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坐在妆镜前,才将将让丫鬟将那一套头面戴上,却见母亲孤身一人过来。
“母亲,你怎不在外面陪着表哥?”
温姨母道:“你表哥有事,又出去了。”
温浅闻言,眼中的笑意瞬间陨落。
“表哥才刚回来,怎么又出去了……”
温姨母拍了拍她的肩,“你表哥这次回来,圣上势必是要为他选好妻子了,倘若他多了什么应酬,也是人之常情。”
温浅眸光微暗,有些失落地扯下头上的簪子,闷声道:“表哥自己都什么还没有说呢,母亲怎好这样揣摩他的心思,也不问问他自己想要谁?”
温姨母道:“你这个傻孩子,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说,谁会知道……”
温浅顿时红着脸道:“我哪里有什么想法,我只在乎表哥有没有想法。”
“昭王妃将来是由圣上为表哥选的,对方与他家世匹配,自然无可厚非,可表哥身边其他的女子,却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
温姨母笑着戳了戳她鼻尖,“你呀,真是不知羞,倒不如在选昭王妃之前,就把你们的关系定下来算了,也省的你整天想东想西的。”
温浅忽地从座儿上起来,羞赧道:“我不和母亲说了,我要去厨房看看今晚上给殿下准备什么呢……”
说完,便不顾温姨母再说什么,匆匆地去了。
赵时隽出了府后,脸上方才在温姨母母女俩面前的温情便一扫而光。
俞渊路上则对他道:“陈茶彦确实还有个妹妹……”
赵时隽的动作一顿,随即冷着嗓音道:“继续。”
俞渊便继续将自己得来的情报拼凑成一个完成的故事。
已经嫁去燕国公府的陈茵娘虽也是陈茶彦的妹妹,但却是继室的女儿,至于陈茶彦,他的确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而外人之所以不知道,也都是以为这个妹妹在年幼时便已经夭折。
细查之下,俞渊才知道,宣宁侯的第一任夫人在生下女儿之后,曾经被人指认背负偷汉,女儿就是与奸夫所生。
后来母女俩不知怎地就死在了后院一个枯井里。
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关于那个女儿多余的风声传出。
但事情只要有影子便可以捕捉到蛛丝马迹。
也正是从宣宁侯夫人死后,宣宁侯便下了死命令,让人将茶花囚禁在后院深宅处,不许她再露面。
而陈茶彦又不知是因为什么,竟也默许了对方这样的行为。
这一瞒,便到陈家出事,都无人知晓这个被囚于深闺的千金小姐。
后来一些下人的证词也证实了这点,陈茶彦当初逃走时,唯一带走的就是他自己的亲妹妹。
这个人无疑正是茶花。
竟然是亲兄妹……
赵时隽霎时想到自己先是在茶花面前的所作所为。
马车在路过教坊司的时候,便陡然停了下来。
很快,李婆子从门里出来,走到马车窗下,轻声地向贵人问了句安。
赵时隽抬眸看向那花团锦簇的大门口,情绪不明地询问婆子:“她这些时日有没有说些什么?”
婆子仔细想了想,心道这女子与那罪人是一丘之貉,只怕手里还掌握了什么王爷想要知道的重要线索咧。
可饶是她再仔细,也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您不知,非是老奴不尽心尽力,而是那丫头看着柔弱,她却是个硬骨头……”
这话却再度惹起男人一声冷笑。
“硬骨头是么……”
眼见着男人脸色要变,冯二焦扯那婆子一把,问道:“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那姑娘果然没说什么?”
婆子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却又保证道:“不过王爷还请放心,老奴也是个女人,活了大半辈子当然知晓这女人的弱点是什么……”
“老奴自会想法子叫这姑娘松口,想来她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赵时隽阴晴不定地扫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答她什么,只是丢下了手里的帘子,冷冷地道了句“走”,马车重新启程离开。
见马车离开,李婆子才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道了句“乖乖”。
和这昭王说话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她总觉得他下一句开口便要见血似的,让人害怕。
是以她对待这份差事便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直到回去了教坊司,又走到最里的一间房。
推开门后,李婆子进屋便瞧见了睡在软榻上的女子。
许是折腾得累了,以至于这小姑娘几乎都快成了一只昼夜颠倒的猫子,白日里睡觉,夜里才精神充沛。
当下茶花身上穿着一袭粉色芙蓉缎纱长裙,酥腰上搭着条浅蓝披帛,顺着酥腻的腰线凹落,又垂落在榻脚旁。
她阖着眸,长睫如蝶,呼吸清浅,脸颊映着纯白的雪毯,恍若是名画里睡卧的美人,看着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待华灯初上,到了时辰,她便立刻绷紧了弦般自动醒来。
这李婆子却还坐在桌旁嗑着瓜子吃着点心和一些水果。
“哟,姑娘这是醒了?”
