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了,连人的嘴脸也变换得快。
庆王每个月都有几晚在春草殿这里就寝,剩下的除了自己宫里侍女们伺候歇下,其余各宫皆显萧条,沾染不到半点恩宠。
秋意才微显庆王便让人早早给沄纚备来了好些过冬的衣物,纯貂毛的披肩,骆驼水光毛的长衫,紫青绽白的毛长靴,纯铜的手炉,几寸长的银炭,还有治那冻疮的药膏,金姜雪糖,红燕活血蜜......只有深情厚意才能为一个人想得如此之远细致入微。
沄纚特意取了些东西去看望衍贵妃,她的身体越发干扁,人色渐失,看这个情形,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虽然沄纚侥幸得恩宠,可是在这硕大的北星宫里能和睦说话的也只有衍贵妃一个,那年共品菊花鸡略无参商的情谊仿若隔日。
锦绣宫里,五棠郡主也来了,她见沄纚屈身行礼,或许人多擎肘她只稍坐坐,宽慰衍贵妃几句便告退离去。
她身上檀香浓郁,沄纚盯着她背影侧腰间一摇一晃的香囊,细眼一看那腰间玉带上别着一个银鼠锦缎的香袋绣着海棠花,远处好似一座座山峰耸立而起,一脉相连,那穗子也是银鼠色的,上头还穿着两颗明珠。
这香囊是清心观的姻缘符。
看她应该是往勤学殿而去,沄纚问纆儿:“勤学殿里,沐家公子可在?”
纆儿道:“沐家公子自从和芙郡主被赐婚后就没再去过勤学殿,我听小宫女们说过,北淳习俗,大婚前新人要避嫌,不得乏见,姑娘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事,我随口问问。”
说话间,两只褐色黄点的蝴蝶缠绕盘旋而过,那颜色高贵明艳,煞是可爱,一只轻盈灵动,一只紧追其后,一并往那绿荫里飞去。
沄纚惊叹道:“鸳鸯蝶,走,我们去看看,这恐怕是秋天里还未还巢的落尾蝶了。”
纆儿随沄纚一并穿花拂柳往那绿茵深处而去。
那绿茵身处隐隐有一身朱梅绽雪的锦缎少女背影点缀在那绿叶相触的缝隙间。沄纚轻声走进,定睛看清那背影,是六翡郡主,她只身一人提着花篮正弓着腰身去撷那淡紫色泛红的野花,那双蝶正栖息在那花卉间。
“郡主,您快点吧,一会贾公公就要出宫了,我们得快一点了。”一旁宫女道。
沄纚朝纆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隐身绿茵中。
才听见二人又说贾公公出宫,赶不上要紧事,沄纚十分好奇起来,不知翡郡主采撷这些花要干什么?
不远处走来了一身着长衫的公公,想来他就是贾公公了,只见翡郡主将手中的花交给了他,又嘱咐道:“你一定要帮我亲手交给长山哥哥,长山哥哥最喜欢饮鲜花茶。”
“郡主您就放心吧。“那公公接过花兰领命而去。
如此情形,沄纚算是看明白了,原来翡郡主也心系沐长山,不过庆王已经将芙郡主赐给了沐长山,如此只怕她要终虚所望了,可是看她明知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对沐长山念念不舍,如此示好,沄纚不禁摇头,好一个痴情种子。转念一想她虽然行事狠毒,却胸无城府,不擅深谋远计诸类之事,他日倒能和自己为利。
沄纚用完午饭后,洗脸,宫女们端来泡好玫瑰玫瑰花瓣的金脸盆,侵入毛巾,拧半干后,轻轻的替她擦脸,重复三道,然后再端来一盆牛乳为她侵脸,沄纚提了一口气,将脸颊小心翼翼的贴了进去,侵入少顷,宫女便将她面上残留的牛乳擦拭干净,纆儿拿来煮熟去壳的鸡蛋替她按摩一翻,最后敷上杏花凝,洗脸便算完了。脸后,又侵足,纆儿替沄纚脱了鞋袜,她将双足置入牛乳花瓣温水中,不时有宫女替她揉肩,沄纚静静的享受这惬意。半响,足侵好后,她也有些乏了,总算完事,而这还不过是夫人品级制度。
虽然沄纚现在位份不及从前妃位那般尊贵,可是有庆王的各种关爱,俨然不比妃位差了多少。
庆王更明白,保护一个女人不一定需要给她多么尊贵的身份,而是只要她能好好的留在身边也就不枉此心了。
各宫都看得分明,庆王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宠爱探夫人,根本不像逢场作戏。
因沄纚乏累,待要午睡,纆儿才将被子拉开,突然,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从被子里滚落出来,纆儿忙道:“你们过来,是谁这么不小心?定是干活时候嘴里也塞着食物。”
宫女们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
沄纚道:“算了吧!下次都小心点。”说着觉得不可思议,便捡起那块糕点,闻了一闻,枣花糕的香味,还有些油墨的味道。
纆儿对宫女们道:“下次不要便吃东西时候边干活,这准是哪个小蹄子吃着东西干活,掉在床上也忘记了捡走。”
宫女们都退了下去,纆儿也退了出去,沄纚宽好衣服准备午睡,突然想到刚刚放置桌上的那块枣花糕,便拿起来又细细瞧着,又轻捏一下,这块糕点居然硬邦邦的。沄纚惊奇不已,用力将糕点揉开,这一瞬间,她目瞪口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糕点果然不简单,居然有张卷起来的信箴,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被放在糕点里头?
沄纚疑惑重重,将那夹渣着糕屑的纸条用手指推开来,一行行极小的字迹映入眼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织造五品太傅曹玉斋懈怠职责、任上亏空、以权谋私,大不敬宗庙社稷,现处以南织造曹玉斋之抄家之刑,满门抄斩,未满十五男丁眷充充军流放,女眷充官妓,下人变卖之,钦此!”
沄纚触目惊心,颤抖着的手挪动着那纸又往下看,曼青国皇上的印章和亲笔署名赫然在目,最后还有一排极小的字:“得知曹家有女为弦王宠妃,既得如此良机,准许代罪立功,刺杀北淳弦后恩准回朝,同免抄家之责。”
惊慌之余,沄纚断定这是曼青皇上的亲笔手谕,曾经被赐婚时那圣旨上也是这样的笔迹和玺印。可是,这东西,是如何到自己的寝殿里来到?曼青国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是受宠夫人?还有父亲又为什么罢官?亏空?这不过曾经都是是曼青先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这样的由头明显就是欲加之罪,难道自己被嫁入北淳就是曼青皇上巨大的阴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们又如何能断定自己受宠能接近庆王?沄纚大惊,看来有人走露了自己的消息,才让曼青皇上找到了可趁之机。
悲愤交加,沄纚将那圣旨揉个稀烂往地上掷去。
尽量不让外头的人察觉自己的异样,沄纚压抑住害怕,又平复着声音向门外喊道:“纆儿,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