,姝姝不生他的气。”
王嬷嬷的皱纹爬到嘴角,舒心笑道,“王爷有王妃在,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安置好阮姝,王嬷嬷便托着餐盘,轻脚跨入陆渲房中。
房内的污秽和碎渣已经被丫鬟打扫干净。
只见陆渲侧卧在床上,慵懒地靠在床头,一手怀抱着腰侧,一手拿着兵书。
不似往常的阴鸷之气,反倒有几分书生的温润如玉。
王嬷嬷心中思忖着王爷应当是消了气了。
便笑着道,“王爷,用膳了。”
“放着吧。”陆渲并不抬眸,语气漫不经心。
“王爷,趁热吃,这乌骨参汤凉了就怕有腥味。”王嬷嬷劝道,王爷自小勤奋,时常忘记吃饭,她是劝惯了的。
只见床上的陆渲缓缓起身,王嬷嬷上前将他扶到桌旁,看到陆渲的脸色明显有了一丝红光,欣喜道,“阿弥陀佛,奴婢见王爷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不出几日,或许就能痊愈了。”
“怕是没有那么容易。”陆渲的黑眸微闪,端起碗,便将碗中的参汤一饮而尽。
此毒罕见,只是紫蛇胆稍许止住了他的伤口,但也只是化了一部分的毒气而已。
而他身上的毒,已经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就算是再多的紫蛇胆,也只是治标不治根,更何况寻找一株紫蛇胆需要数月。
不过,现在他已经追踪到东无通的踪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爷莫太过忧心。王府来了王妃,便是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王嬷嬷一想到阮姝那粉白软糯的脸,就喜自心来。
见陆渲并未有不悦的神色,王嬷嬷又续道,“王妃心地善良,王爷昏睡的时候,她日日夜夜守着,也不愿合上眼休息。今日王爷醒了,王妃天没亮便起了,早早地炖好粥……”
陆渲听习惯了王嬷嬷清早的唠叨,从前文妃在世时,她总是这样陪着说着话解闷。
他并不排斥王嬷嬷的絮叨,仿佛母亲还尚在身边。可今日,他却有些心烦气躁。
“够了!”陆渲不耐,声音微哑。
烦躁得拿起桌案上的一只青花瓷杯,倒上茶。
轻抿一口,只见杯底,隐隐有一双琥珀色的杏眸浮现,带着盈盈泪光和星光。
哪里都有她!
他重重地将杯盖阖上,声音冷漠、低沉道,“不过蠢而已!”
第5章
皇宫多的是阿谀奉承。
像她这样拙劣的讨好,还真是第一回 见!
陆渲冷哼,她这不是蠢是什么?!
阴沉如冬日深潭的冷眸,凝向窗外,一个远远的白色身影,在庭院晃动。
那白色团子,仿佛注意到从此时精射出的寒光,赶紧低下了脑袋,摆弄身下的衣裙。
陆渲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望着窗外远处,阮姝不自然的动作,心中怒意喷薄而出。那手中的茶杯,便在他那刚健遒劲的二指间,被捏得粉碎。
他起身离开窗边。
看到阮姝便觉得蹭蹬不称心,于是起身吩咐王嬷嬷,“备水净浴房!”
眼不见为净!
顺道将沾染的浊气都洗了去!
王嬷嬷应声。
心想,王爷多日昏沉萎靡,今日却能起身沐浴,说明这王妃冲喜,还是得了不少益处的。
这王爷,自小受了不少苦,又习惯了战士的打打杀杀。自从文妃走后,便没有人疼惜王爷。
因此,关于男女之事上,定是要她这个乳娘多旁交侧击、多撮合的。
何况王妃仙姿玉色、软糯可人,若是能和王爷多处上些时候,王爷定也会喜欢上的。
待王爷身体好些,再生个大胖小子,不仅能使王爷的血脉延续,还能让文妃在天之灵也安息了。
王嬷嬷心中想着,便喜从心来。
当下做了主意……
净浴房内,热气腾腾,犹如仙境。
一旁鎏金香炉内,燃着沁入鼻息的龙涎香料。
陆渲坐在浴桶中,劲长的腰背,背对着门,狭长的凤眼紧闭,一缕湿发,婉转穿过他高耸的鼻梁,原本惨白几近透明的脸庞,因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而浮上红润的光泽。
“吱呀~”
净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柔光从门缝外射入,将屋内的水汽照得更加朦胧。
屋外的风,从门缝灌入屋内,却迟迟不见来人的动静。
“谁?”陆渲黑瞳骤然一缩,挥手,一道银光便从水中飞出。
“啊~”
阮姝惊叫,腿上一阵酥麻,顿时脚跟无力。
迷濛的水雾下,一个身材高大模糊的身影走来,阮姝睁着眼睛不敢出声,那人影越走越近,“夫君?”阮姝小声道。却不见对方回应,她的心中生起一阵寒意,仿佛看到有一双黑眸,闪过一道精光。
那锋利的眼神,明明蒙着厚厚的水汽,却还是射到了她的心里。
男子的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和龙涎香味,慢慢靠近。
而她却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不住往退后,直到背后抵着墙。
“夫君?”阮姝再次唤道,语气不似确定。
她印象里的夫君,身形应该是枯槁憔悴的,而眼前的人,身材健硕巍峨,一点都不像成日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待她仔细看清楚时,却见他忽地举手,越过了她的颅顶。
陆渲只手撑在墙上,那姿势,仿佛把她囚在他的怀中。他不语,只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挨近她,近得几乎要碰上嘴唇。
“夫君,是姝姝。”呼吸交缠,视线交汇,阮姝娇软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那鼻尖弥散的龙涎香和药草香,越来越炙热浓烈,仿佛要将她吞没。
她紧张得不由贴上了墙壁,另一只手不安地拽紧了衣角。
声音带着微微颤抖,脸上的红已经晕到了耳梢,心跳猛烈跳动着,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
“夫君,怎么了?”她弱声问道。