茶花对她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然而李婆子下一句话却道:“姑娘怕还不知道,我今日才见过了昭王殿下……”
最末那几个字惹得茶花霎时僵住了身形。
与对方先前种种的记忆都在脑海中飞快掠过,不过才短短时日,到了当下竟恍如隔世。
“就是不晓得关于一些你哥哥的事情,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了……”
茶花顿时呼吸一窒,下了地快速走到桌旁,询问那婆子。
“我哥哥如何了?”
到了这京城里,她一次都没能打听到陈茶彦的消息。
甚至连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消息都不敢确定……
李婆子见她总算是有了反应,只顺势道:“姑娘可要想清楚了,殿下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
“你自然可以在外头享清福,想忤逆就忤逆,只可怜你那哥哥,你反抗的越是厉害,他就越难有好日子……”
这话不吝于是诛心的言论,茶花见她仿佛知晓什么内情般,又忍不住掐紧袖摆问道:“哥哥他还好吗?”
婆子冷笑,“你说呢?”
一时之间,茶花脑海中关于哥哥各种不好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叫她眼前霎时也模糊三分。
哥哥怎么可能会好……
在云舜时,自己不过是没有及时回答那位昭王的话,那粗粝的绳索不就扣在了哥哥的脖子上吗?
他当着她的面折磨哥哥,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我没有想不开,您能不能想法子递个话,让我看哥哥一眼?也不要为难我哥哥……”
李婆子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会乖乖听话。”
茶花攥紧手指,点了点头。
她会听话。
也许她听话也只能换来个哥哥安好的泡影。
可她又何曾有过选择?
倘若对方将她送来这里是存了心要折辱她,既然如此,倒不如顺了他的愿。
也许他看见自己凄惨的模样,心里能舒坦一些,也不会为此更加生气而去折磨哥哥了……
入夜,老鸨准时过来,这回显然是存了点脾气。
先前那些耐心也是冲着茶花那张脸才有的。
但这小姑娘哪怕是个天仙,倘若执意不肯接客,那也是下不了金鸡蛋的天仙,对她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可这回过去,她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答复。
老鸨惊喜,“哎呦,小姑奶奶,你能想通那简直就再好不过了。”
“你放心吧,这地方啊,有你福享的呢。”
茶花见着老鸨笑开花的脸时,坐在那妆镜前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
丫鬟们陆陆续续端来了首饰胭脂,老鸨亲自挑选了几样漂亮式样的东西,又不叫丫鬟给她画得过分妖娆。
她本就是纯澈的模样,那妆容微微修饰,眉色描黛,衬托得眸若点漆,唇瓣嫣红,宛若两片娇香的红色花瓣,娇香雪腻,这般容貌往往费不了多少胭脂水粉,便能轻易勾勒出令人惊艳的容颜。
在这地方,老鸨要将这新来的姑娘卖出个高价,往往都会先卖“第一杯酒”。
顾名思义,就是这姑娘下到大堂里,给客人敬的第一杯酒,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容貌及举止神态,当夜那些男人再是心痒难耐也须得守着这里的规矩,不能碰她。
再隔几日,自会有她专程的售价,再由人来出钱,价高者得。
是以当茶花被这老鸨带下楼时,那大堂里都跟滴了一滴水的滚油似的沸腾。
第一杯酒同样也是价高者得。
但老鸨有信心,茶花这第一杯酒指不定比些姑娘的初夜都要高呢。
这般气氛起哄闹腾起来,买下茶花第一杯酒的却是个带着金链的中年男人。
对方大肚便便,五根手指上根根都戴着不同的金玉戒指,一副富态流油的面相,一看便是个势头不小的金主。
老鸨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乖女儿,快过去,给恩客敬一杯酒。”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茶花身上,这大堂里几乎许久都不曾这样热闹。
茶花往前几寸,手里被塞了一杯酒,几乎被人推搡过去。
“这第一杯酒就要了王公子城西一套三进三出宅院的高价,光是喂酒哪里能够,怎么着也得坐在他腿上喂,大伙儿说是吧?”
