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听见玉绥问她,“为何要告诉本王?”
林玉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宫人,小声道:“若是连血脉相连的表哥都信不得,旁人就更不可相信了。”
“若阿雯真的帮着贤妃娘娘害了表哥,阿雯对她而言,就是无用之人了。”
一个无用之人,留在这世上岂不是多余的。
“不管表哥信与不信,阿雯都只愿跟随表哥。”
话说到这里,她便住了口,用绣帕擦干了眼角的泪珠,“阿雯告退。”
太子妃的宫宴办的很是不错,只六月初一这日不止这一桩事,昌隆帝还为玉王赐下婚事,玉王没有推辞。
贤妃喜上眉梢,都说这世间男人过不了美人关,果不其然是如此。
只这回赐婚,旁人都在恭贺,唯独玉禾震惊不已。
玉王答应了要迎娶他表妹,那她家公主又该怎么办?
“公主,玉王怎会答应陛下的赐婚?”玉禾憋不住话问了。
赵容蓉轻抚鬓边,擦看着妆扮有无不妥之处,闻言神色淡淡,半点不见触动之感,“他不续弦,难不成他要一辈子鳏居?”
玉禾不解,“公主,您当初说要给蛮儿换个父亲,是以同卫三郎和离。”
“奴婢原以为,您同玉王已经重修旧好,便是当下不能成婚,玉王也该为公主洁身自好才对。”她着实想不通,玉王以为公主去世的这五年里,都不曾续弦,反而现在答应了陛下赐婚。
赵容蓉抬眼看她,心平气和道:“我同他重修旧好,同他会不会成亲,也并不冲突。”
玉禾大为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做重修旧好,却不管他成不成亲,这不是意味着她家公主是要同玉绥背着人来往。
公主岂能同外室这不堪的二字扯上干系?
赵容蓉抬眼看她,无奈,“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想太多。”她哪里不知玉禾在想些什么呢?只是她同玉绥的事,她也懒得同旁人再去解释多少。
反正他们从相遇那天起,本身就已经充满了离奇古怪。
以至于现在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波澜不惊的接受。
反正她的生活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停滞不前,无趣的紧。
好像也只有那一年去江南,才有些意思。
是因为江南风光好,让人心旷神怡,还是那江南故人在侧,所以才觉得有趣呢?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常听人说起,那些赌坊里的赌徒们,从来都是输到倾家荡产,也不会戒赌。
她一无所有,赌上一次,赢了自然好,输了也没有损失。
她拾起一枚发钗,比对在鬓边。
发钗精致无双,便是连她,都再没有第二支相同的。
她瞧着装扮好以后的自己,也是眉眼精致,不像个活人,倒像个死物,不免蹙起眉头,将那发钗给拔下,散了满头青丝,让它任意的洒落在后背。
又随手拿起一旁的书卷翻了一二页,吩咐道:“明个儿五哥请我去看戏,让人准备衣裳罢。”
“对了,明日何世安也去,他不是要给我画西洋像吗?衣裳便准备的鲜亮些才好。”
玉禾沉默了许久,才点头,“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在玉禾出去之前,赵容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毫不在意的吩咐,“对了,让人去母妃宫中,请林姑娘明日与我同去听戏。”
“是,公主。”
是庆秋去的,传完话后,林玉雯久久没回过神来。
她左思右想,她与安阳公主毫无交集,安阳公主竟会相邀她前去听戏。
不过,她没有推辞的余地,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待到第二日,林玉雯早早地就在西宫门处等候,待到赵容蓉的车驾停下,她请过安,便听见马车内传出轻笑声,“林姑娘可愿与本宫同乘一辆马车?”
林玉雯忙道:“多谢公主抬爱。”她自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正要行礼,便被赵容蓉轻轻握住了手,“地方狭小,礼数就免了罢。”
她坐下后,便偷瞄了一眼赵容蓉,赵容蓉恰好瞧见,“可是本宫有何不妥?”