兴许是刚刚进屋,银光飞闪,她好像觉得有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小腿上,现在只觉得全身无力,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你想刺杀本王?”陆渲的黑眸眯起,面色阴冷,那双眼睛幽深似海,也尖锐无比。
森黑的眼眸,定定锁住阮姝的一汪双眼。
强烈的压迫感,压得阮姝喘不上气。
“手上是什么?”他眸中寒气逼人,霸道的气息席卷而至,长长的带着粗粝感的指尖,捏起阮姝娇嫩的下巴。
阮姝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弹。
他身上的龙涎香和药草香,带着温热的体温,几乎快挨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一阵眩目。
微微睁开眼睛。
一滴水滴,自陆渲的额角滑落,带出一抹亮色的水痕,一路从眉眼到脸庞,最后顺着下颚,滑落进了他披着的白纱中,再顺入胸膛……
莫名的羞臊感和压迫感,让阮姝不禁垂下了头。
陆渲的眼角带过一丝讥笑,那指间粗粝的磨砂感,膈得阮姝本能得想要逃,可退无可退,阮姝只得巴巴地望着他。
她乖乖地伸出手,展开。
一颗银色的小铃铛从她受伤的手心滚落,“叮铃铃……”滚到了陆渲的脚下。
“这是姝姝一直戴着的幸运铃,姝姝想送给夫君。”阮姝忽闪的眼睫上,如雨雾濛濛。
腿上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承受,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水雾朦胧,阮姝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纱,腿上酥麻的疼痛,让她的神经衰弱,她努力地撑着眼皮子,让自己不要疼晕过去。
陆渲嗤笑,捏着阮姝下巴的手指一挑,便将她的小脸抬了上来。
“这种无用的东西,也只有无用的人才用得上。”他冷道,不甚在意。
看着阮姝那张小小的脸上,已经渗出细汗,表情带着些许惶恐,杏眸明眼却敢直直得盯着他看。
他不禁觉得有些有趣。
捏着阮姝下巴的指尖,使了些力道,忽而又转上,轻抚那片紧抿的薄唇。
拇指轻扫过,复而停住,语气玩味,“中了本王的三魂银针,难受吗?”
“姝姝没事,夫君不要担心。”
阮姝心跳越发快了,她的腿上像是万千只蚂蚁在啃咬着。
她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眼中的泪水,已经疼得流了下来,她却还不知道,依旧紧紧咬着唇,暗自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这样夫君就不喜欢她了。
陆渲阴沉的脸,露出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但也只一闪而过。
逞能!又自作多情!
就算是练过的练家子,也挡不住他的三魂针,更何况是像她这样的女娇娃。
“夫君……姝姝好困……”朦胧的雾气,让阮姝更加昏沉,恍然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梦里,她的夫君身材健硕修长,还拥有超敏捷的身手。
模糊的视线中。
陆渲照耀在光和飘飞的水雾之下。那被镂空雕花窗筛过的,清辉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好像浑身都眩晕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夫君真是看极了!
她伸出小爪子,按在他的胸膛上。
那刚劲起伏的胸膛,是跳动的健康的生命!
这不是她的夫君吧?
她的神智,越来越迷瞪,双手试探着上下摸索,最后因为无力,只得往下摸去,“夫君是你吗?”
她的夫君,应当是瘦弱的。
她只是想找一处,可以和她的意识相匹配的地方。却被一只遒劲的大掌死死固住。
“无耻、放肆!”陆渲的脸,沉如夜幕。声音带着暴跳的怒吼。
而此时的阮姝,终于撑不住,一头倒在了他的怀里。嘴角挂笑,口齿含糊,“是你呀,夫君,可好看。”
“邢磊,把她带出去。”陆渲脸色拉胯,那怀中软软小小的身子,虽然轻得没有分量,但是倒在怀里,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口发闷。
“是。”邢磊进屋,见到陆渲抱着阮姝,粗厚的眉尾不觉一挑,再看阮姝的症状,应是中了王爷的三魂针了。
他上前抱手,方木脸低头颔首,“王爷需要属下处理掉王妃的尸体吗?”
“身为影卫的一等高手,分辨不出死人和活人吗!”陆渲的脸,黑黑沉沉,犹如暴风雨来前的乌云密布。
也不知道这怒气是针对邢磊的还是阮姝的,只不过,阮姝如今已经是闭着眼睛的人了,当前,睁着眼睛的活人只有邢磊,这怒气,自然得由邢磊受着了。
只是邢磊纳闷,王爷既然都用了三魂针,那就是想置王妃于死地。
中了三魂针的人,一刻钟内若不服用解药,就会丧命。
横竖都是死人,那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愣着做什么?”陆渲冷道,只手将怀里的阮姝一扯,那软软的身子,便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向邢磊倒去,“拿了药,一同带下去给王嬷嬷!”
邢磊粗厚的眉尾一挑,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分明听得清楚,王爷是想救她?!
这还是他从小跟随的王爷吗?
幸而,他身手敏捷,只停顿一瞬,便接住了倒过来的阮姝,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方木脸颔首,似是平静,“是,王爷!”
邢磊说毕,抱着怀里蜷成一团的阮姝,朝屋外走去。
陆渲黑眸凝视,眼眉锋利似刺刀。
敛眉望着邢磊抱着阮姝离去的背影,至直阖上门。
他忽觉喉口有说不出的燥意,那燥意让他心绪紊乱。
他转身,将心中气闷收敛。
只听“铃铃。”两声方才掉落在地的银色铃铛,轻轻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