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看着陈知沅,还是问到了这件事。陆让道:“大将军回来了,交了兵权,要致仕返乡了。”
陈知沅的手抖了抖,茶杯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也不是没想过大将军会致仕,裴家已经这样了,裴大将军几十年的为国忠心和一腔热血,应该都浇灭了吧。几十年不惧生死如一日地守在随州,为此冷落妻子,甚至在妻子病故之时都没有陪在身边。养育两个儿子,长子因为朝臣闲言碎语郁郁而终,长媳以身殉夫,只留下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次子继承风骨,一人在前,山河在后,十四岁上阵,十六岁拜将,自年少时便打定主意为姜国奉献自己,可还是死在君王猜忌之下,尸骨无存。
陈知沅甚至没有见到裴言最后一面,哪怕是裴言的尸骨。
哀莫大过心死。
裴大将军也会因为这些事积年累月地不断失望,消磨尽对上位者的期盼。他自然还怀有对姜国的忠心和爱,但也只够支撑他默默待在临阳之外的地方,看着姜国的繁盛太平。何况陈知沅被关,文乐长公主夫妇交了兵权南下,局势依然如此,在王君假面被撕破之后,裴大将军也没别的路走。
陈知沅问:“去哪里?何时走?”
陆让早就打听清楚:“江东的小城庆阳,再几日就走,两个孩子会留下,王君会派人去照顾两个孩子。”
庆阳,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更何况那里对裴大将军来说,是唯一的归处。陈知沅道:“是裴夫人的故乡,大将军要离开临阳,也只会去那儿。带着孩子,大将军走不了,要他留下,怕是裴家难保。血亲分离,竟是为了大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他们一家南北相隔,再见无期,裴大将军也只能舍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陈知沅与陆让道:“二哥,能不能在裴大将军去庆阳之后,将两个孩子带到公主府去。”
陆让不解:“大将军府不好吗?”
陈知沅回;“裴家世代忠良,全是纯臣,他们手底下的人都是些良善之人,哪里斗得过那些见惯波谲云诡的搅弄风云之人。公主府的人,除了迟迟是我一手带着的之外,都是先王先太后为我挑选的,聪明与忠心自不必说,有他们带着两个孩子,我才安心。”
陆让应下,陈知沅看了看门外,迟迟和巧娘的身影都印在了门上。陆让顺着陈知沅的目光看去,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逐影有话让我带给你,他请你帮他好好照顾迟迟,他知道迟迟不会跟他走的,至于他,还要去完成裴子桓安定北境的心愿。”
“阿桓没回来,逐影回来了,他本该好好和迟迟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有过不去的坎,觉得阿桓……觉得他害了阿桓,他的心结,谁也解不开。”
逐影也是要把自己奉献给北境的热血少年,北境也是他的归处。
看陈知沅闷闷的,陆让从背后掏出为陈知沅带来的与卿剑,交给她。陈知沅收下剑,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陆让清理干净。陈知沅抚着剑身,轻轻道:“二哥,我这一生怕是见不到大将军了,烦你替我向大将军说,平安珍重。”
陈知沅才二十岁,就说出一生不能再见的话,陆让心里酸楚,说道:“沅儿,二哥不会任你留在这儿的。”
“二哥,幽闭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我原本想着大抵是得到个刺死的下场,没想到竟还能活着。既然活着,就要为两个孩子再考虑,外面多少眼睛盯着,王君的心思又是多么难猜。若你真救了我出去,还不是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所以二哥,把我留下吧,把我留下,让我顺从地过下去,若是王君恩宽,或是多年后太子即位,我们还会再见的。”陈知沅看着陆让,忍住想哭的冲动。
陆让很着急,声音都急促起来:“你不预备见二哥了是吗,你要把自己留在这儿,或许三五年,又或许是七八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你不见我了吗?”
怎会不想见呢,这可是二哥呀。可正因为是二哥,所以才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做出错的决定。
“二哥见着我,便会觉得妹妹可怜,便忍不住心疼妹妹,便有可能做出不能饶恕的事来。所以二哥,你我之间若能选择,这十年二十年不见,也是好的。”
彼此不见,彼此都好,才可心安。
悲痛
宁康宫没有一丝光亮,迟迟里要来掌灯,被陈知沅喊了出去。关在四方天地里,有没有光又怎么样呢。
陆让走后的这一夜,陈知沅依旧没有睡着,或者说她其实很久很久都睡不着,从王君来的那日起,就睡不着。虽然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都是如此合乎情理,可在王君亲口说出来之前,陈知沅从没想过,裴言死,是因为自己。
或者说,是自己害死了裴言。
明明打定主意不去想了,明明不想自揭伤疤,可是现在走的走散的散,连裴大将军都去了庆阳,想要不去想,实在是太难了。
她曾和裴言为了尚主一事细说过其中的好坏,知道裴言看得开,知道自己很坚定,知道他们很有夫妻缘。可他们那时候不知道,一切终结,一切源头,都是因为这场尚主。
那还是他们成婚不久后的一日,陈知沅窝在被子里看书,看的是本不知是谁编纂的各国宫闱秘事的奇书,看了几页,正好看到讲齐国的那几篇。
倒也不是陈知沅对他国之事多好奇,只是姜国与秦辙有谋划,导致裴言与秦辙多有牵扯,所以陈知沅格外关心。
这些故事真真假假,陈知沅看得还算津津有味,她是王室中人,个中真假她一眼便能看出。比如开头写姜国的那一部分,说姜王惧内,怕柳王后怕的不行;说叶述吃软饭,能有今日的地位全仰赖文乐长公主。真的是夫妻情深,假的不必多说。
陈知沅一字一行地看着,书上正说到齐国的两位主婿,年纪虽轻,却都是痴情种,照着齐国的规矩,臣子尚主,便得放弃仕途,两位驸马一个出身侯府,一个拜于王师门下,都是栋梁之才,可却甘于只留个虚衔,若说不是深情,谁相信呢。
书中说,齐国大公主与夫君青梅竹马得成正果,二公主与夫君一见钟情结了良缘,都是齐国的一时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