她忙摇头,“公主姝色无双,样样都好。”
奉承话人人都爱听,她话音落了,便觉着赵容蓉心情好了不少,松了一口气,“公主与贤妃娘娘长的极像,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是吗?”赵容蓉笑了笑,拿着银簪挑起一颗去了核的樱桃,示意她接下,方才道:“母妃身边有你陪伴,本宫很是感激。”
林玉雯心下思量片刻,才道:“是阿雯该做的,当不得公主谢。”
赵容蓉忽而道:“我与母妃之前误会诸多,可她是我母亲,你在旁陪伴,也帮我多说和说和总是好的。”
“说到底,为人子女应当孝敬父母。”
“我总归是母妃的女儿,要孝顺才对。”
“只是母妃对我误会太深,一时不得解。”
原是这样,林玉雯明白了,她微微一笑,“阿雯明白,公主且放心。”这倒是同她听说的一样,都说安阳公主一向孝顺贤妃,便是前驸马卫桓做了那般多混账事,这些年安阳公主也都忍受了下来。
便是和离,都是卫桓提出来的,此事让贤妃娘娘大怒,很长一段时间都同安阳公主关系冷淡。虽说如今有缓和的迹象,她在贤妃娘娘身旁,也能感受出来,贤妃对安阳公主依旧冷淡。
可安阳公主还是会想着同贤妃缓和关系。
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不止能倚仗贤妃,日后也能依仗安阳公主。
赵容蓉松了一大口气,“这就好,日后你同我常来往才好。”
她放下了身段,让林玉雯受宠若惊。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琼芳坊,赵容蓉许久不曾现身于这般场合,今日接了赵容浔帖子的世家公子小姐,皆上前来同她见礼。
她便带着林姑娘一一同人介绍了起来。
一堆人行过礼,赵容浔才出现在二楼,“还不上来。”
“你今个儿迟到了不说,还叫我这戏都入不得旁人眼,他们只顾着同你说话。”
赵容蓉道:“我这不是来了嘛,再说你这戏才开场呢。”
林玉雯紧随她身后,一见赵容浔的目光落在她身边,便立刻屈膝行礼,“见过静王。”
赵容浔用眼神示意他这不靠谱的妹妹:你怎么将她带来了?他可不知道赵容蓉还是个热心肠,能同个相差数岁的小丫头成为友人,说出去便觉得可笑。
还是说赵容蓉又有什么事情,隐瞒着他?
他满腹牢骚想要发问,偏又是这样的场合,问不出来。
赵容蓉只当做没瞧见他求知若渴的目光。
赵容浔轻笑,带出写风流倜傥的纨绔公子哥的轻浮,同林玉雯说道:“林姑娘可别多礼,日后本王还要称林姑娘一声皇婶。”
不知是因为他俊秀的外表,还是因为他调笑之言,“阿雯不敢。”
待他们落了座,赵容浔一直寻机会想要问话,偏生赵容蓉都不接茬。
何世安今日沐休,专门是为了给赵容蓉画一张西洋画像,他一早便来了,这时过来见礼,“臣见过静王,见过安阳公主。”
“何大人不必多礼,你请自便。”
何世安准备好了纸笔,在一旁专心为了赵容蓉画起了画像。
他每每抬头,都能瞧赵容蓉顾盼生辉的那张脸。他耳朵泛红,下笔却极稳。
赵容蓉问他,“可是要坐着不动?”
何世安说道:“不必,公主随意便是,臣能记住公主的神态。”
赵容蓉轻笑,“何大人眼力不错。”
林玉雯还不曾见过人画西洋画,时不时地就轻瞥一眼画纸,好似很好奇。
何世安的画笔落下的很是干净利落,每一笔都像是临摹过了千百万遍般,自然而又贴合。
赵容蓉只专心听戏,戏台上唱的极其热闹,听了半晌,她忽而转头问赵容浔,“五哥这是将我上回说过的那些话,写成了戏本子?”
赵容浔点头,有些得意,“不错,今个儿这戏听的你保管满意。”
“这二人世家仇怨,偏生因缘际会,在互不知对方是仇家后人的时候,偶遇,互生情愫。”
“又在知晓对方身份后,果断的分开。”
恰好演到了相爱的一对男女,分开后各自回家,偏生两家仇恨越来越深,在一次争夺两家天地的纷争里,男方家里不甚将女方叔伯给推倒在地,致人身亡。
至此,两家变成了你死我活都解不开的仇怨。
女方发誓一定要为叔父报仇,约好了男方深夜相见,却是刺了男方一刀。
戏台上的戏子,哭声婉转动人,闻着见泪。
赵容蓉一时看的晃神。
赵容浔问她,“你看着如何?”
