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何种缘故,裴言从未拒绝过陈知沅。
如今陈知沅自己开府,不用担心晚归会被责骂,也就打算今日留在这里,女歌很是乐意,当即将佳代楼第一阁备给了他们。
佳代楼一楼二十阁,是专门准备给达官贵人的,从一到二十,数越小,客人越尊贵。这是那些客人的说法,陈知沅并不当真,因为他们自诩恩客,眼高于顶,却不晓得女歌其实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第一阁里客人未必尊贵,但一定同女歌关系匪浅。
譬如第一阁的常客,陈知沅与裴言。
每每听到那些粗鲁的豪客一掷千金说要坐在第一阁中喝酒的时候,陈知沅便觉得好笑,这世上有的是钱财也办不到的事,可惜他们浅薄,并不知道。
女歌还困着,安排了婢子上酒,便自顾去睡觉了,让陈知沅和裴言在第一阁等着。陈知沅有心事,等的心慌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太过,反倒困乏起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佳代楼很是热闹,张灯结彩,琴声悠扬,陈知沅确信,自己是被琴声吵醒的。醒来时裴言正坐在她身边,眯着眼睛,像是在听曲,旁边还有两只空了的酒壶,见陈知沅醒了,顺手将两只酒壶放到陈知沅看不见的地方去。
要是往常,陈知沅肯定要抱怨裴言也不知道叫醒自己,害她睡到这个时候,可现在陈知沅揉揉眼睛,自顾感叹:“怎么都这个时候了”。
裴言倒不计前嫌,还能安慰她,说现在还早,不过是佳代楼的姑娘在试琴罢了。
这也就是佳代楼名冠临阳的缘故了,姑娘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十分勤奋,这叫隔壁那些眼红的楼馆心中妒忌着佳代楼的名声却又无可奈何。
陈知沅曾想,要不也到佳代楼找几个姐姐学一学技艺,附庸一下苏照的喜好,可转念一想,自己虽喜欢他,却不必为他改变自己。苏照固然不喜欢舞刀弄枪的陈知沅,可也未见得会喜欢端庄优雅的陈知沅,他不是什么庸俗的人,所以他的喜欢与不喜欢,不在别的外物,只在陈知沅这一个人。
从前文乐长公主雷厉风行的名声谁没听过,那些想要通过娶得一国公主从而平步青云人看着文乐长公主也不敢生起什么龌龊的心思,明里暗里总说若长公主收敛一下脾气,必然会有许多公子拜倒在她裙下。
那时候文寿长公主已经嫁人生下了陆谦,连个情郎都没有的文乐长公主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于是在一日早朝的时候,她痛斥了那些只会背地里说人的臣子,又奏请王君贬了他们的官职,理由是心术不正之人不足以为社稷栋梁,从此于是文乐公主的名字成了适龄男子都不愿提及的禁忌。对此文乐长公主倒不以为意,她说若是真心欢喜她的男子,必然懂得她的锋芒是为何,也必然能接受她的孤傲乖张。若是要她为了讨谁欢喜而改变,那她便不再是她,谁欢喜谁不欢喜也就不再重要。
陈知沅时时畏惧母亲,也反感母亲的话,只这一句,她很赞同。后来她母亲果真遇到了包容温良的她父亲,从此又成了临阳城的一段佳话。
窘处
许是父母亲恩爱多年,叫陈知沅心生向往,竟也有了别的念头,譬如她也会想,不知道苏照若能看见自己的好后,他们能不能成为佳话。
陈知沅正发呆想这些事情,裴言的声音在她身边冷不防响起:“在想苏令安?”
“啊?”陈知沅愣了愣,心事被裴言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她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我只是在想,若是我去学琴,你觉得好不好?”
“学琴?殿下可饶了那些风雅爱琴之人吧。”裴言失笑,陈知沅弹起琴来,简直要命。
“裴子桓,我还没学,你怎么知道我学不好。”陈知沅气鼓鼓的,拿出要与裴言辩驳的架势,全然不记得自己此时是应该低眉顺眼一些的。
“殿下身姿凌厉,掌法有力,该从武而非文。”裴言一本正经地说着鬼话,脸也不红,他明明已经喝了两壶酒,却不见醉态。陈知沅适合习武这样的话,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裴言说的出口了。不过凡事有比较,比起陈知沅那惨淡的才华,武学倒确实要略胜一筹。
陈知沅有些苦恼:“可我若学会了,没准儿苏令安能对我另眼相看。”
说完陈知沅惊觉,自己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显得痴迷苏照过分不说,不是更让裴言不痛快么,她赶紧捂着嘴,却见裴言的脸色不知为何冷了下来。
裴言的语调骤冷:“殿下果然,还是在想苏令安。”
眼前的少女皱着眉苦恼,却在提到苏照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她就那样喜欢苏照么,哪怕只是皮囊,也能这样深陷么。
裴言觉得,或许陈知沅真就浅薄,不得解法。
裴言把脑袋凑到陈知沅脸旁,鼻息就落在陈知沅的脸上,他很喜欢这样靠近陈知沅,这个距离很近,但又并不逾矩。起先陈知沅还会因为裴言突如其来的靠近而脸红,现在已经她习以为常,只会默默伸手推开裴言的脸,然后说他一句不要脸。
可这次陈知沅的手还没落在裴言的脸上,便先被裴言捉住了手腕,裴言嘴角挂着有些虚假的笑,同陈知沅道:“殿下与臣在一起的时候,还想着苏令安,这可没道理。”
果真是火上浇油了。
可他说陈知沅没道理,却不知自己更没道理,陈知沅活生生一个人,脑中想什么不想什么全由自己做主。她或许想着苏照,或许想着陆谦,又或许想着裴言,不论她在何处,与谁在一起,这都是她的自由。
现下裴言冷不防说了这样一句话,却让陈知沅觉得不对劲,她觉得裴言变了,从他这次北上戍边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从前裴言与她在一起时,彼此都是互相取笑,有如兄弟,可现在裴言愈发顺着陈知沅,闹些小脾气,偶尔说话像个深闺怨妇。
这太奇怪了。
陈知沅微微用力想要挣开裴言,他却更加用力捏住陈知沅的手腕,陈知沅皱着眉说疼,裴言便小力一些。
裴言知道陈知沅是故意的,清平殿下虽是出了名的娇气,但是能爬墙上树,就知娇气中带着七分假,何况自己也有分寸。裴言自幼习武,知道哪里捏着最稳当,也知道什么力道不会疼,可陈知沅说疼,因为她不知如何回应裴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