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阿卿要我逾矩,我自然不会客气。”裴言回。
“你无须客气。”陈知沅又塞了一张云片糕给裴言。
“对我你不必客气。”
百岁
糖蒸酥酪、如意糕、芸豆卷……街上的吃食多的数不过来,他们一行从街头吃到街尾,而后又从街尾吃了回去,陈知沅很是餍足。
那些吃的陈知沅样样都喜欢,样样都觉得味道好极,好到甚至比过了宫中的厨娘,才走了半条街,裴言和逐影手里便拿满了吃食,迟迟也撸起袖子,准备在裴言他们彻底拿不住的时候,继续接过那些吃的。
公主殿下每样都要拉着他们一起试试,深受其害的裴言与迟迟看着一脸不解的逐影,很是同情。虽说得到公主殿下的恩赏是福分,这些清平郡地道的美食也确实诱人,可一家一家吃过去,早就已经撑了,却还得顾着公主殿下的高兴,对公主殿下的喂食不能拒绝,逐影很久没吃得这样撑过。
逐影总算知道,为何自家少将军闻见整条街的香气时,隐隐透着些愁眉不展。
就这样吃着走着,几个人便快走到桥头,清平郡与临阳城构造相同,都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
桥头的人比别处都要多,远远看着像是全城的人都出来玩赏了。而桥头看上去是有什么稀奇,陈知沅岂能错过,拉着裴言一头便扎进了人群中。而裴言与其说是被陈知沅拉着,倒不如说是他护着陈知沅,他身形修长,在人潮中不易被淹没,便环住陈知沅,不让她被挤散。
这一番保护下来,陈知沅倒是安安稳稳地跟在裴言身边,迟迟与逐影却被冲散,不知去了何处。陈知沅倒是叫了两声迟迟,没听见回应后便转头去瞧,可身后人头攒动,哪里还寻得见迟迟。
“迟迟不见了。”陈知沅停住。
“放心,逐影不会让迟迟走丢的。”裴言对逐影很放心。
裴言说了这样肯定的话,陈知沅也不那么着急了,逐影能成裴言的亲随,必然不同于常人,想着多少还有逐影陪着,陈知沅才放下心来,与裴言往人群更深处走。
等到两个人挤到河边,就看见河上漂着许多河灯,河边的男男女女正伸手指点着,好像在数什么。
佳节之时放河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风俗,每年临阳城上元节放的河灯,比眼下的阵仗不知大出多少。那些河灯看似是在寄托放灯人的心愿,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彰显王都的气概,身为一国公主的陈知沅,自然时时参与其中。
而陈知沅与河灯的故事里,最能说一说的,是有关裴言的事。裴言在昌和二年拜将,满朝之中,比他自己还要高兴的,便是陈知沅,故而昌和三年的上元节,陈知沅在临阳城的临阳河里放了六百盏河灯,聊以庆祝。
那晚陈知沅与裴言立在桥头,带着一些得意地看着眼前场景,邀功似的问裴言喜不喜欢。裴言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早已被暖意填满,自打自己拜将以来,道贺送礼的人不少,多数都是走走过场。而陈知沅隔三差五地弄出花样来,一次比一次铺张,全是一国公主能有的贵气,和陈知沅会有的真心。
可惜陈知沅没得意多久,次日一早,京兆尹大人便一封折子送到了王君那里,说是清平公主不顾百姓,燃放六百盏河灯,堵住临阳河行船水道,使百姓不能同乐。河灯挤在一起,还险些引出火情,实在不应该。
这封折子在王君桌上放了两日,也实在没想好怎么个回法。王君着实觉得这是件小事,哪怕陈知沅不放,百姓们你一盏我一盏,也能堵住河道,京兆尹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偏是做这件事的人是陈知沅,王君也不好不表态。故而两日之后,做了些样子,罚了陈知沅两个月的俸禄,还罚她三年上元节都不许再往河里放河灯。
这惩罚显然是做给别人看的,谁不知道那年王君才罚了公主殿下两个月的俸禄,转头便赏了殿下两箱珠宝,全是各地进上来的上品,连王后那里都没有的。
再说不许放河灯这事,陈知沅哪里那么多兴致,年年都去图这个乐子,就譬如今年,陈知沅便在王宫陪着太后随意过了,连踏出宫门看月亮都省了。
此事不提,但陈知沅也是摆过阵仗的人,眼下这些河灯乍一看在眼里,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河边的人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什么,陈知沅倒是觉得有趣,向身边请教了一位老妇。
等那老妇说完,陈知沅了然,然后故作神秘地戳了戳裴言:“你见识广博,好一番卖弄,我倒要问你一桩关于这花灯会的事,看你能不能答。”
裴言不知陈知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十分配合:“你说。”
“你看这桥头这么多人,指着点着是在作甚?”
裴言一听,也细看了看,听着那些人在数数,心里大致猜到了是在数什么,却不知有什么用处,便直接说:“我不知。”
“就猜你不知道,也该轮到我为你说解了。”陈知沅很是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扳回一成,“我方才拉了个老人家问,她说这是清平郡灯会上的习俗,叫做数河灯。如果我数到九十九只河灯,那证明我们都能长命百岁,就算活不到一百岁,也能活到九十九岁。这听起来可比那个什么什么半仙靠谱,你等我片刻,我数一数。”
说着陈知沅便数了起来,全神贯注,眼睛都不敢乱看一下,比做文章认真许多。裴言见她这样子,也不敢去扰了她,听着陈知沅“一、二、三”地数起来,虽觉得小姑娘喜欢的这些东西听听就好,可见陈知沅认真中带着虔诚,也不免去想,若是他们都活到一百岁,会是什么样子。
“十四、十五、十六……”
那时他们已经白发苍苍,大概是连路都走不动了,也不知彼时双眼浑浊起来,还能不能看清彼此的样貌,若是近在眼前,只怕是模糊一片,分不出眉眼。但裴言想,哪怕是看不清也没关系,阿卿的样子他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熟悉到胜过自己的双手,只要阿卿在自己眼前,自己指尖轻轻一触,就能分辨,谁是阿卿。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那时阿卿一定已经儿孙满堂,家族和睦,有许多小娃娃承欢膝下,趴在她身边,甜甜地叫一声“祖母”。阿卿必然已是姜国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百年几代,万民敬仰。而自己兴许还能颤巍巍地守护在北境,虽不见得还能如年少时一般身手利落,但只要自己在,齐军就绝不可能越过次凉河半步,绝不可能危及到临阳,与临阳的人。