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冁
作者:瓐孍
文案:
遇见你笼统几百年,我用十分之五陪伴你,十分之三想念你,十分之二熟稔你,十分之一埋怨你,十分之十牵挂你。
天涯彼端住了一只稻草人,一日突然来了一名云耕女,云耕女想要稻草人为她遮风挡雨,于是就将稻草人带离了天涯彼端。
每个人都能活出自己的人生,每段人生都有许多想忘记的人。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情有独钟虐恋情深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婧姬、子言暖┃配角:即墨飒风┃其它:情爱
一句话简介:热血江湖、无价之情
立意:无常、无奈
第1章 楔子良辰悲霖
一魇谖候,一酩醴缶,一旬憧憬畏水流。
一指丹蔻,一阁蕙楼,一阙浜涔不复流。
两生娉眸,两策阴谋,两悲径走命里囿。
双匪泳泅,双澜剪秋,双面糊涂君方囿。
此去经年花未开
经年不遇花已败
不遇阡陌光阴盖
阡陌望君红裳改
佛说化桥岁五百
化桥几度何时来
几度颠沛扬帆快
颠沛素昔期以待
素昔前尘人还在
前尘此去衣冠埋
天,暗无天日。大雨倾盆,淋漓滂沱。
人,新婚燕尔。合衾承欢,缠绵旖旎。
茅棚柴扉,高山峻岭,冰蕤琼花。
从碧落之上往下俯瞰,夜雨缁幕中两根擎天大柱拔地而起,直插入霄。但其中一峰却只达千丈高度,千丈的峭壁悬仞之上赫然成了平地,像被巨斧平平整整削去了山巅。
只是,那里终年浓霾迷蒙,经年不散,神秘诡谲,没有任何人的视力能够穿透云雾缭绕而窥测其景,也没有人得知这两座并肩擦踵的擎天柱究竟有多高,更无人洞晓此山矗立何时。因其未知之谜太多,奥妙深邃,千百年以来的以讹传讹,世人以为这里是自凡间通往九重苍天仙境的唯一途径,攀了上去便可羽化飞升,遂公众将之命了一个荒谬且怪诞并不失俗气的绰名,唤神仙之路。
因此,无人得晓那片风起云涌的雾障之后的断峰残麓,自然也不晓得在那片与世隔绝的穷山恶水之顶屹立了两间以茅草枯枝搭建的棚屋,更看不见自茅屋内透出来,明明灭灭的微弱烛光,以及屋中红衣凤冠,洞房花烛的一对鹣鲽琴瑟。
屋外,漫山遍野的荼蘼,攀附于篱笆栅栏,绿懋郁葱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孟秋相妍的佛见笑已濒枯败之象,经历一役天灾,一片片一瓣瓣如琉璃般寸寸皲裂。
而苍穹始终寂灭如亡,永远不会怜悯世间任何芸芸。狂风骤雨依然固执的淅淅沥沥,泠淙潺汩没完没了。碧落犹如一口被凿穿锅底的镔釜,罹祸源源不尽,灾厄无间无断。
黑夜中的霪霈格外狰狞,在电闪雷鸣中张牙舞爪。说不准是嘉澍还是暴风雨,如此气势委实张狂,像是在预示什么,是天灾殃祸的前兆?还是腥风血雨的征候?
然无论是前者亦或后者,却可断定,今日,绝非是适宜婚嫁的良辰吉日!
劫与难,终将姗姗而至!
