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看他穿着公服,于是问道:“大哥神色匆匆的,是要进宫?”
陆谦淡淡地回:“手中有些杂务还未处理,正要去见王君,你来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比不上大哥的事重要,只是我心里想着了,便走到这儿来了。”陈知沅深吸了口气,那凉意一下子钻到了心窝,急匆匆赶过来,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问什么。陈知沅有些吃力地勉强笑起来,嘴边的话全变了:“大哥,这两天又开始凉了,我屋子里的白菊都换了几瓶了,眼看着再过些日子就又入冬了。今年过年时我不在临阳,也没能和大哥去望东楼吃酒,觉得很是可惜,正好现在人在临阳,也不会出去玩儿,阿桓应当也是能赶回来过年的,到时候我们请大哥去吃酒,大哥千万别拒绝。”
陆谦看着陈知沅,像是在分辨她眼神中的真诚,良久才道:“……自然。”
陈知沅“噗嗤”笑出声来:“大哥你那脸色可不像是愿意的,我知你正经,不肯与我们胡闹的,但是妹妹也不知多久才能请你吃一次酒,你就这样不情愿,岂不是让我难过。”
“倒让你埋怨起来,我应了,等裴子桓回来,我便等你来邀。”
陈知沅摆摆手:“一言为定。好了,大哥你去忙吧,我若是阻碍了你,到时候王君说你到迟了,就是我的过错了。”
陆谦与她作别,坐上进宫的车辇,陈知沅看着他紫色的公服,公服上细腻的纹饰,觉得有东西横亘在他们兄妹之间。文寿长公主府的世子成了长陵王,王君的臂膀,将来太子的臂助。清平公主成了定北将军夫人,少年时代就这样过去,他们之间早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陈知沅牵着马,站定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迟迟在身后问她为何不问了,陈知沅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语塞,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因为这个。
故人心变,不可堪破。
她们两个车马疾驰来,慢悠悠地牵着马回去,走在街上的时候,陈知沅忽然觉得有些冷。其实她早该觉得冷的,已经入冬的时候,她又吹了很烈的风,可是来时没有察觉,寒意在此时才爬上来。
回了大将军府,陈知沅一头栽倒在榻上,她有些累,这种疲惫是这几日胆战心惊累积起来的重症。她撑着所有的精神等了这五日,结果一无所获,反倒耗尽了精气神。陈知沅有些泄气,无力感遍布全身,她疲软地躺着,双眼渐渐合上,于是迷迷糊糊地昏睡下去,连迟迟来给她添被子也没察觉。
等到天色暗了,迟迟将她叫醒,她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惊觉自己竟然睡了好长的一觉, ,陈知沅一脸狐疑。迟迟是从不扰陈知沅休息的,天塌下来迟迟也是等公主殿下睡好了再说,此时叫醒陈知沅,诡异万分。陈知沅看着迟迟那张脸,看着迟迟的神情脸色,惺忪之后已经瞧出了什么,还没清醒的瞌睡现下已经全醒了。她向迟迟伸出手,手还有些发抖,迟迟的脸上已经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了。
要真是天塌了下来,迟迟约莫也就是这副表情。
迟迟将一封信放到陈知沅手里,说道:“殿下,派去清平郡的人回来了,刚到府中,快马加鞭赶了三日,带回了城主的亲笔信,说是只能殿下打开。”迟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奴婢看那人脸色……殿下……”
陈知沅忽的生出不好的感觉来,几月前的心悸此时又来了,她攥紧了拳,捶在自己的心口。她有些不敢去拆那封信,明明只是一个信封,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拆开,从里头摸出信纸。
那张信纸似乎很有重量,陈知沅两只手要很用力才能握住。究竟是什么天大的消息,需得快马加鞭三日赶回,究竟是什么消息必须让自己第一时间知晓。陈知沅心里很清楚,不会是好消息。
她慢慢展开信纸,那薄薄的一张纸上,是短短的一句话。
这句话陈知沅看了很久,数来数去不过十五个字,却看了仿佛是千字万字那么久。陈知沅想着是不是信送错了,可这的确是城主的笔迹,她虽只见过一次,但是能够认出来。又许是城主写错了信,可这封信城主是万不会写错的,那最后一个字收笔的时候,明显晕开了墨渍。想来城主写信的时候,也难以接受,也不敢相信。
陈知沅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心口越来越疼,那种强烈的痛感让她蜷缩起来,她的青筋绷在额头上,眼睛血红。她似乎在与自己僵持着,让自己不因痛苦而昏厥疯魔,那些疼痛遍布全身,就像是要死去一般。她用尽全力隐忍喑哑,她的指甲抠进肉里,双手渗出血来,最后她终于脱力,手中的信纸染着猩红掉下来,落地的那一刻,陈知沅终于瘫软在榻上,再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瞪着,只有两行眼泪从血红的眼睛中落下来。
迟迟在一旁看着陈知沅神色痛苦,着急地直哭,她伸手抱着陈知沅,感受着陈知沅痛苦的挣扎。她想分担陈知沅的悲哀难过,哪怕她不知道陈知沅为什么这样痛苦。信纸落地,陈知沅麻木躺着,迟迟捡起那张让陈知沅疯魔的信纸,上面的字像针一样扎着迟迟的眼睛。迟迟的手止不住地抖,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明白了陈知沅为何像被人抽了魂魄般垮掉。
那封来自清平郡城主的亲笔信,送来的,是噩耗。
城主收笔时晕开墨渍,因他明白,他写的是要人命的信。
现在已经要了陈知沅半条命。
那封信只有十五个字,写的是——
少将军遭遇不测,落入悬崖,生死难明。
清醒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那些枝丫全都密密麻麻地盖着,星星月亮的光芒根本照不进来,这个屋子是裴言从小住着的,当初成婚时陈知沅坚持不必再修院子,就将这个院落修缮即刻,于是裴言很花心思,特意将窗户开得高些,为的就是夜里也能敞亮。他们时常在窗户边闲谈,或是数数星星,可现在她却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着习惯依稀分辨门在哪边。
她摸索着站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凉意瞬间爬满她的全身,当初人还在清平郡的时候,尚有裴言提醒她穿鞋子,现在夜色昏暗,只剩迟迟悲戚得无法开口。陈知沅缓缓走到门边,用力推开门,企图让亮光可以穿进来,可星月不肯眷顾她,任她在门口伸长了脖子,也得不到半点光。
不是照不进,原来是没有光。
陈知沅想起自己曾经为裴言布置的星穹,可无论如何也瞧不见,这才想起这不是公主府,是大将军府。
今不同夕,也就如此。
陈知沅忽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直不起腰,迟迟在她旁边神色不能更惊恐,从她来看,陈知沅的形状大抵是疯了。陈知沅笑够了,扶着门,弓着身子喘气,抬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从前听迟迟说笑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笑得眼泪不止,而裴言神色冷淡,始终不明白这么蹩脚的笑话,是怎么惹得陈知沅如此疯狂发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