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冀方一时没有说话。
迎亲队伍被迫停下,时间虽不久,却仍有不少路人指指点点。
谢琰微微皱眉。
迎亲被拦路,不论有意否,都是不吉不祥之兆。
他给身旁近卫使了眼神,不管怎么,先把人赶走。
近卫接令,走到卫冀方马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马车,女子柔润的声音说:“卫首、卫大哥,收下吧。你我已得了泼天的喜气,喜不自胜,理当让路。”
谢琰闻声一怔,眼神猝然对上紧掩的马车。
好熟悉的声音。
她是……
简陋的马车,与身后华美的八抬大轿天壤之别,车门已关,车帘尽闭,他只听声,无法见到人。
卫冀方接了红封,卫五便赶马车到旁边避路。
“等等。”谢琰目不转睛,突然开口,“相逢即是缘,敢问小姐府上?”
这话一出,卫冀方面色不悦,谢琰身旁人也各个惊讶。
世子爷向来风雅有礼,怎么在大喜日子唐突了。
谢琰无视周遭低语,眼神越发狐疑,众目睽睽下,打量着马车。
卫冀方淡淡应道:“恕不相告。”
谢琰皱眉:“我……”
这声音太耳熟了,他曾经一定听过。
卫冀方手握住马鞭,启唇轻笑,对奉送红封的人说:“这位老丈,若你家公子不迎亲了,便莫要挡路。想来偌大京城,非信阳候一门独领风骚。”
老丈一惊。
此话听来只为争路,但若细究,便引御史弹劾也不无可能。
眼神立时变了,赶紧说道:“是,是。”
老丈似身份颇高,在谢琰跟前说了些话,迎亲仪仗便继续前进,锣鼓欢喜。
谢琰的马被牵着往前,仍惦记那道女子声,笑意褪去,行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马车却已消失在人群里。
恍如梦一遭。
谢琰怔然。
避开迎亲仪仗,隔了几道矮墙,敲敲打打的喜声便远去了。
将及宫门,尹婵撩起帘子,低声轻叹,一字一顿直言道:“卫首领的好意,小女心领。”
卫冀方见她神情如常,便知自己想岔了。
被她几乎洞察的眼睛注视,他竟起心虚之感。
回想拿剑抵窗的情景,卫冀方屈起指弯,摸了摸鼻子:“对不住,我只以为天下女子,皆不忍见曾经的未婚夫君,迎娶他人。”
尹婵轻怔,未料他会生出这般念头。
一路北行,如今且快五月了,与卫冀方日渐熟稔。
他名副其实,称得上御前暗卫。
无他,只因常年守在暗处,一心遵皇命,以保护圣上为天职。自小养在皇宫暗牢,对人际处事种种皆暗昧不详。
有时,说的话,做出的事,与常人迥异。
尹婵思绪万千回笼,摇头失笑,坦然地望着他:“卫首领应知,女子,该爱护自己,曾经丢下的秽物,为何要捡起。”
卫冀方一时哑然。
-
皇城侍卫严守,卫冀方没有驾马进宫,停在宫外的一处密地。
正有御前暗卫在此等候首领。
卫冀方离京数月,对宫内诸事尚不明晰,开门见山道:“陛下可在?我等即刻进宫面圣。”
卫六脸色难看:“头,您还不知道,两个月前,陛下便重病缠身,时常卧榻不起。”
“竟有此事?”卫冀方难以置信。
虽说陛下知命之年,但身体一向大安,连小病小痛也没有过。
两月前……难怪那时便与宫中失了联系。
卫六点点头,又道:“如今朝政皆由丞相暂理,二皇子与三皇子在御前侍奉。”
卫冀方面色凝重:“我知道了。”
“那尹姑娘。”卫六起了疑难,“尹姑娘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晓,两位皇子几乎整日都在御前,如何让她见到陛下?”
卫六说的有道理,此前陛下严词交代,因镇国大将军一事,不可走漏尹婵的消息。
总不能让她住在暗卫居所。
卫冀方思及此事,久久难下定论。
尹婵站在一旁静候,半晌,见卫冀方露出几分为难,但为难后,却一抚掌,笑看向她:“我有办法。”
“卫六所说,姑娘想必都听见了,待时机成熟,必会让你亲见陛下。”卫冀方沉吟道,“有劳姑娘先行暂住别处。”
尹婵点了头,迟疑问道:“不知卫首领如何安排?”