茅棚内家徒四壁,只在墙根四角栽种了一墩墩一垒垒琼苞皑蕊的荼靡花。莳植者显然对盆栽之技一窍不通,无论是生长环境亦或培育之方均不得其法,兼之季候不佳,室内的植株呈现一片萎败残谢之状,枯枝落叶无人扫,满地苍凉柴扉间。
不过,荆棘之花虽繁华不再,却有余香尚存,屋子里飘荡着一股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馥郁芬芳,不至于令霁月风光失去最后一丝恬馨。
蜡炬溶泪见烛台,人儿酣然入梦时。
炕上,沉睡中的新娘覆衾安枕。柳梢娥眉安若素,青丝半掩红颜哉;胭脂落檀妆艳抹,如兰香粉玄英黛。
而新郎,却穿着大红喜服蹲于炕旁,趴在榻沿伤春悲秋。
有吧嗒吧嗒之声不绝于耳,那是潸然泪下的声音。
他有好容貌,魅皙俊美。长鬓剑眉,既浓且淄。桃花润眼,水波泓兴。梨花带雨中,闪烁着莫名的悲怆与哀戚,那是在历经绝望时才会体现的抑郁忧伤,像氤氲了几千年的秘密,深邃得令人不由自主为之着迷,渲染中连带着旁观者亦情难自禁迈入其镜。满目千丝万缕,理不清道不明。
是什么,让他如此凄凉?
他有烦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难言之隐,有难言之苦。
可到底是什么,良辰美景之时,愁从何来,忧自何起?
他手中提着一只灰褐色的陶瓷酒壶,漏嘴已有裂痕,醉人的芳香从里面源源不断的涌出,弥漫整室。
他仰头灌了一口,任由那醉生梦死的液体洗漱咽喉,麻痹五脏六腑。
“是我太简单纯粹天真,还是这个世界太繁冗紊乱复杂?是我心太羸,还是人心难测?”
像是在询问自己的新娘,又像是自言自语。
片刻,他苦涩又释然的笑了。
他厌恶冤冤相报,反感那些杀伐血腥以及无谓的争斗与斗争。可在红尘江湖里翻滚了这么久,他亦明白,人在红尘里顺应红尘迹,身处江湖中妥协江湖事。每出生入死一场,他的领悟就根深蒂固一层。
他更明白,何为无奈,何为无常。何为不由自主,何为身不由己。
这场婚礼,多半是这世上最奇葩独特的吧。
他开始胡思乱想,瞅了瞅自己身上这套华丽雍贵的大红喜服,那颜色很鲜很艳,他这辈子从来没碰过如此奢华之物。
但却是攫取抢掠而来,回家时,偶过一镇,恰逢路人抬轿嫁娶,遂趁火打劫,逼着那对吓得花容失色的新郎新娘褪下喜服占为己用。
更残忍的是,明明是欢天喜地的成婚,这些年以来喁兹在兹心心念念的唯一宿愿即将告罄,圆满完竣,他却面临了从所未有、生离死别的选择。
人呐,这一辈子,短短百年岁月,都只是循环往复、孜孜不倦的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抉择。无论何时何地,无关自主与否。
手中玉液是他自己窖了十几年的琼浆。两年的随波逐流,让他对外面的世界有了许多认知。体验过软红千丈,十里繁华,他只觉得浮生尘世似乎都于自己无关,所以兜兜转转跌跌撞撞了一圈,又从起点回到了起点。
还是这座山,还是这间茅屋,还是自己亲手窖藏的佳酿,还是一样的人。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可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
岁月匆匆,流水移徙。剑刃凛锋开碑裂,绕指青丝还休柔。
眼角依然持续湿润,他有些腻烦,伸袖去擦,可双眼如同决堤之湖,鲛珠倾聚,怎么拭也抹不尽。
索性不去擦了,他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也唯有在自己家里,才能喜悦时随心所欲的笑,悲伤时肆无忌惮的哭
指尖漫游在新娘脸颊上,他如蚊似蝇的低语:“世人都说天意弄人,同胞血亲变屠妻血仇,挚爱成至恨,仲季成修罗。倘若够能,我本不愿走这沉浮一遭。”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的喟叹:“如果彼时没有不辞而别,如果没有意外,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是否终局会不一样?”
满目疮痍的人生,错的是谁?
命运,究竟要怎样?
万籁俱寂的世界,无人能给他答案,即使有人,亦无法给他答案。
蓦地,一阵隐晦的呐喊打垮凄凉,隐隐约约从窗外渗入室内。
“故知踏更而来,岂有闭门之理?宾来子初,廉纤跳珠。危涯峻岭无去处,天作筹谋留客乎!”
