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夜锦早已敛足了腰包,恐怕不缺金银珠宝,想来他也不是为了一点钱财,就会不惜以下犯上的人。
何况楼尔衰败,已是举国贫苦,楼尔皇室又如何有能力向他缴纳大批金银?且就算有,可兹重庞大引人瞩目,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瞒天过海送进大祁境内。
那么夜锦与楼尔合作,究竟是为了获取什么利益?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头顶上却陡然传来帝王喑哑声线:“怕么?”
怕什么?
虽不明所以,但她已经下意识警铃大作,脑子不自觉浮现了帝王一怒,血流成河浮尸百万的场景,顿时汗毛倒立脊背发凉。
她当然怕。
所谓伴君如伴虎,如今身在帝王侧的她,可谓如临深渊、如御大敌。
但她不知道陛下是在问谁,故而继续装聋作哑,以免首当其冲遭受责罚。
沉寂良久,姚正颜都没再听到任何动静,这才稍稍抬眸,发现底下的众人亦是埋头缄默,茫然无措的她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才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幽黑深邃的眼眸、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仿佛又回到了她最初对他惧怕无比的样子。
噔时沉重得脑袋一沉,姚正颜大气不敢出,巍巍颤颤地往后缩着身子,免得被他周身磅礴的寒气冻晕。
“朕是在问你,”男人却是步步紧逼,“颜颜。”
早先他没想到夜锦会当着她的面,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狠辣心思抖出来,全然败坏了他这些时日,苦心在她面前好不容易才塑造出来的和善形象。
事已至此,旁人怎么看待他不在乎,可若她也因此惧怕疏离了他,才是他最难以接受的结果。
眼看着小姑娘惶恐不安地一点一点的挪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夜听再是绷不住暴戾恣睢的情绪,开始失控地抬手一把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着他。
“回答朕。”
他看不到自己此时是什么神情,只知压抑的内心非常扭曲,一面想吓唬住她,一面又怕吓坏她。但最后的理智,让他的语气只是听起来冷硬了些。
底下的人想看却又不敢看,甚至得及时收住蠢蠢欲动的眼神,纷纷竖起耳朵听着上方的动静。
但姚正颜可就没那么闲情逸致了。
她没想到夜听会这么突然就对她动手,本能地挣扎着想往后退,奈何对方死活不愿松手,还骤然加重了力道,险些将她脆弱的下巴捏碎。
“陛、陛下…我……”
姚正颜无措地眼眶通红,蓄起了一层泪膜,只能可怜又无辜地向他示弱,凄凄惨惨地哀求道:“我疼!陛下我好疼……”
男人这才猛地松开了她。
看到她白皙光洁的下巴果真被他捏出了泛红的一大片,夜听眼里翻滚的戾气顿时压下了大半,却是面色僵硬略带愧疚,又像是在懊恼责怪自己的失控,将这朵本想精心呵护的娇花,给无意摧残了。
逃离了束缚的姚正颜,立马憋着眼泪、捂着疼痛的下巴,浑身发颤地往后躲,十足的心有余悸、惊恐万状。
对上男人阴翳不悦的眼神,不禁腿一软,故而一骨碌从软座上跌下去。
本以为会砸个屁股开花,却突然被帝王伸来的大手捞住,情急之下还一把带进他怀里,严严实实地陷入了乌木香中。
姚正颜避无可避地扑到他的胸膛上,霎时两眼火冒金星:“我我怕…我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我吧……”
这话非但无法取悦夜听,还叫他十分痛心。
小姑娘语气哽咽卑微,被他禁锢着的温软娇躯也在不安地瑟瑟发抖,想必若他此刻松开手,她必定如蒙大赦地逃离他。
嘴里说着臣服的话,身体却在抗拒他。
骗人的小东西。
可偏偏又是他有错在先,不但吓着她还误伤了她,如今她会惧怕也是在所难免。
暗暗将未消余气奋力压下,夜听才缓了缓语气,以望尽可能地温和些,才一时清风霁月地轻笑道:“颜颜怕什么?朕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感受着男人的大手正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企图安抚却更令人恐惧的动作,让姚正颜虽心中不敢苟同,嘴上却还是忙不迭失道:“是、是!”
“你方才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呢?”
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她斟酌了片刻才硬着头皮瞎扯道:“我、我在想陛下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他们说的也着实有道理,陛下又何苦非要执着于屠城这一罪孽深重之事上呢?”