卫冀方余光轻瞥,脸色微微浮起薄红,让尹婵换了衣装,带她进宫后,一路走暗卫的御道。
半个时辰过去,双双站在一座华贵的宫殿前。
洒扫的宫装婢女看见他二人,面面相觑,蓦地停下手里活计,纷纷跑进殿内。
“公主,卫首领来了!”
“公主您快来看啊!”
“卫首领身边竟然跟着一个美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栀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难道公主和卫首领。。。cp?】
-完-
第72章 、等我
◎那是谢厌爱慕的证据。◎
宫苑深深。
琉璃瓦,金顶墙,参天古树掩映下,宫女簇拥着一人自殿堂款款出来。
富丽华贵的宫殿抵不过女子周身的荣华。
镂金百蝶对襟袄,下罩玉红散花裙,腰间锦丝缎带,束起她纤细的腰。
莲步袅袅,高拢如云的髻随步钗环摇曳,是养在深宫,金尊玉贵的永章公主,赵姜。
赵姜起初还能端着娇姿,被宫人请出来后,一眼看到站定阶前的卫冀方。
“卫哥哥!”她杏眼圆溜溜,提着裙摆几乎要飞去,“你离宫了好几月,终于回来了。”
暗卫挺拔颀长,赵姜得仰起脸才能和他对视。
卫冀方低头,恭敬道:“参见公主。”
“说过不用行礼的。”赵姜围着他像蝴蝶一样转,脸上挂着笑,“回来便不走了吧?”
卫冀方只盯地面,不敢看她:“回禀公主,属下忝为御前暗卫,当护圣上金安。”
赵姜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知看了卫冀方多久,宫人轻咳一声,她才顿觉,卫冀方并非独自前来。
赵姜俏眉一皱:“这位姑娘是?”
尹婵深感公主不悦的目光,面不改色,依着嬷嬷曾经教的宫礼,福了福:“民女请公主安。”
“民女?”赵姜打量她,既自称民女,却会宫中的礼仪。
卫冀方环顾四周:“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姜自无不可,挥退宫人,带他们进殿内。
四下无人,卫冀方直言道:“属下此番出宫,只因得御诏,寻找一女。”
赵姜:“就是她?”
卫冀方点头。
赵姜手托着腮,纳闷:“父皇找她作甚?”
“牵涉颇多,请恕属下不便相告。”卫冀方请求道,“陛下如今缠绵病榻,待醒了,便会召见,只是两位皇子侍奉御前,她身份不宜暴露。属下左思右想,唯将其安置在公主宫中,方能放心。”
最后一句实在戳到了赵姜的心坎。
她眨眨眼睛:“卫哥哥是说,让她先住殿里,时机成熟,再带去见父皇。”
“正是。”卫冀方稍顿,“不知公主可方便?”
赵姜嘟唇,漫不经心端详起了尹婵。
想她在宫中见过多少美人,环肥燕瘦,娇美各色,却无人比得过眼前的,父皇究竟从何处寻来。
“她的身份总该告诉我。”
卫冀方难言:“陛下密诏,不可泄露,属下不敢。”
赵姜笑眯眯看他:“卫哥哥好笑,我岂敢让不知底细的人,与本宫同住。”
卫冀方也知这事难办,但皇宫众地,唯独永章公主深受帝宠,不依附任何妃嫔皇子。
他能信任的女眷,也只公主一人。
稍作迟疑,便拱了拱手,正色道:“公主见谅,往后若遇难事,属下但凭吩咐。”
“好,我就等卫哥哥这句话。”赵姜杏眼轻挑。
便抚掌道:“你放心,我护着她,在宫中,我平安一日,她便跟着富贵荣华。”
卫冀方和尹婵相视一眼,双双拜谢殿下。
等卫冀方离开,赵姜带尹婵进内室,唤宫人斟茶,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尹婵略低头:“民女单名一个婵字。”
赵姜嘀咕:“瞒的真深,连名字都不说。”
“也罢。”她托着腮,满脸挂笑,还在回想卫冀方,娇俏的一哼,“既是卫哥哥带来的,我自然信你。”
尹婵但笑不语。
赵姜看她眉目如画,点点头:“你我年岁相仿,往后,我唤你婵儿可好。”
“是。”尹婵站起来,恭恭敬敬,福身道,“此番多谢公主相助,恩情难消,婵儿一定相报。”
赵姜讶道:“快别这么说,倒叫我脸热了。”
“举手之劳。”她绞着衣角,撇嘴小声说,“若真要报,我瞧你、你和卫哥哥挺熟,有机会让我多见见他就是了。”
尹婵凤眸微睁:“公主……”
金枝玉叶的殿下,竟是这么坦率又娇憨的性子。
那卫首领,可知公主的心思?