声音幽远缥缈,显是发声者距离茅棚甚遥,但新郎已自榻旁一纵而起,掠至窗前,揭棂眺望,但见之前的瓢泼嘉澍此刻已减成绵绵细雨,视线所及处云雾缭绕,混沌迷离,却看不见人影。
但既称故知,闻其声便晓其人。
“终于到了!”放下羊皮窗,他朝炕上瞄了两眼,确认新娘熟睡未醒后,从旁边的木柜中取出纸笔,搁于桌上。
彤管老旧,羊毫已开了叉。屋中无墨,他便衔入口中一舐,蘸津润锋,落笔宣纸,跃然两行。
他胸无点墨,两行字写下来约摸花费了半柱香时光,然每呈现一字,纸上便泽漉一湿。
搁下笔,他反复检阅纸上内容,短短几行字,歪七扭八,却仿佛篆刻般沉逾千斤。
他偏头去瞅炕上新娘,眼泪再度不可遏制的涕泗横流。
夜半留书无偿遍,宵深雨重碎碎念。温衾抚眉铭佳颜,今夕销魂泪枕咸。若卿未将良人怨,谅余满腔苦难言。连理丝萝,牵羁之年。归来末路花正艳,几许几诺夙长缘。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推开柴扉,轻手轻脚蹑了出去。
百米之外,他站在万丈险涯之端,足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堑。而氤氲的雾霾之底,是富饶的大千世界。
苍穹中,婵娟皓洁,太阴无暇。地狱峰非同寻常,即便阴雨连绵,冰天雪地,月亮却始终不为浮云遮蔽,悬于渺茫青天。蟾宫之光将手中的魅蚺腾鞭映出熠熠之辉,他轻轻摩挲,这是他一直傍身的作战伙伴,与他共同战过几十次恶斗拼搏。原本通体银白,此时却赤红斑斓,那是曾几何时伤在这条五丈银鞭之下的败将之血,洋溢了诡异的血腥气。
虽然这条银鞭饮过许多人血,却从未收割过人命。他厌恶杀戮,但今日,却不得不杀戮。
曾经亏欠,今朝弥补。
“小家伙,又要劳你卖一次力了。”
敛鞭缠腰,他纵身一跃,跳入足底万丈深渊之下,身形霎时为云雾包裹,如魍似魉。
他走后,茅屋前陷入了鸦默雀静。
涯上一片戛然,涯下的榕树林中此刻却是风起云涌,刀光剑影。
待咆哮声顿歇,待呐喊宁定,待杀伐与屠戮暂停,待活着的人都死了,待刀口剑刃都染血脱手,世界才恢复了短时间的安静。
数十人的厮杀,溅血染枝,兵刃上的暴风骤雨夹杂在天穹的暴风骤雨中,真正的血流成河。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依然有人举着火把去瞅这片赤红色的世界。而今剩下的活人中,还能安安稳稳站起来的不过六人而已。余下的党羽,或断手折足,或身首异处,或肚破肠留。或死,或生不如死。
四丈开外,中年人端跨高头大马,紫冠瑙冕,披金戴银,浑身充斥着贵族尊荣之气。周身内息旋转,雨幕淋洗洗涮涮淋将下来,距他头顶两尺开外便受阻荡开。他身处瓢泼大雨之下,棕袍锦裳于风中猎猎飞拂,却片绸未湿。
他的脸氤氲在黑暗中,看不见长相,即便身旁的两名护法高举火把,摇曳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他面上异物,委实诡异,只一双精光迸射的双目显露在外,凌厉深锐,一股睥睨狂傲之霸不怒自威。那是长年累月主宰权柄而积攒的威势,属于巅峰至尊的霸道。他朝地上重重叠叠的死尸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随即垂睑闭目,不予理会。
而他身旁的两人,分左右立于马旁。一是提着千斤铜锤的虬髯大汉,一是叼着烟斗的花甲老翁。这两人面目迥异,大汉满身肥油乱颤,身高九尺有余,比之高骑马鞍的中年人尚要逾过一头,他手中提着的铜锤比之他整个人尚且要壮上倍许,膂力之强,惊世骇俗。
