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觉得乏力,脸上渐渐也起了疲惫:“你问吧。”
陈知沅的眼中的失望在这一刻变成了淡漠,她起身,冷眼看着陆谦:“不必了,我没什么想问的。我们兄妹如今说话这么不投机,也不知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大哥做了长陵王,就该是这样吧。”陈知沅苦笑,觉得自己很矫情,而矫情之余,又觉得自己很可怜:“其实我想说,时至今日我已经变了想法,大哥许是没那么疼我,不过是我自己七分想到了十分,又感动了自己十二分。”
陆谦从没见过陈知沅这样的眼神,陈知沅从不对任何人冷眼,哪怕是当初慕安安陷害过她,她见到慕安安也不过是只做没看见,更不必说这个眼神是对着陆谦。陆谦有些害怕,他开始恐惧,他在这个已经不重要的时候说出陈知沅想听的那句话:“他会平安回来的。”
“他当然会,他十六岁拜将,姜国无可比者,而我在等他,他更会好好地回来。”陈知沅垂眸,“大哥,打扰了。”
说完话,陈知沅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她走出门,而陆谦在她后头叫她。
“知沅。”
“知沅。”
“知沅!”
陈知沅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大哥留步,我认得路,可以自己走。”
陆谦停在陈知沅身后,他的声音似乎因为方才喊出来的那三声而有些沙哑:“我永远是你大哥,这不会变,我从前如何待你,现在如是,将来如是。”
“猜测、算计、思量,都耗人心神。我不晓得大哥口中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要追问,就太无趣了,所以便当是真话吧,分辨人心太难,也太累,我做不了。”
陈知沅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明白了陆谦的立场,这一趟没有白来。她不等陆谦回她,自顾更加肯定地说:“他会平安回来的。”
活路
陈知沅回了大将军府,在院子里坐到天明。她是个爱睡觉的人,懒觉厉害的时候谁也叫不醒,年年守岁都因困乏未成,却不想有朝一日彻夜未眠,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陈知沅坐在院中,腿麻了一次又一次,她捶腿,却使不上力。她好像忘记吃晚饭了,迟迟似乎是来叫了她的,当时她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便没有吃,现在她饿了,但还是不想吃。
能吃肘子能吃盐水鸭的公主殿下难得不想吃些什么,她受着夜里的凉风,看着禁闭的远门,想着是不是等会儿便有人将它推开,走进来,把希望带回来。
从前还在听学的时候,先生教过很多道理,曾经也告诉陈知沅,闲时静坐,能养心神。可惜陈知沅不是能静下来的人,更别说坐上一两个时辰,她唯一安静的时候,是睡着后。而现在陈知沅坐在院中,因着周遭的宁静而更显寂寥,她面无表情地死盯着前面,脸上只有眨眼带来的颤动。
迟迟跪在陈知沅身后,不敢去叫陈知沅,更不敢劝陈知沅回房休息。陈知沅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在见过陆谦后绷得更紧,现在如果有人和她说什么,怕是弦就断了。迟迟打小跟着陈知沅,自认是为数不多能与陈知沅共情的人,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为陈知沅的欢喜而欢喜,为陈知沅的难过而难过。
夜风带来的寒意让迟迟都打了个激灵,她将厚重的冬衣拿出来,给陈知沅披上,又搬来了炭盆,放到陈知沅身边。陈知沅摁住迟迟给自己加衣的手,略带沙哑地开口:“迟迟,去睡吧,不用陪我。”
迟迟使劲摇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陈知沅轻轻抚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知沅长迟迟两岁,但其实很少以姐姐自居,她仅有的几次叫迟迟“好孩子”,都是在自己万分艰难的时候。陈知沅以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世间尚有比自己更加娇弱的人,所以万难之下依旧得撑着。
哪怕撑得很辛苦。
而陈知沅坐在院中,企图用刺骨的凉风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心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希冀,不能因为疯魔而消散。她不敢闭眼,当初只是面临和亲困局的时候,睡着了眼前便浮现出杀戮与鲜血,浮现出裴言生死一线,而现在若是睡下去,只怕是会有更加可怖的梦境,像吐着芯子的蛇,来索自己的命。
身上厚重的冬衣无法带来柔软,身边冒着火星的炭火无法带来温暖,陈知沅只觉得遍体生寒,而寒意不是来自外边。
她好像听见廊下风铃被吹响的声音,那只风铃是裴言和她一起挂的,他们通过声音切实地感受着风。现在这声音却像是大昭寺的古钟,沉沉地撞进陈知沅心里,让她多听一声,就喘不过气一分。她俯身抱住自己,将脸贴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动作拉扯着她的脊背,僵硬疼痛的感觉让她真切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惊怖的消息,原来真的来自浩浩人间。
天亮的时候,光色是一点点铺下来的,陈知沅垂着头,没有看见晨曦破晓的一刻,她眯着眼睛,察觉到可以清晰分辨十指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还维持着半弓着身子的姿势,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厨娘来送早饭,一行端着好几个盒子来敲门,她们也听说陈知沅昨夜失常,出门去了文寿长公主府,结果枯槁地回府的事,心里都猜陈知沅是和长陵王吵架了。
吵架是个很上火的事,所以厨娘今日备的是白粥,希望公主喝了粥,消了火,心里能畅快些。
厨娘蹲在门口,窸窸窣窣商量着谁去敲门最合适,三两句话下来也没商量出个名堂,正在她们微微苦恼的时候,管事急匆匆跑了过来,险些撞翻了厨娘手里的白粥。为首的厨娘端着粥晃了好几下才稳住,正要开口说上两句,就听得管事叹气:“哎哟,殿下也不知心情好了没有,外头严內侍来了,说要请殿下进宫呢。”
这下还送什么白粥,厨娘皱着眉头:“殿下还没吃早饭呢。”
管事跺了跺脚,将几个厨娘拂开:“哪儿还来得及,严內侍已经到了,你们且让让,我去请殿下。”
说着便敲起了门,那力道不大,为的是叫侍候的迟迟听见,请陈知沅出门。陈知沅依稀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光亮照进她的眼睛,她只觉得刺眼。她的眼睛很疼,那种明亮让她不适应,她忍着痛感,缓缓抬眼,看向院门,确认是否真的听见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