“再说为君不仁,难得民心……”
更直白的话她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些话朕都听腻了。”
夜听不肯让她如此轻易糊弄过去,于是继续语气平平没有起伏道:“颜颜说点别的。”
隐隐觉着陛下这话似乎在有意引导着什么,但情急之下即便他话里有坑,姚正颜也不得不往里跳:“我听闻楼尔国的冬枣甚是好吃,若是他们真灭了国,以后我们就吃不到了……”
“是么。”
男人忽而低低笑了一声,然而笑里带着几分冷意和讽刺。
明知他与夜锦不对付,明知他俩方才还剑拔弩张,可她还是不问缘由、不作关心,他不过稍作引导,她便见缝插针地帮夜锦来劝他。
他眉梢的冷意未减,眼神也涣散空洞,语气却颇为柔和顺从:“好啊,既然颜颜喜欢吃冬枣,那朕便依你所言。”
“什、什么?!”
姚正颜如雷贯耳,霎时从他怀里抬头仰望,却被帝王优越的下颌线挡住了大半视线,叫她一时看不真切他这会儿是何种态度。
不仅她不理解,底下的众人更是难以置信,他们苦苦劝了大半个月,还不及姚正颜三言两语,陛下就轻易改变了主意?
谁能想到啊……
夜听却不再重复,只是淡淡地逗了她一句:“如何?朕顺着你可否开心?”
这、这是个送命题吧!
但她不敢不答,笑得僵硬无比:“开心…”
“好,那你在此好好待着。”男人倏然起身,还贴心地将她放稳了才抽回手:“朕先出去办点事,不必跟来。”
姚正颜:???
众人:???
帝王却不顾众人的震惊和茫然,只留下一句“你们宴会继续”,便匆匆拂袖而去。动作利落,眨眼之间便没了人影。
安海公公也哈着身子急忙追上去了。
速度之快,以至于等姚正颜反应过来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堂而皇之地身居高位上,接受着所有人的直勾勾地打量。
她顿时坐立不安起来,甚至怀疑自己听漏了什么,一时手足无措地询问旁边的冬晴和月琴:
“陛下是去哪?”
第32章
◎真正的好戏◎
没有了夜听坐镇,群龙无首的宫宴自然交由夜锦来主持大局。
姚正颜居高临下看着夜锦游刃,有余地三言两语就安抚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大臣,不禁心中冷笑。
再反观自己,却是孤立无援、如坐针毡。
前世的她,亦是不知道陛下是否也这样气冲冲地中途离去,只知宴会之后,姚舒云凭借着一支神女舞名动京城,不但博得了太后的欢心,更是让夜锦从此对她贪恋得死心塌地。
听闻那支神女舞,乃是大祁□□的宠妃所独创,因着对习舞者的天赋要求极高,故而此舞流传至今已是后继无人了。
但偏偏姚舒云运气好,不知在那个旮旯角落里寻到了那孤本,又偷偷日夜勤加苦学,是以才能借着宫宴一展身手。
姚正颜没见过那孤本,只是无意中偷听到的罢了,所以这一世她只能凭借着些许记忆,暗中伪造了一本赝品送给她。
故而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绝世机密的姚舒云,自然将那本假书视如珍宝,不分昼夜偷偷练习,殊不知她练的是乃是宫外歌姬的轻浮之姿。
眼下姚舒云憋着大招过来却是无功折返,想必定是恨得咬碎了牙。
姚正颜想得失神,只能感慨如今的自己,不管怎么说,处境都比前世好太多了。
毕竟今日被太后逐出芜兰殿的是姚舒云,可前世被遣送回烟秋宫的人却是她。
只不过不是因为衣服的问题。
太后厌恶穿绿衣的女子这事,也是她回宫后姚正颜才知道的。
既然事先知道,那姚正颜自然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前世她无端遭受冤枉后,即便那时陛下未对她做处置,但因着众人议论着实难堪,而姚舒云又在一旁诱哄她赶紧离开,故而她只能灰溜溜的、不明不白地带着一身污名躲回了烟秋宫,还因此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见人。
可她至今都不确定那个陷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只知后来许是陛下将那事压了下去,所以宫宴结束后,也不曾听过有关于她名声受损的什么流言蜚语。然这个污名始终是她心头梗着的一根刺。
既然还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做手脚,那她就先下手为强,把账算在姚舒云头上好了。
否则这么不痛不痒的把人送回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呢。
姚正颜这才胜券在握地淡然抿了一口茶。
“二姑娘在想什么?”