反观那位老者,瘦骨嶙峋,满面褶皱,脸如骷髅,尤似皮包骨的僵尸一般,但双眼内绿茫湛幽,雨幕浇不入他周遭两尺,涓滴不沾身,内功之高,亦属罕见。
只是,这两人各立高马左右,同马背上中年人相较,魄力与气派却均同形见绌,相去甚远。
这是王寇之分,臣子与帝君之别。
“尊皇,眼下追上来的蝼蚁是解决了,可方圆数里遍寻那俩人不获,可如何是好?若是稍后敌方强者赶将上来,人多势众,于我方不利。那物事只怕要失之交臂了。”老叟朝中年人鞠躬谏言。
提到“那俩人”三个字眼时,他眸中浮现出忌惮与惊惧,而说到后面的“那物事”,表面波澜不惊,但瞳孔深处却掠过一抹微不可查却又极度极致的贪婪。
中年人面罩阴霾,容貌隐晦不可见,却并未答话,深邃幽远之目紧盯正前,终于开口,,声似寒峭般冷冽:“远宾苦候已久,家主蜗行半步,岂非怠慢?”
他说得平声静气,然语声在崇山峻岭之间源源不断的回荡出去。耳畔回音滔滔不绝,沛然雄浑,天地间均是此音。明明响在咫尺,却仿佛源自四面八方,难辨远近。
此言一出,旁边两人无不大惊失色,耳畔嗡嗡直鸣之余,老叟与大汉皆情不自禁的左顾右盼。
是他到了?还是她到了?
一番东张西望,但眼前除了满林盘根错节的榕树,唯有地面上堆积如山的死尸与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却哪里有什么人?
他俩面面相觑。正当惊疑不定时,一人遽然站在了中年人身前三丈之外毫无预兆响动,犹如凭空乍现。
那人红衣紫冠,朱金黼黻,襟扬裾飞,做新郎装扮。黑夜中悄无声息便站在了眼前,如鬼魃飘魅,着实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来者是客,应当安守本分才是,在人家门前杀人放火,岂非更为失礼?”他语间风风韵韵,极具磁糯击罄之音,听来令人心旷神怡。
“公子别来无恙。”中年人言辞由之前的凌厉敏锐转为蔼旭谦和,隐有揶意:“这些蝼蚁不自量力,半夜三更叨扰公子良辰。在下不才,代为料理,切莫见怪。”顿了顿,继续艰晦的拉扯:“嗬,鄙人并无喧宾夺主之意,只因在下不请自来,逗留许久,却不见公子人迹,遂多管闲事,还望海涵。不过话说回来,在下倒真想请教公子贵府立邸何处,竟令诸鼠辈遍寻不获?”
新郎官往天堑彼岸的神仙路山峰一指:“我家便住那上头,区区寒舍两间。”
闻及此,马旁三人皆不约而同往他指尖所示处瞩目,但见茫茫天幕之间唯炭云翻涌,霾障封山兼连珠淅沥。视线射出不远远即止了,哪里看得到事物?
马侧一壮一羸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高头骊骥上的中年人却锐目微眯,若有所思。
还没等他思个痛快,不料眼前突然银蛇漫游,清辉贯胸,危险的气息霎时袭遍四肢百骸。一条以无数尖锐之物筑成、白森森的腾鞭已策至胸前三寸处,蝎尾倒钩形鞭梢已悄无声息戳向左胸乳中,库房,气户,腧府等数十处大穴。这腾鞭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且怪异诡谲,待得他察觉有异,招架为时已晚,只得双腿劳夹马腹,上身后仰,平窝马背,腾鞭自他胸前半寸处一掠即过,险险避开。
来得惊天地泣鬼神,去得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