尹婵一时连茶也忘了喝。
赵姜察觉她的注视,连忙捂脸,跺脚转过身:“本宫什么都没说!”
同为女子,且年龄相仿,加之卫冀方从中相连,赵姜性子纯良,对尹婵无甚提防,一番笑闹后,亲近不少。
尹婵方知,永章公主生母早亡,是现今唯一圣上赐居宫殿的公主。
幼时由父皇亲自养育,十岁起便开殿独住了。
难怪卫首领会将她安置在此。
既亲近了,赵姜免不得要缠她问卫冀方的事,尹婵隐去原州,只说一路赴京的相处。
她绘声绘色,赵姜听着好不欢喜。
尹婵挂念父亲的事,借故提起皇上的病症。
赵姜叹气:“太医说,父皇操劳国事,伤及阳神,病痛难免,如今二哥和三哥在御前侍奉。”
尹婵蹙起柳眉:“民女如何才能见到皇上?”
“这不难。”宫人送来装盒的药膳,赵姜道,“我正要去请安。”
尹婵立时欢喜:“多谢公主。”
赵姜顿了顿:“以往,连着几日都没能见到父皇,你要做好准备。”
尹婵深深一提气:“民女明白。”
赵姜由宫人帮着更衣,她往铜镜里打眼一看,静候旁边的尹婵忧心忡忡,不知在想什么。
“婵儿。”她随口问,“你就这么急着见父皇?”
尹婵唇一抿,不知从何说起。
赵姜换好宫装,摆摆手洒脱着呢:“罢了,不说也好,我最不爱想这些,乐得轻松。”
她吐了吐舌头。
尹婵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咬了唇,沉默半晌,道:“待见过陛下,我一定告诉公主。”
赵姜往髻上簪了一支步摇,回头看她:“好啊,我等着。”
去给父皇请安,赵姜带着尹婵和浩浩荡荡一列的宫女。
方到寝殿,二皇子从里面出来,拦住了她。
“永章,回去吧。”
赵姜道:“我想见见父皇。”
“父皇已经用药安睡。”
赵姜蹙眉,她自是不能和二哥的势力相较,以往也总被他赶回去。
轻轻瞥了尹婵一眼,无奈摇头。
只能等二哥不在的时候来了。
赵姜自认行事细微,但二皇子深居朝堂,练就一副火眼,岂会不见她的小动作。
目光转向其后的尹婵,只一眼,惊叹连连:“永章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妙人。”
尹婵从容地垂首,面不改色。
赵姜眨着无辜杏眼,轻笑:“哥哥不是对我宫里的人了如指掌吗,竟不识得她?”
二皇子一噎:“永章说笑了。”
明摆着在讽刺他把手伸到后宫。
免得这丫头胡说,他掩唇轻咳:“父皇睡前吩咐过,不见人,你改早再来吧。”
就这样半催半赶了回去。
宫殿主院。
赵姜托腮叹了叹:“自从父皇生病,就是这样,其实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了。”
她似想起什么,眼珠滴溜溜地转。
凑近问尹婵:“经此一事,你还想见父皇吗?”
尹婵重重点头。
“那好。”赵姜挑眉,“我们再等两个时辰。”
尹婵一头雾水,待那时,便深夜了。
赵姜自有打算。
夜晚的皇城就像一个巨大漆黑的笼子,高高的宫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尹婵提着糕点盒,一路跟随赵姜绕过朱漆大门,走到御花园。
守夜的侍卫数不胜数,戒备森严。
这般重地,于她而言,就像蝴蝶落进长满刺的荆棘丛,稍行差错,便会死无全尸。
赵姜小声说:“你来得巧,今日正是父皇与先皇后相识之日,每年这时,不论风雨,父皇都会到御花园走走。”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