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依旧望着王君:“是真是假,王君心中自有分辨,臣女现在只问,王君要不要看。”
王君缓缓坐下去,声音低沉:“放开柳晔。”
陈知沅垂下头,只觉得失望,她强忍着心里的痛绝悲哀,咬着牙抬起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看来不必上呈证据,王君心中已知奸佞是谁了。”
王君没有回她,只是嘲讽地笑起来:“你疯了。”
陈知沅便真的如疯了一般,张狂地放声笑出来,那笑声浓烈,响彻在安和殿。陈知沅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她笑够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泪,又病态地擦拭再自己的脸上,然后回道:“是啊,臣女疯了,疯的很彻底,也疯了很多年。王君不是知道么,臣女十二岁那年,病了,然后疯了,醒了,又傻了。”
心中刺有朝一日也能被自己亲手□□、
“原来只知道贪图享乐,也会沦为眼中钉,也会得到这世间所有的不平。我何曾是个冷血无情,形如鬼魅的疯子,我安安分分不争不抢活了这么些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我一再退让,得到的却是得寸进尺,乃至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军,也敢做些不干不净龌龊至极的事。”
所有人都在看她,也都不是为了看她。
陈知沅笑得很渗人,她满脸的泪水,看着凄厉至极。她转过头,看着柳晔,眼中的悲伤绝望渐渐变成了麻木,她的声音像是从冥府传来,阴冷无比:“我给过你机会了,只可惜,你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陈知沅握剑的手渐渐发力:“你既然包藏祸心,并非善类,那就用你,来偿还我阿桓被人谋害的惨剧。”
利剑划破脖颈,柳晔痛苦地捂住脖子,血喷出来,溅到陈知沅的脸上。陈知沅带着满脸的血,像看街边被人杀掉的鸡一样看着柳晔,直到柳晔流出的血浸透了他自己的衣裳,然后他一头栽倒,连话都说不了,只能抽搐。
渐渐抽搐也没了,只维持着捂着脖子的姿势,五官张裂地凝住,一动不动,只看得出一双眼睛瞪着,瞳仁深不见底。
死不瞑目。
收场
安和殿一瞬间安静极了,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是鼎沸的吵闹。群臣惊惶高喊:“杀人啦,杀人啦,清平公主杀人啦!”
一时间殿上乱作一团,守卫上前将陈知沅围住,为首一人蹲下去去探柳晔的鼻息,动作已经显得多余。
殿中杀人,姜国开国以来,这是头一次,发生在了陈知沅手里。清平公主胆大妄为,肆意张扬,出格的事情做的不少,但尚且还有底线。她那双手做过很多事,撕过烧鸡,捉过蝴蝶,写过字,练过剑,但没有见过血。杀鸡都不敢看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杀了一个人。
陈知沅面部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握剑的手就那样垂着,任凭周围乱了套,她已经置身事外。
“四哥!”柳卫冲出来,扒开那些守卫,扑到柳晔身上,哭得很伤心。柳王后之下,柳氏门庭除了柳卫之外,不过也就柳晔借着这次战胜稍显名头,得以进宫参加宫宴。现在除了柳卫还能扑出来哭一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高坐的王后面如死灰,也只是摊着,丝毫说不出话。
王君拍案而起,三两步走下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陈知沅:“陈知沅,你疯了!”
打从陈知沅出生起,王君从来没有完整地叫过陈知沅的名字,他始终是带着疼爱与温和地叫着“知沅”,亦或是在开怀至极的时候喊一声“丫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抛除君臣身份之外,他们本就是除去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
周围的声音在王君的愤怒之下渐渐小了,可依然能听见有人清晰地说:“疯了,公主疯了。”
陈知沅在王君表现出极度愤怒之后,脸上也有了别的情绪,她持剑对着四周转了转,形容慵懒,眼眶猩红,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哪怕她的四面全是守卫,她也毫不在意,她的声音很低,却让每个人都听得见:“嘘,别吵。我这柄剑,不长眼。”
换做以前,众人只会当做是玩笑话,现在眼见,才知陈知沅狠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他们亲眼见到了柳晔惨烈的死相,都默不作声往后退。
陈知沅继续嘲讽道:“没见过杀人,或者说,不知道我出了名的废物怎么还能有这种本事?你们一个个自诩精明能干,能洞穿一切,却也不知我就在尔等眼皮子底下,畏首畏尾藏了这么些年。”
裴言的耿耿于怀,陈知沅的巨变,他们放弃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想要得到的,永远得不到。所以还隐瞒什么呢,陈知沅反倒轻松许多:“世人皆知清平公主陈知沅是个庸才,蠢笨无知,让人讨厌。可谁记得,当年江东水患,先王曾采纳过我的意见,夸我有我母亲的样子。我为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们都知道的是先王崩逝那年,我大病一场,坏了脑子。可我清醒得很,除了落下畏寒的毛病,别的什么也没有。我躲躲藏藏到今日,是为了求太平,求安宁,但你们太过狠厉,心狠手辣,半分也不肯放过我。”
陈知沅的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那些曾经真心疼着她爱着她的人,留在了回忆里。“阿桓死了,死在你们的阴谋之中,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今日我于殿上杀人,杀的是奸佞,求的是公道,你们恐是连驳斥我,都站不住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众人都已经明了了,姜国之中有人通敌,勾连齐人害死了裴言而柳晔,就是安插在裴言身边的暗桩。内侄被杀,王后依旧是面色惨白地坐着不动,其实就已经说明陈知沅所言有七分真,但他们都不敢去猜,通敌之人究竟是谁。
他们都是真心为国,难道不想抓出这叛国之人来剥皮抽筋么?可他们都不能开口,现在轮不到他们说话,他们只能暗自猜测是谁。可他们悄悄观察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对此变故的惊诧,没有心虚和躲闪。
陈知沅看着王君,接受着他的愤怒,王君的威严在陈知沅眼里已经荡然无存。她放下与卿剑,缓缓直起身子,眼睛与王君对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您是王君,一国之君,姜国境内一切臣民都由您决断生死,也包括我在内。”
言下之意,便是看开生死。王君尚没有说什么,一旁上前一人,苏照在所有人都只敢窃窃私语的时候站了出来,与王君道:“王君在上,臣以为今日事出有因,公主所言令人震惊,还请王君彻查,若真有奸佞作梗,便万不可放过。”
王君的眼神从陈知沅身上挪到苏照身上,那眼神狠得似乎要将苏照洞穿,可苏照不卑不亢,毫不退缩。慕丞相见状赶紧上前,将苏照挡在后头:“王君恕罪,照儿无知,出言不逊,请王君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