所有人都在起哄。
老鸨便在茶花耳侧耳语几句。
茶花望着面前那中年男子,眼中没有一丝的笑意,同样也没有一丝的厌恶。
在她眼里,是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区别。
都只是这律法规定下,惩戒她这样的人的一种手段。
众人便瞧见这宛若谪仙的女子真就被推上前,被那老鸨笑按在了王公子的膝上。
大堂里的沸腾之声可想而知。
可偏偏得寸进尺才是人之本性。
更有人大声嚷嚷“要用嘴喂”。
哪怕恨不得自己以身代替了那王公子,但他们当下显然也不愿错过这样香艳的画面。
那王公子更是拔下手上的金戒指往桌上一拍,脸颊上的肥肉都激动得跟着晃动。
“乖女儿,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茶花眼睫猛地一颤,想到了李婆子的话。
周围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的目光与情绪,与茶花之间更好似隔了个什么东西似的,叫她也无法感同身受。
但倘若要让那人满意,光是这样确实还不够……
那素白的小手握着酒杯缓缓端起,下一刻便贴到了红润的唇瓣上被人一饮而尽。
小姑娘微微扬起脖颈,香嫩的玉颈雪白惹眼。
将那酒液含入红唇中,那些笑闹与荤话便渐渐消停了下来。
大抵是“敬第一杯酒”的女子如她这样漂亮的有没有暂且不提,但如她这样柔顺到让人无话可说的,几乎没有。
换而言之,他们想看的是她的羞耻颤抖、她的难堪、甚至是她珠泪微垂惹人怜惜的模样。
可在她的身上,仿佛叫人能够看到的只有另种极端的凉薄。
下一瞬,便是她到底会不会主动将那红唇递送到那油腻到叫人不忍入口的男人跟前……
众人屏住呼吸望着,小姑娘眼睫半垂,那只手搭在了桌旁恍若无力一般。
饶是那王公子面对这一幕时,也不由面孔微赤,呼吸都变得急促些许。
直到下一刻,身侧发出一声惊天骇地的巨响,竟是这王公子面前的桌子被人一脚“砰”地踹翻。
茶花都还未反应过来,却被人粗鲁地拽起手臂,回眸便看见了脸色铁青的赵时隽。
“你告诉我,你就是这样想明白的?”
要不是今夜惦记地头痛,叫他亲眼所见,他怎么敢相信,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竟连一丝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茶花目光极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旁处。
那王公子顿时从一脸懵的状态回过神来。
“你是什么人……”
他话未说完,便被赵时隽猛地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下一刻腹上便被一只脚重重地碾住,隔着肥肉都能叫人听见骨头咯吱的声响,叫周围人都倒抽了口气。
“啊……”
王公子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凄惨叫嚷出声,“我叔父宣安伯可是……可是在户部供职的……”
赵时隽勾起唇,垂眸盯着他的脸,一脚踩断他的肋骨。
“还当是哪里来的畜生,区区个宣安伯也敢在本王面前狂吠——”
这副狠戾的神情及嚣张的语气,无疑都让众人想到了一人。
见过赵时隽的人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知是谁道了句“他是昭王”,霎时叫地上的男人面色煞白。
“殿……殿下……”
不等老鸨上前来说些什么,他便抓着身侧之人径直拖出了教坊司。
赵时隽将茶花丢在了马背上,随即便扬起手中的长鞭。
马蹄下一阵尘土飞扬,颠簸得茶花险些坠下马背,却半刻都不给她喘息的余地便冲了出去。
她这一路被他拽进了一个陌生却偏于豪华的府邸。
待进了一间屋中,屋里的奴仆见此情景皆是一脸诧异。
直到男人怒吼了句“滚出去”,屋里人才霎时收敛了目光快速消失在屋中。
那门板被人重重阖上,茶花便被他抵在门后,见他残怒未消。
“你说我是不是傻,竟会想着跟个傻子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