自打陛下离开后,便见她一直在怔愣失神,故而夜锦安抚好一众人后,不禁难免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又因着有了她的帮助,才使得楼尔一事有了定夺,故而夜锦对她的语气极其温柔宠溺,叫一旁本就哪哪都不顺心的太后看不惯了。
于是还未等姚正颜回答,太后当即没好气地讽刺了她一句:“如今皇上不在,二姑娘可是好大的脸面,还坐得住那个位子呢?”
“自然。”
姚正颜轻轻放下略带暖意的青瓷茶杯,面色坦然地浅浅莞尔:“陛下交代我好生坐着不乱动,我又岂敢抗旨?太后若是真眼红我这个小丫头片子,不妨也上来坐坐看?”
“你、你!”
太后不出所料地被她激怒了,气得嘴唇直打哆嗦,恼羞成怒得正要下令给她一顿处罚,却被夜锦及时截住话。
夜锦温润得体地劝道:“母后,二姑娘年纪小性子直,若有何冲撞冒犯,还请母后莫要介怀。”
太后仍是怒气难消,恨铁不成钢道:“锦儿!”
“今日的插曲实在太多,倒是闹得有些喧宾夺主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归正题,请百官一同为母后接风洗尘罢!”
戈阳也不禁上前轻拍给她顺气,“母后息怒……”
一众官员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别的事就莫要再多提了,如今已是耽误许多礼程,不妥不妥。”
夜锦又以身作则礼数周全地朝她拱手行礼,一时让太后不得不顺着台阶下,故而不得不窝着一肚子火,重重冷哼一声别开脸,当作是认栽作罢了。
夜锦抬眸瞥了一眼此时正饶有兴致地观望的姚正颜,这才笑意不减地再行了个礼:“多谢母后。”
这般装腔作势,看得姚正颜实在心生好笑。
不过她也没再继续开口激惹太后,选择安安静静地斟茶独饮,与底下众人欢快畅饮美酒、彼此相谈甚欢之景格格不入。
待到众人兴致正盛之际,也到了呈礼的环节。
因着养心殿乃帝王的寝殿,故而礼官自是最先呈上记在养心殿名下的礼品。
宫人将礼物呈上殿,礼官才朗声道:“养心殿,凤凰宫锦一袭。”
众人顿时躁动:“什么!竟是衣裙?”
不止他们讶异,姚正颜亦是震惊地皱了皱眉,没想到陛下居然没给太后准备礼物!
宫人揭开了盖在衣服上面的红布,只见托盘里果真是一件明辉色的华锦衣物。
太后眯了眯眼,吩咐两个宫女上前帮忙将衣裳展开,谁知只一眼便惊艳了她。
只见厚重的宫装上绣着一只正是半收翅之态的金鸾,两只微微合拢的巨大翅膀,恰好将裙裾包裹住,而鸾首又恰好倚在一侧的半腰处。
最是点睛之笔的锐利凤眸,还闪烁着青色的亮甲,整体一改这些宫装历来左右对称的图案设计,格外的新颖别致。
整件衣裙也是看似简洁却又大气磅礴、华贵雍容,若非层层叠加的裙摆足够厚重,否则还压不住那股子凛然锋芒之气。
因而不难看出,它要求穿戴者也必须气势够足、气场够强。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太后顿时喜形于色,方才的阴霾更是一扫而空。
然而夜锦拧着眉头十分难以置信,毕竟作为臣子的他们,侍君多年,哪能不知道帝王什么脾性?给一个与他不对付的太后准备见面礼,恐怕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于是他一头雾水地冲着礼官问道:“周大人,你确定这是陛下的意思?”
憨厚的周大人当即摇摇头,解释道:“回王爷,是一宫女送来的,只说记在养心殿名下。”
宫女?养心殿?
闻言,太后顿时笑意全无。
夜锦也是下意识望向上的姚正颜,却见她神情淡然、眉眼低垂,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葱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正稳稳当当地捏着被她咬剩的半颗糕点,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猜到十有八九是姚正颜的意思。
但看此时的太后是显而易见的面色不善,是以无人敢贸然出声,只能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起高堂上的小姑娘来。
“这可是二姑娘的……”
夜锦清了清嗓子,正要与姚正颜搭话,不料沉吟半晌的太后却突然笑道:“那哀家就多谢皇上的好意了。”
说罢还特地扫了一眼姚正颜,见她顿时面色不虞,不禁心下畅快。
太后又道:“张嬷嬷,替哀家收下吧。”
“是。”
张嬷嬷急忙上前接过,只待仔细瞧清楚了这衣料质地,不禁低声恭维了句:“陛下的眼光可真好,这件宫装倒是与太后您那支鸾凤珠钗甚是搭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