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王君安插了心腹,泄露了军情,置北境军于险境,现在却说不知道他会死。”陈知沅微微前倾,“您当然不想要他的命,您想要的,是我的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
陈知沅步步紧逼:“身份尊崇有如王君,也会也畏惧的时候吗?”
王君情绪有些激动:“寡人是你的亲舅舅,你从小是寡人抱着长大的,寡人疼你有时甚至胜过太子,寡人何尝不希望你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不能是裴子桓。”陈知沅帮他把话说完。对于陈知沅,王君已经够放纵了,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陈知沅嫁给裴言。因为永康侯握着南境的军权,裴大将军手里是北境的军权,姜国最雄厚的南北两境如果连成一家,再仁德的君王也会忧虑。何况还有陈知沅这个语句封做公主的,先王与太后的心尖尖。
先王有多疼爱陈知沅呢,多年前一次酒后,先王曾说,孙辈之中唯陈知沅最像他,若陈知沅为男儿身,就是王君也当得。
多高的赞誉,可除了先王自己,谁都不敢捧场。先王喝酒糊涂了,所以忘记了,姜国虽然没有出过女子为王的事,但多年前,在他们脚下这片土地还为一统的时候,有过搅弄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帝。
女子为王,不是不可能。先王宠爱,身份尊贵,若还有两境军权,便会是王君的心头大患。所以打从那日后,陈知沅渐渐藏拙,直到先王去后,陈知沅病了一场,醒来后便干脆做个平庸之人。
王君道:“你早就明白的道理,却还是放任局面到了这一步。”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之人,却被王君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陈知沅无比心寒:“先王在时,宠信我母亲,因为我母亲与先王有着相同的理想,便是要姜国挺立于天下,要万方来朝,要举世无敌。所以先王格外器重守卫与当世大国毗邻的南北两境的将士,为的就是要在军力上胜过他国,对外不被欺侮看轻,对内才可休养生息,谋求国富民强。您总觉得先王爱母亲胜过爱您,所以心中嫉妒变成了嫉恨,可您从没想过,为什么您明明政见卓绝,却不得先王的心。因为先王一生所求平定四方,用刀剑在边境上筑起防线,而您,只想求得安宁,哪怕是丢失一国尊严的安宁。谁不想百姓安居,没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若有一日姜国被齐国、被卫国、被越国破开国门,铁骑践踏,还会有谁的得到真正的宁静生活”
可如今,护卫国土的裴言,死在国土边境之上。
陈知沅觉得酸楚:“从前我顾虑太多,躲躲闪闪,可后来却想,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能去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不过是爱裴子桓,就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王君声量大了起来:“你生在王室,贵为公主,享有无上尊荣,就应该知道,这一生多的是无可奈何事。你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喜欢谁,嫁给谁,都由得你。可你是公主,就绝不可以任性妄为。这世间好男儿那样多,你为何不去寻个别人,哪怕是苏照,只要你开口,寡人也能给你赐婚,成全你的心意,可偏偏,是裴言。”
“这世上那么多人,我只要他。”陈知沅哽咽住,那么多好儿郎又如何,这世间只有一个裴言,只得一个裴言。
陈知沅道:“不是我身份所累,而是您从不肯信我,若是信我,就会知我不过想做个平常公主,不去纠葛权力纷争,不去追求睥睨天下的快乐,不想一辈子被朝堂包裹。您不肯信我母亲,不信她只想做个纯臣,匡扶社稷,安定太平,不论是您还是太子,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我母亲便能奉献出自己这一生。若是您肯信,我们何至于此。”
但凡有一丝信任,何至于此。
王君闭着眼,能看出难受来:“你恨寡人吧,你应该恨寡人。”
陈知沅嘲讽笑着:“我没什么可恨的,那晚我也想过弑君杀臣,把所有合谋之人都送上黄泉路,我要为阿桓报仇,谁人阻我我便杀谁,千万人阻我我便杀千万人。可我不能这样,因为您是仁德之君,他们是肱股之臣,姜国繁华昌盛的将来,都在你们手里。君要臣死臣便死,可臣要君死却有太多顾虑。姜国是陈氏基业,倾注了先王心血,我不能毁了姜国,所以我也不过是个怯懦之人,只敢杀了柳晔泄愤,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个骗子,说要为裴言讨回公道,还是做不到。
陈知沅站起身,微微一晃:“直到今日之前,我都当您是个好舅舅,但您与我的舅甥情分,到此为止。”
隔阂渐深,成为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陈知沅转过身,往屋内走,走了两步听见王君并没有动,便停下来,背着身子道:“您请回吧,您赐我幽闭宁康宫,就应该比谁都清楚,幽闭之人是不能见任何人的。”
陈知沅站了一会儿,王君终于也起身,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吧。”
又要如何好好活着呢。
细想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陈知沅自然知道王君对她的疼爱是真心的,否则不会无条件地宠着,任由陈知沅闹着,十几年如一日。他们之间真正开始出现隔膜,是和亲之时,王君只要说一句让陈知沅和亲,陈知沅必然不会说一句话就答应。若真和亲,王君所有的顾忌就都没了。可饶是如此,那时群臣要她和亲,王君的不发一语不只是想引她进圈套,也是因为王君并不舍得她。
王君曾也是真心疼她。
可在王权面前,亲情已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王君爱她,不如爱权。
这没错。
没有错。
生离
宫中幽闭,如王君当时下令时一样,除了指派过来的宫人外,再没有人踏进过宁康宫的宫门。
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所以陈知沅还不知道文乐长公主夫妇盛装进宫拜见了王君,交还了南境军权,承诺就此南下,此生再不返还,以此来换王君不再追究陈知沅过错的恩典。他们心知肚明,陈知沅现下最大的过错已经不是击杀柳晔了。
用掌握了二十余年的南境军权和不再回京的许诺换得陈知沅被宽恕,这笔买卖对王君来说很划算。北境已经折了一个裴言,裴大将军再是个铁血之人也不可能不为此大受打击,加之重伤,过些时日回京后,怕也只能告病。而南境,永康侯愿意主动交出兵权,王君心头大患便就此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