赵容蓉回过神来,“挺好的,结束了仇怨,若是下辈子能相逢,他们二人之间便能修的一个圆满了。”
赵容浔听得一挑眉,旁人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当初放话那般狠,而今竟心软了,让戏本里的男女主有了圆满的下辈子。
着实不同寻常。
他有心想要问上一问,可这里坐着外人,便道:“你说的很对。”
也不再提及。
戏唱到了尾,何世安搁笔,将画架转了方向,“公主,请看。”
画纸上,只有赵容蓉一人。
她坐在椅子上,烟云紫衣衬的她格外无暇,她眉眼带着几分笑意和懒意,手腕若隐若现的玉镯,更添的几分细腻。
“公主可喜欢?”何世安惴惴不安的问道。
林玉雯年岁小,便忍不住惊呼,“倒像是将真人给印上去的。”
赵容蓉也极为满意,夸赞道:“何大人花了快一个多时辰画好的画像,本宫自是喜欢的。”
“回去后,本宫便让人裱起来,挂在墙上,日日欣赏才好。”
她果真是很喜欢,又问起了,“何大人这画功,一瞧便是苦练多年。”
“只是你怎会学西洋画?”
何世安解释道:“臣也是因缘巧合,臣是徐州人,临近海边,星罗人往来徐州做生意,臣有幸同一位星罗的商人学过两年。”
“只是那位商人已经回了星罗,也无缘再见了。”
“看来何大人是极有天分的。”
又有人晓得何世安给安阳公主画了西洋像,便起哄说着想看,这画也就是命人传阅了下去,引得旁人不住夸赞。
何世安被夸了一通也不见自满,同赵容蓉说道:“只要公主喜欢,臣便心满意足。”
他自是告退前去整理行装。
赵容蓉坐累了,正巧楼下在玩投壶,她也想下去凑个热闹,还要拉上赵容浔一起。
林玉雯趁这空档,说她想去更衣。
赵容蓉不甚在意,只嘱咐她早早归来就是。
赵容浔这就有了机会,他将人给拦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你怎么会带着那丫头一起来?”
“她可是玉绥的未婚妻。”
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他这妹妹同玉绥关系不一般。
结果玉绥接受了昌隆帝的赐婚不说,他这妹妹也同新科状元郎关系甚是不错。
就好像他窥探出了真相,却又被现实狠狠地一击,证明他从前所想皆是错的。
赵容蓉微微一笑,同他解释,“五哥这话说的,日后咱们也得唤她一声皇婶,我为何不能如今就同她打好关系?”
“且不说她如今陪在我母妃身旁,我若想同我母妃缓和关系,靠她在中间调和倒也不错。”
她又拉了他的衣袖,“走吧,咱们下楼去瞧瞧。”
却再话音落下时,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们兄妹二人是有默契的,赵容浔下意识的想,许是现在应当配合她做完这场戏才对。
他便不再追问,“你说的倒也不错。”
二人便不再提及,只下楼去同旁人一起作乐。
只是赵容浔心中难耐,待到宴散,竟去了玉王府。
他头一回来,玉绥也很是诧异,近来他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料理玉部军营之事,见着赵容浔来,才住手。
“不知静王来此,是有何事?”
赵容浔将他给好好打量了一回,饶有兴致的问起,“我来是想请教皇叔一件事。”
“你当真同我六妹没有半点关系?”
玉绥反问他,“我与公主来往甚少,静王何以见得我们有关系?”
赵容浔不信他的话,“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看来我果真是说中了。”他这双眼睛可看了太多的风花雪月,男女之间若是无情,是不会有他们二人那般的眼神。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二人如今背着旁人,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可蓉儿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才来请教皇叔。”
赵容浔也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过失礼,他们二人关系也称不上多亲近,如此一问,倒好像认识了多年。
玉绥一笑,请他饮茶,“静王同公主真是兄妹情深,让人羡慕不已。”
“唉,没得意思。”赵容浔撬不开他的嘴,叹气道,“我原是想着若蓉儿同皇叔在一起,或许性子不会再那般执拗。”
“往后的日子就会过的开心些。”
“静王这是何意?”玉绥紧盯着他的眼。
“我这人呢,此生还有个写戏本的兴致,蓉儿却是对什么都不在意。”
“这话说的也不对,她还有个乖巧的女儿蛮儿。”
“除了蛮儿以外,我这妹妹便不在意旁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