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
那时阿卿定然还是如今心性,得空的时候没准儿还是要来寻自己去喝酒,可暮年老者兴许喝下的酒会从嘴角流下去,阿卿虽从不在乎颜面,但也难免会难为情,自己是不是要装作不知道呢。就像是小时候瞧见阿卿为了追兔子摔得满脸泥,自己也要装作没瞧见,再不经意地为阿卿擦拭脸上的泥。阿卿擦干净脸,就会继续疯着去追兔子,直到再一次脏兮兮地回到自己跟前。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那时应当连死亡都很平静,人生全然美满,唯一困扰的,是他们之间差了两岁,若是同寿,自己必然要比阿卿先走,可阿卿没了自己保护,又会是什么样子。裴言不敢去想留下阿卿的日子,不敢去想阿卿想要玩着闹着的时候没人陪,不敢去想百年后的孤寂留给了阿卿。所以自己期待的不应该是百岁,而要比百岁更长一点,至少要长到,阿卿的后头。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哎——”
陈知沅惊呼出来,裴言立马回过神,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见陈知沅面色焦急,直跺脚:“完了完了,刚刚说到九十八,这一撞我也分不清数到哪个了,又得重新来过了。”
原来是被人不小心撞到了。按说有裴言在身边,是不会让人碰到陈知沅的,可他方才听陈知沅一下一下地数,心思已经飘远了,脑子里全是未来几十年该有的样子,没有留意到陈知沅的身边。
陈知沅一门心思在花灯上,生怕数错也没注意到脚边有个小孩正在疯跑,一头撞在了自己腿上,陈知沅疼得龇牙咧嘴,低头去看,小孩已经跑不见了。她顾不上疼,再抬头时,却分不清那么多的花灯里,哪些是自己数过的了。
陈知沅急得要命,却又无法与一个只是好动的小孩计较,只好从河边继续“一、二、三”地开始数。她自己也没察觉,这是她极少出现的耐心。
谁知连“十”都没有数到,就被裴言抓住了手腕,打断了她:“好了,不必再数了,阿卿不必信这些,也能福寿安康。”
“可……”陈知沅噘着嘴不答应,固执地站在原处不肯动,裴言的安抚在她心里并不起作用,她的福寿安康固然要紧,可只有自己安康又有何用。
裴言一眼看穿陈知沅的心事,方才陈知沅为他说解的时候,说的是“我们”,而非“我”,就知陈知沅是将自己也算进这美好愿景中去了。
裴言继续道:“我也必然安康,走吧。”
花环
火树银花,吹星如雨,星月朗朗之下,是万点灯火。
陈知沅被裴言牵着向前走,心里却还惦记着方才没数完的河灯,有些懊恼怎么还真的听了裴言的话算了。她琢磨着,要不等会儿还是再回去数一数,等会儿人不多了,也不用担心再被打断。她就这样一路被裴言引着,直到裴言停下脚步,她才抬起头:“嗯?”
“该回神了。”裴言抬抬下巴,示意陈知沅向前看。
陈知沅顺着裴言指示的方向看去,那里搭着一个高台,高台两侧挂着的花灯一个接一个,上面的花样都不一样,齐齐整整地挂在一起。陈知沅忍不住惊叹:“好多花灯啊,真好看。”
说完就看见那高台四周围着很多人,手上都拿着灯笼,台上站着个中年人,正在说些什么,陈知沅拍拍裴言:“阿桓你看,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在做什么?”
裴言看了片刻,也无法从远观中看出什么端倪,便干脆拉着陈知沅向那高台走去。两个人走到人群最后,已经大致能听清台上人在讲什么。
清平郡花灯会上有很多比赛,譬如对诗、猜谜,只要能在比赛中得到名次,就能有小礼物。这些礼物都不算太贵重,只是为了有个好彩头,清平郡民风淳朴,大家都很愿意参与其中。
眼下这里围了这样多的人,就是在等着比试射箭,台上人正在说解规则。射箭比起来很简单,高台两侧有上百盏花灯,每人十支箭,看谁射中的多。陈知沅听得认真,尤其是台上人说到奖品的时候,她满眼都是想要,全然忘记方才还在忧虑河灯的事。
这场比赛的第一名,是个极为精巧的灯笼,那灯笼不是纸糊的,而是鎏金雕花的,雕的是姜国开得最繁盛的海棠花。第二名是张面具,银质的面具一角缀的是红梅。第三名的是个花环,用水仙和墨兰扎成的,清新素净,很好看。
这三个奖品全是同花有关,看得出清平郡人很喜欢花。陈知沅看来看去,最合她心意的还是那个花环,那花环素净的白,不染埃尘,让人挪不开眼。她今夜穿的是黛色长裙与茶白色外衣,与那个花环很配。
“竟是在比射花灯,这可真有意思,什么事儿都离不开花灯。”陈知沅笑起来,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得到那个花环。若是自己来,十支箭射中五支就该去寺里烧香了,可射不中,又怎么得到花环呢。
陈知沅思来想去,忽然觉得自己很笨,趁手的家伙事不用,想什么自食其力。
“阿桓……”陈知沅扯了扯裴言的袖子,眼睛却并没有看裴言,只是盯着台上的奖品放光。这样明显的眼神裴言岂会看不懂,他低头靠近陈知沅,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诱惑:“想试试?”
陈知沅使劲点头:“我想要那个花环。”
“哦……”裴言了然,继而明知故问道,“那是想要我帮帮你?”
陈知沅立时狗腿起来:“阿桓,我的好阿桓,我自己射箭,肯定连片叶子都捞不着,你行行好,帮帮我。”说着还想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惜情绪太假,并没能成。
裴言看陈知沅样子滑稽,为了那花环使出浑身解数来,又如何舍得她心愿不成。可他想,陈知沅难得执着于什么事,若不诓她一诓,又很浪费这样的机会。故而裴言道:“我若帮你得了那花环,你用什么回报我?”
陈知沅见裴言松口,哪里还管裴言是否是在诓自己:“好说,要是得了那花环,我就为你完成一件事,怎样,公平吧。”
裴言点头:“很是公平,阿卿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